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祁沉星太清楚自身是個怎麽樣的人, 才能肯定溫顏蔔算中的那人指向的正是自己。
面對溫顏的心血來潮,祁沉星不顯慌亂, 只是擡眸看他:
“為何?”
溫顏答:“我想着要救唐依, 可若你有自己的姻緣,豈不是平白耽誤?”
祁沉星沒有半點猶豫地道:“我喜歡唐依。”
他這話說的又自然又流暢, 半點不給人反應的機會,像是闡述一個再自然不過的事實,客觀的語氣為此增添了十足的迷惑性。
起碼溫顏一時間未能明白, 而等他清楚了祁沉星的意思,不由地愣了愣:“你便如此确信?”
此時之愛就是未來所求?
祁沉星喜歡唐依這事,溫顏知道得不算太久,上次弟子大會,兩人說着話, 聊着聊着就說到這件事。溫顏有意試探祁沉星的意思, 卻不想祁沉星十分冷靜從容地說:“我喜歡她。”
正如此刻一般, 好似這件事是客觀存在已久的,祁沉星不過是代為轉述。
可這種作壁上觀卻難得不讓溫顏讨厭,反而瞬間觸動了他, 讓他認可了祁沉星這話的真實性。
“……”
祁沉星默不作聲地飲了一杯茶,并不急着辯解, 而是說, “溫姑娘是否記得,我曾說過有一事相求?”
溫顏不明其意,照實說:“我記得。”
祁沉星放下茶杯, 站起身,對溫顏行了個标準周全的同輩禮:“在下不才,想請溫姑娘教我一二煉器之事。”
“……嗯?”
溫顏愣了愣,“你要學煉器……不是,你練劍不是學得挺好嗎?”
他反複體會了這短短一句話,清楚了:“你是說,你煉器上有不明白的地方,希望我來教教你?”
還用上了這樣的大禮。
祁沉星颔首,半點不覺得對着同輩虛心請教有什麽丢臉的,不卑不亢又誠意十足:“是,我僅知皮毛,溫姑娘自小接觸煉器,當是我的良師益友。”
這可算不上攜恩圖報。
誇人的話都足夠把溫顏捧上天了,修道之人大多數還是有點自恃的意味;更何況大家都有自己的師從門楣,不能随意攀扯別道。
祁沉星已經有了相對的成就、聲望,在禦嶺派中也得了弟子們信任敬仰,還能這樣平常心。
“你便是要學,也該是去騰空學陣法。”溫顏沒有立即給出回答,有點迂回地問,“劍道,陣法,都是你的天賦所在。何故來學八竿子打不着的煉器?假以時日,你境界已至化神,再鑽研此道也不遲。”
祁沉星:“溫姑娘當能明白我。”
“……你是為了唐依。”
溫顏語氣放緩,像是怕驚擾了什麽,“為了從游仙尊的那句話,你想去學煉器。”
祁沉星不語。
這态度是默認。
溫顏剛從唐依那邊勸人回來,沒想到在這兒也是差不多的劇情,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個紅娘——不對,紅郎……怎麽都怪怪的:
“十門九生,何況你先前在唐依面前大道理還一套一套的,這會兒你倒是不能接受了?”
祁沉星不為所動地道:“她不能有事。”
溫顏感覺自己無形中被什麽東西撐到了。
祁沉星沒有繞開溫顏的問題,恰恰相反,是從實證角度告訴溫顏,他為何不用蔔算——已經不需要,他就是喜歡唐依,到了毫不遲疑的地步。
“可你現在去學煉器,成效肯定趕不上我——”溫顏想起祁沉星的聰明勁兒,話語停了停,改口,“趕不上我師父。我爹與我師父都答應了明光尊者,你這會兒來學,多此一舉。”
祁沉星身形挺拔,背脊沐浴在偏移照進的陽光中,分明是暖煦的意味,溫顏卻從他平靜無波的神色中,看到了一意孤行的決絕:
“然我心不安。”
即便我所做無甚大用,然而讓我半點努力也不為她做,我心不安。
溫顏沉默一陣,道:“小事而已,我應你就是。”
溫顏心裏想着:祁沉星這般完美的良配,偏偏與他相處最久的唐依卻不同他在一起。
想當初,溫顏還以為是唐依苦苦喜歡着祁沉星,祁沉星總是一副沉靜自如的模樣,唐依就跟他的小跟班似的,指哪兒打哪兒。說起來,他好像還破口大罵過祁沉星渣男來着,這可真是……天意弄人啊。
溫顏看着祁沉星的表情,不由地帶上了點微妙與同情。
祁沉星對溫顏提出想學煉器之事,并不僅僅只是為了避重就輕,讓溫顏相信他對唐依的愛意。
他是真的不安。
唐依的來歷,祁沉星思考了很久,他一邊想各種可能,一邊抽空看了許多本書。
書這東西有時候确實死板,大多時候卻能省不少時間,确是有益的經驗總結。
祁沉星連話本子都去找來看,為此,林易煥還語重心長地囑咐他:“放松即可,不要心散。”
前前後後花了數天,祁沉星雖然不能定論,卻絕對能夠肯定其中一點:唐依壓根不是這個世上的人。
她有些詞兒用得太新奇,平常說話縱使一貫小心,和他相處久了,難免有片刻的放松,吐出幾個祁沉星從未聽過、見過的詞語。恰好祁沉星的記憶力又實在太好,聽了一次就忘不掉。
一樁樁一件件全排出來,這結果就很明顯了。
可這并非全貌。
祁沉星想,唐依的來處更值得探尋。
但信息沒那麽足夠,他猜不下去,心思更是煩亂動蕩。
在這個結論的前半段得出時,祁沉星就無法遏制地感到恐慌。
除了伴他左右的瓊,沒有任何人知道,祁沉星數天無法安枕,總是夜半驚醒,夢到唐依魂魄抽離軀殼,頭也不回地遠離這裏。
前幾次祁沉星從夢中驚醒,他都會去唐依的屋前待一待。瓊明顯能感覺到,只要靠近了唐依的所在,确定唐依還在裏面好好地呼吸、活着,祁沉星就會逐漸平靜穩定下來。
後來祁沉星索性不嘗試睡覺,到了夜間,便去她屋前靜立。一站就是幾個時辰,有時候甚至直接到天明,像一座泥人雕像,無聲無息地抱着劍,仿佛連呼吸都沒有了。
瓊已經窺探不到祁沉星的想法,完全不知道祁沉星每天夜裏這麽站着的時候都在想些什麽。就算瓊不想承認,但它确實對這個狀态的祁沉星極為懼怕,歷來事件是最好的佐證——只要祁沉星為了某件事整夜整夜地不安眠,他肯定是要來波大的了。
細細數來,祁沉星這每次輾轉反側,都是為了唐依。
祁沉星要時刻關注着唐依的修為,又要去打算魔域的事,顧及着自身的修煉,剛确定了唐依的來歷,還要操心不能讓唐依有輕易離開的機會……
光是數一數祁沉星這段日子的“多線操作”,瓊精神上都累了,它覺得祁沉星做人好難。
雖然以前祁沉星也會想很多東西,但他特別的輕松、游刃有餘,帶着一種俯瞰角度的掌控感,有種他随便想想就成功的感覺。而且他那時心情總是很好,每天只要見一見唐依,不光是現在這樣的鎮定心緒,他更會有憧憬與幸福。
可現在祁沉星的游刃有餘有了一道缺口。
祁沉星還不如一直以為唐依喜歡他呢,不然也不至于變得這樣讓人害怕,又分外可憐。
瓊悲哀地想。
祁沉星查到,定魂玉的作用是穩固魂魄,換句話說,就是将魂魄與身軀更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如能以大能心頭血為引,定魂玉的效用會被發揮到極致——可鎖半神,将其困在特定軀殼中。
這作用對于其他人頗為雞肋,卻正是祁沉星想要的。
魔域與修真域好歹在明面上的和平沒有撕毀,魔域來了十三人,禦嶺派這邊還是盡了待客之道,沒下面子。
洛蘊沒有出現,還在冰泉那邊為淩肅真人護法。
這亦是一種下馬威。
上元真人讓人把千年寒冰中的花落影擡出來,正要開口,魔域那邊有人問:“上元真人,敢問,殺了我們聖女的是否正是你的愛徒?”
這事在輿論上魔域沒讨着好,林易煥好歹算半個商人,手下眼線多;祁沉星自己也捏着幾條暗線,并未往修真域涉足,這會兒也能起個推波助瀾的作用。
上元真人公事公辦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自然只是想認認清楚,免得以後誤傷。”開口的魔修不加掩飾惡意,說出口的話富含暗示意味。
上元真人沉了臉。
魔修那邊的領頭人叫慕容危,更快一步地出口呵斥:“說的什麽話?滾出去!”
合着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惡心人來了。
唐依如鲠在喉。
原著後期劇情被打亂得一塌糊塗,唐依不知道祁沉星原本被抓到魔域折磨的那段還會不會存在。
現在看來,魔域确實記恨了祁沉星。
唐依腳尖一動。
祁沉星眼疾手快地握住唐依的手腕,拉住她不讓她妄動。
——他總是行動更快地阻止她。
“退下。”
并且少見地對她用了嚴厲的語氣,望着她的眼神更是摻了警告。
顯然不想讓唐依這會兒出去犯傻,惹來魔域的更多注意。
不過瞬息。
祁沉星又軟了眸色,低聲哄她:“冷靜些。”
他悄悄地放開她的手,知曉方才着急了,定是要握疼了她,卻也不去摩挲她的手,怕她驚懼。
上元真人作為主事,場面話還是很有一套,被當場下面子也不怵,淡淡道:“花落影愚不可及,鬼迷心竅,又四體不勤,修煉有損。我派有心信任魔域,不會被區區一個草包聖女影響了兩域和氣,若魔域有心記住我愛徒的面容,以便日日供奉感激他為你們魔域除去一大隐患,我派也只好勉為其難地接受,不敢糟蹋魔域誠心。”
不就是陰陽怪氣麽?
誰不會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