第59章

“看我?”

這話聽着奇怪。

唐依走到祁沉星面前, 發覺他沒有立即走的意思,便站定了, 不太确定地問:“祁師兄, 你今日是否有什麽煩心事?”

她覺得祁沉星今天有點反常。

祁沉星目不轉睛地看着她,不漏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神色變化, 他渾身上下的氣息收斂得幹幹淨淨,連人身上該有的活氣都很淡了,只眼睛間或輕眨, 彰顯了那點微弱的生機:“确實有件事。”

唐依眉心微蹙,一本正經地嚴肅道:“你說,我聽着,能幫的我一定幫。”

祁沉星靜靜地望着她。

唐依面上的關切擔憂全無虛假,從眉梢眼底透出心底的真實情緒, 她沒刻意騙過什麽, 更沒有盤算要圖什麽, 事到如今種種的一切,是她自己應得。

即便有他推波助瀾,那也是他上趕着對她好, 他樂意。

誰讓他喜歡她。

祁沉星是個過分冷靜的人。是那種危險到了眼前,只要還能留他一口氣, 他都能把傷害置之度外, 客觀分析局勢變化,并加以布局的人。

哪怕當下以他最大的弱點唐依來攻心,他也堪堪保持了一絲理智, 去拆分這一切的發生究竟為何,去觀察唐依的心思到底怎樣。

他只能如此,必須如此,看得更清楚,才好做接下來的事。

祁沉星嘴唇微動,吐字很輕,混在風裏:“我要什麽,你都幫我嗎?”

唐依毫不猶豫地點頭:“幫!”

她都沒加什麽“不違背道義”之類的前提條件,祁沉星壓根不會是那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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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沉星蒼白的唇牽動:“那好。”

唐依緊張地等候他的下文,懷疑他下一秒就能扔出個大事件。

祁沉星帶着些許漫不經心的憊懶,彷佛真是累壞了,道:“師妹可還記得此前安慰我的話?我在虛無境中竟真使出了久未領悟的一招,當時便想到了師妹,許是你的話給了我些好運。”

唐依一下笑起來,沒想到是這麽回事,看來是祁沉星故意和她開玩笑,她調侃道:“這是祁師兄你自己的天資造化,若我說了兩句吉祥話就要給我算一份功勞,那我可得天天逮着你說好話,豈不是你的勤奮辛勞都成了我給的好運氣?”

祁沉星嘴角翹了一點,從善如流地往下接:“師妹素日練劍比我更加勤奮,一心劍道,我瞧師妹才是有造化的,他日必證大道。”

“一心劍道”這幾個字配上後面的“必證大道”,話就說得稍微直白了,要是對着其他人,祁沉星肯定不會用這種低端手段去試探人的心思,可唐依這人不太會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要是不點出重心來左右牽扯,怕是她壓根想不到這番話還能和別的事情搭上線。

唐依愣了愣,覺得這話耳熟,想了會兒,記起那名天湖派的女修,也不知道那位女修有沒有去和祁沉星表白,雖說劇情裏似乎沒這麽個人,但她作為唐依,本身也不存在後面劇情裏,說明劇情大致修正的範圍中,可以允許部分偏差。

她想到了,就直接問:“師兄今日,可有遇上什麽意外之喜?”

喜沒有,意外倒是很大。

祁沉星半張臉籠罩在隐隐綽綽的陰影中,看不分明,半截眉眼亦是辨不出任何情緒:“你果然是知道了。”

知道了,卻還那麽說。

是什麽能讓你輕易地将所有推得一幹二淨,将我拱手放給別人?

唐依還沒從他這句話中咂摸出什麽別的意思,祁沉星下半句話就接着來了:“說起來,師妹年紀尚輕,卻似乎未見對誰有異樣情愫。”

擱在普通閨閣女子身上,這話由異性問出來足夠羞紅臉,臉皮薄一點的,怕是當場跑了不理人,但唐依現在不僅是個沒啥感情的修士,還有穿越前的加成,看着祁沉星就是金大腿+好朋友,完全不覺得這話題有什麽違和。

唐依僅僅囧了一下,臉都沒紅,半點給人誤會的餘地都不存在:“害,談戀愛哪兒有修仙好玩,還是練劍更快樂。”

變強比什麽都重要,就算比不上男主的得天獨厚,她努力達到自己能去的高度,能練成什麽樣全是她個人的,是實打實、屬于她的力量,多好啊。

祁沉星暗無天日的心底似乎照進了點光,理智将他拆分出表面上看不出端倪的另一副樣子,像是牽着線的木偶,循着這點希望問:“你是不願現在談及情愛之事,恐耽誤了修道大途?”

這點也是他原先顧慮的,唐依原本做不了內門弟子,得了機緣有了現在的境況,是當抓住機會站穩,萬一被情愛絆住腳,磋磨度日,他固然心心念念護着她,在明面上唐依卻讨不着好,還要惹人閑話。

再者是,一旦挑明,他也無法斷定自己不受影響,會不會日日想着與她待在一處厮守。在他有相當實力前,還是先壓下這樁事。

唐依點點頭,她确實不願意耽誤,又補充說:“而且,感情這事也得看緣分。”

祁沉星心髒驀地抽緊,似有尖刺彙聚,唇邊卻彎了點虛無缥缈的弧度:“看來,師妹現在還未遇到那個‘有緣人’,只是不知,師妹偏好何種人物?”

“這個……”

唐依擰着眉想了半晌,沒說出個所以然,“首先得是個男的吧,然後……不行,想不出來,可能我遇上了就知道了。”

要是唐依能說出個大概貼合的形象,便是心中已經有了人,幸虧沒有。

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啊。

祁沉星面上的笑維持着,他本人像尊雕像,完美無缺又虛假不堪,連這點笑意都浸透在徹骨的寒冷中,只是隐忍不發,顯不出什麽森然攝人的威脅,配上他一成不變的聲線,反倒讓人以為他當下是心情不錯:“大概是吧。”

唐依就以為祁沉星是說着說着,萎靡不振的情緒消去了,沒好意思冒然打斷,跟着祁沉星七拐八拐地走也沒異議,怕祁沉星一個人待着又難免不開心——她心情很差的時候,就不喜歡一個人幹待着,越待越郁悶。

轉了許久,天都黑了,唐依甚至懷疑半個禦嶺派都被逛完了,祁沉星腳步緩下來,直到徹底停止。

眼前突然出現了那名天湖派的女修,她身邊還有兩位同位天湖派的女修同行。

唐依往旁邊退開一步,女修恨恨地瞪了祁沉星一眼,視線随即移向她,怨憤又嘲諷地冷笑一聲,最終留給祁沉星一個得意洋洋的表情,走了。

“???”

什、什麽情況?

要不是唐依親眼見過這名女修親切和善的模樣,幾乎要以為這是什麽半路殺出來的敵對配角:看上去簡直對祁沉星針鋒相對啊。

祁沉星滿不在意,他雖然比唐依更早注意到了那名女修,從頭至尾卻沒往那邊正眼看過,反倒是瞥了唐依好幾眼。

等人走了,唐依問:“師兄,這……你們這是發生了什麽?”

“我拒絕了。”

祁沉星簡單地交代,沒有特意指名是誰,到底給人留了面子,況且他本身也不以女子對他的愛慕作為值得炫耀的資本,“至于她沖着你的那點不快,大概是因為我推脫說有心上人,她覺得是你。”

說話時,祁沉星一直側首看着唐依。

唐依怔了一下,露出事情明朗的微笑:“怪不得呢。”

但沒有多餘的情緒,更沒有害羞,眸色清明坦蕩,不為這件事多做糾結。

祁沉星如墜冰窖。

一切事情都試探得清楚了:唐依确實不喜歡他,只把他當成很不錯的朋友。

所以即便被拉來“背鍋”也沒什麽二話,且不會為這話生出旖旎的心思而意動。

養在祁沉星魂魄中的瓊哀哀地哭泣起來,哭了幾聲,又不敢發出聲音,捂着嘴悶聲掉眼淚,它覺得太害怕了,祁沉星現在望着糖糖,想得東西又多又雜,随便抓住了一件都讓它害怕。

它還只是個剛破殼沒多久的小崽子啊嗚嗚嗚QAQ

祁沉星終于不轉了,兩人一同往住處走,唐依随口問他要不要喝茶,還是在擔心他的情緒,祁沉星道:“不必了,我有些乏,先回去休息了。”

唐依沒多話,囑咐他兩句才進屋了。

祁沉星步伐非常慢地往自己的住處走,瓊被他靈魂裏無邊無際的黑暗沉冷逼得沖了出來,發覺祁沉星沒特意禁制它,竟然真讓它出來了。

瓊本來還挺害怕的,望見祁沉星沉默着慢慢往回走,似乎累得不行了,一點多餘的力氣都分不出來,又覺得他好可憐,繞在他身邊飛了幾圈,試探着道:“你、你不要這樣嘛,糖糖她——”

祁沉星的步伐停下來。

哪裏都沒看,僅僅停住了。

瓊猛地渾身一抖,不敢再說話了。

它沉默地跟着祁沉星慢慢地飛回去,有心想去找唐依,但是不敢了,祁沉星現在的狀态太糟糕了,好歹這是它的主人。

瓊又怕祁沉星真的對唐依做出些什麽超出預料的事,又怕祁沉星受到打擊狀态不穩,修者就怕心境紊亂,導致境界跌落。

但祁沉星從頭到尾沒做什麽出格的舉動,他走到了屋裏,如常地關上了門,點了燈,瑩白如玉的指尖拿着根鑷子,慢條斯理地挑着油燈芯,臉上沒有半點表情,目光盯着這點搖曳的燈火,将他的眸子映得更莫測難辨。

瓊期期艾艾地坐在桌子的另一邊,還是大着膽子才到這樣的距離,它覺得祁沉星這樣還不如發火、砸東西,随便什麽都好,表面平靜成這樣,心底裏卻漫無邊際的想法肆虐……瓊蜷縮着身軀,憋着眼淚,最後一次試探:“主、主人?”

祁沉星沒看它,卻終于開口了,聲音像是隔着層厚厚的冰傳來,有種不真實的虛幻感,又徹骨冷冽:“她不大滿意我現在這副樣子,究竟是要喜歡什麽樣的呢?”

瓊覺得自己有必要擔負起調節主人心情的偉大重任了,雖然祁沉星心是黑了點,可對它從沒什麽過分行為,它還是相中了祁沉星的可堪大任:“我覺得吧……糖、她對主人,肯定還是有真心的呀!這點主人你自己最清楚了叭!雖說現在的感情還、還不是那什麽吧,但她至少最、最在乎的就是主人了呀!以後肯定會有那種感情的!”

為了調節氣氛,瓊兢兢業業地賣着萌。

生活不易,瓊生艱難。

祁沉星放下鑷子,凝望着逐漸平穩的燭火,也不嫌晃眼,一雙黑眸如精細打磨過的黑曜石,暖色的光暈也無法捂熱:

“便是實在沒有……”

後半截話他沒說了,大概覺得說出來沒什麽意思,他的神色淡淡,無半點放狠話的意思,所有念頭只存在心底,不顯山不露水。這半截斷語,就是他最大的外露表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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