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冬天最冷的時候,厚重的雲層罩在整座城市上空,天光稀薄又冷清,他心裏卻像渥了一輪暖陽,五髒都是溫暖舒适的。

等考試成績出來後,寒假正式來臨。逢雲的總分排在年級十七,對他來說不上不下可以接受。沈爸爸和沈媽媽都不太管他念書的事情,成績沒有大起大落就不會過問,只是飯桌上順便問了下分科的事情,逢雲喝了一口湯:“我學理科吧,政治和歷史,都不是太感興趣。”

“學哪個都行,選哪個都好好學。”沈媽媽叮囑。

“這個湯很好,小夏多喝點。”沈爸爸見逢雲的碗空了,伸手幫他盛湯。

“豬肚還腌在那裏,晚上做給你吃。”沈媽媽又說。

逢雲舔舔嘴唇,說:“還想吃魚。”

“正是呢!”沈媽媽捶了沈爸爸一下:“讓你早點去早點去。”

“八點鐘,”沈爸爸比了個八:“我八點鐘就到了菜市場,幾家魚檔的鳜魚都賣光了。”

“啧,鳜魚沒了就換個魚,這點變通都不會。”沈媽媽拿筷子頭敲着飯桌。

“我再喝一碗。”逢雲舉着碗說。

這是他高中的第一個長假。和往年一樣,他在第一天就制定了緊密的時間表,要在十天內把作業都寫完,然後放開了玩。

和往年一樣,計劃最終都沒有實施下去。南方的城市,冬天比北方還難過,室內比室外還要冷。逢雲很多時候都裹着絨毯看小說漫畫,三五天愧疚積攢起來,寫一下午作業,卻實在是凍得手僵,字不成行,好不容易寫了一小時,右手逐漸回暖,頭卻開始發昏。這樣渾渾噩噩地循環了幾次,眼看着假期就要到頭,那感覺宛如犯人就要上刑場。

“開學要帶動東西收拾好了嗎?”沈媽媽給逢雲夾了只蝦。

“啊媽媽不要提開學。”逢雲扒着飯碗皺眉。

“叫你不要提。”沈爸爸說:“反正家裏離學校也近,有什麽忘帶的打電話讓爸爸給你送過去。”

“爸爸!”

“叫你也不要提。”沈媽媽瞪眼到。

這時寒假已經到了所有長假固有的、最後的、煎熬的時刻,在一星期裏,要趕完所有的作業。

逢雲每天醒過來,都想倒回床上重新來過,試卷、作文、習題冊就是生活中心,趕得昏天黑地,總算在最後一天全部寫完。

這時候他又後悔起來——認真地說,寒假作業就是一個星期寫完的,要是能在假期的第一個星期就寫完該多好,多放松,多快活!

他現在也很快活,如釋重負,可這快活卻太有限了,畢竟還有不到二十四小時就要開學了。

啊,他在沙發上打了個滾,正在體會着什麽叫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什麽叫因為碌碌無為而羞愧。

返校那天下午,氣溫異常地高,逢雲挽着脫下來的外套進了教室,其他人正抄作業抄得不亦樂乎。

“高伊吾高伊吾,”沙汪扯着聲音叫道:“物理卷子都借我一下。”

高伊吾撐着下巴看新發的課本:“給伍書可了。”

那邊沙汪湊到伍書可桌子前絮絮催促,這邊楊術正攥着高伊吾的化學卷子和李妙讨商量:“一小時一小時,下節自習課我保證給你。”

逢雲把外套搭到椅背上,奇道:“怎麽都沒寫完?”

“啊!”蒙菲哀嚎一聲:“我手寫得要斷掉了。”她左臂壓着高伊吾的政治習題冊,每道題都堪堪把紙面留的空格填滿,字跡大氣端正,論述條理清晰。

“你作業都做完了?”蒙菲問。

“做……完了。”逢雲猶疑着老實回答。

“你怎麽背叛我們!”周邊的人異口同聲,立刻響起讨伐的怨言。

逢雲看了一圈,韓聯沒在教室,剩下的人大部分都在抄作業,高伊吾的習題冊和卷子散落在整個教室裏,班主任也沒來。

過了大半節自習課蔣曉光才滿頭大汗地趕到,小聲抱怨着:“我爸開車帶着我在街口堵了大半個小時。”

過了一會兒一疊英語卷子從後面傳到逢雲手裏,他回頭看見蔣曉光滿臉誠懇地乞求:“拜托拜托。”

逢雲仔細一看,每張開頭龍飛鳳舞簽着蔣曉光的大名,底下一片空白,只有作文草草寫過。

他搖頭暗嘆,把自己的翻出來,一張張給蔣曉光抄選擇題。抄着抄着忽而覺得對方這招實在很高明,英語的試卷除了作文,剩下的單項選擇、完形填空和閱讀理解都是選擇題,抄起來大大地節省時間。

自習結束回到宿舍,三人的小桌上都放着一堆零食,韓聯從床上探出頭,道:“給你們帶了吃的。”

逢雲一看,都是真空小袋子,裏面是裹了糖殼的山楂。

蔣曉光兩下爬到床上攤成一片:“我今天大傷元氣了。”

高伊吾收拾着東西,問:“你們想好分科選哪邊了嗎?”

“我念理科。”逢雲拖出凳子。

“我也是。”韓聯說。

“我差不多也學理吧,”蔣曉光悶悶的說:“其實文理我都不太喜歡。”

韓聯伸手去撓蔣曉光:“你還是比較适合專門開一門體育。”

“哎還別說,”蔣曉光詐屍一樣做起來:“我以前也動過心思幹脆走藝體路線。”

高伊吾默默翻白眼,道:“你只能走‘體’,走不了‘藝’。”

“藝術生和體育生是一起上文化課來的。”逢雲說:“之前給我們上音樂課的韓老師是藝體班的班主任。”

“啧,”蔣曉光說:“可惜我爸一門心思想我大學選工科的專業。”

“你就不能,”高伊吾翻出新買的英語教輔,悠然地轉着筆:“自己想想以後要做什麽嗎?”

“我想學造汽車修汽車開汽車,伊吾你說這要選什麽專業。”

“你爸讓你學工科沒錯啊。”高伊吾在選擇題的正确答案前面打了個鈎。

韓聯趴枕頭上悶笑,說:“要是高考失利了你還可以考慮下蘭祥。”

“入學是不是還有筆記本電腦送?”逢雲問。

“對,”高伊吾認真的說:“畢業還包推薦工作。”

蔣曉光抓起枕頭扔到逢雲身上,笑罵道:“學不會還包退學費呢,你們三個正經一點!”

緊湊的新學期已經開始,當頭的就是令人瑟瑟發抖的倒春寒,教室裏僅有的幾個插座下課時都接着暖水袋,飲水機全天都嗡嗡燒着水,學生們把熱水灌進水瓶裏,上課的時候就捂在懷裏。

先是填了張初步分科意向表,據說是學理的同學太多了,學校又動員班主任和文科老師對學生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最後的分科申請表交上去後,文理生大概維持在了四比六。等到期中考試結束後就要重新分班,正式劃分文理陣營。

令逢雲感到驚訝的是高伊吾選了文科。

高伊吾大小考試一直都是年級前三的水平,思考問題缜密全面,一向很受三位理綜老師青睐,他本人沒有流露出具體的傾向,逢雲一直以為他要學理的。

“這個嘛,”高伊吾冷靜地回答逢雲的疑問:“我考慮了一下大學招生時各個專業的文理生傾向,根據我自己的學習規劃選了文科。”

逢雲知道高伊吾肯定有明确清楚的目标,而且十分有可能能夠完美實現,不過他沒有開口問對方想考哪個大學的什麽專業,總歸是不會跳出金字塔尖的幾家。

這天晚上,照例是蔣曉光躺在床上長籲短嘆,高伊吾開着小臺燈做題。逢雲晾了衣服,韓聯剛好洗完澡,一身水汽地鑽出來。

“等我們分了科,就不能和伊吾一個宿舍了。”蔣曉光說。

韓聯踩着梯子往床上爬:“好冷。下學期開學才重新換宿舍。”

“伊吾學文科,以後我的作業都沒得标準答案抄了。”蔣曉光憂愁地說:“而且,我多半不能和你們一個班了。”

他說的是韓聯和逢雲。不僅要文理分科,班級也要根據之前的幾次考試重新調整,誰和誰差不多念一個班,大家心裏都有數。

“沒事。”韓聯伸長手安慰地拍拍蔣曉光的頭說:“我們可以建個群,專門用來上傳作業答案,每人只做一點點,各自分工,很容易就能湊出一套答案來。”

“看不出來啊,韓聯很有頂風作案的潛質。”高伊吾也笑了。

四月期中考一過,學校如期重新分班,果然逢雲和韓聯還在郝德均班上,蔣曉光去了隔壁班。

天氣漸漸熱起來,厚重的羽絨服和棉衣換成了套頭衫和T恤,有心急的學生已經開始在外套裏面穿短袖,上完體育課就露着胳膊回來,好像夏天真的明天就來了。

這天逢雲在食堂一樓吃早餐,許久未見的小白貓又來了。它長大很多,鑽進來的時候在幕牆缺口使勁擠,頗費了一番力氣。

“是你啊。”逢雲掰了半個雞蛋給它:“你長得真快,我好久沒見你了。”

小貓斯斯文文地吃完,那一小截舌頭舔着嘴喵喵叫喚。

逢雲摸摸它的頭,小貓擡起前爪,軟軟的肉墊搭在逢雲右手上,。

啊,好希望不用上課就在食堂陪着小貓玩一上午!

貓咪吃完早飯又原路返回,比剛才進來時還要困難一點。

也許過不了多久,它就沒辦法進來食堂讨吃的了,逢雲心裏遺憾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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