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于是逢雲從一開始的無所适從手足無措到游刃有餘輕松自在只花了不到一個月時間。甚至有時候在他人面前要比韓聯來得更坦白一些。
偶爾一起外出的時候碰見以前的同事,兩個人都很自然,牽着手就牽着手,不會欲蓋彌彰得一把甩開。就是那些曾經花癡過韓聯的女同事們滿失望的,鬧着要逢雲請喝飲料彌補她們的青春損失。
最初住到一起的時候,細節的磨合花了一番功夫。在一個屋檐底下,生活中最瑣碎最無聊的部分展示出來,就像認識一個全新的人。比如把鞋頭朝裏還是朝外放,外套放衣櫃的時候是疊起來還是挂起來,洗澡的時候花灑擰成大水圈還是小水圈,差異比二人想象的要多。
體諒和理解同愛慕一樣都是繼續向前的助推劑。
過了磨合期,逢雲心裏那個小圓的缺口就幾乎看不到了——韓聯知道他早上喝茶晚間喝牛奶除非工作特別忙否則絕不碰咖啡,雨天回家要把傘撐開晾在陽臺,周末習慣稍微晚起一點,時常不吃早飯,就做好早飯等他。逢雲也知道韓聯用電腦要在左邊放盞臺燈,喜歡往水杯裏加冰塊而不是等着飲水機制冷,不喜歡檸檬氣味的東西,所以家裏的沐浴露洗發水從來不會買檸檬香型。人的習慣哪有什麽道理可想,他們互相适應對方,又互相改變着對方。
世間找不到全無摩擦的情侶,分歧争執都是正常生活的應有部分。
但是,不要刻意說傷人的話,生氣也要克制,一小時內道歉和好。
至于向家裏人坦白的問題,韓聯那邊,母親已經知道了,看樣子是難以取得諒解,不過這也沒那麽緊要。像他自己說的,親緣淡薄,雖然心裏不遺憾是假的,但事物都有兩面性。他有天突發奇想的,正兒八經的打電話給遠在M城的老爹,通知他,喂,你的兒子跟個男的在一起了。後果當然是韓先生怒發沖冠在電話裏大罵一通。罵歸罵,再後面就沒有了。這種半個陌生人一樣的親子關系,倒是逢雲在一旁看着覺得不是滋味。
國慶放假兩人趕着出行高峰一路回到A市。韓聯把逢雲送到小區門口後就回他那所一年半載都沒有人氣的房子。
晚飯一桌都是逢雲愛吃的菜,電視裏放着新聞聯播,炎夏的氣息尚未完全消退,客廳落地窗上的風鈴叮當作響。
沈媽媽照例是對逢雲日常生活問個不休,逢雲喏喏應着。他手裏拿着湯勺攪啊攪,看見竹荪雞湯面上亮晶晶的的油花轉圈。
“媽媽,爸爸。”逢雲認真有篤定地說:“我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了。”
沈媽媽先是一喜,又覺得逢雲表情不對,連聲問道:“怎麽,哪家孩子,有照片沒有,是做什麽工作的,怎麽不一起回來?”
沈爸爸放下筷子,說:“什麽時候的事?”
逢雲抿了下嘴唇,說:“你們記不記得韓聯,以前高中和我一個宿舍的。”
飯桌上有一瞬間的安靜。
沈爸爸以為自己理解錯了兒子的話,問:“韓聯怎麽了?”
沈媽媽震驚的表情還挂在臉上,她推桌起來,一個人進了卧室。
沈爸爸和逢雲大眼瞪小眼地看着,終于回過味來了。
他沒有多問,跟着也進了卧室。
逢雲一個人對着一桌菜,在想是不是自己沒有選對時機。
沈媽媽低聲的哭泣傳來,還有沈爸爸絮絮安慰的聲音。
過了半小時,沈爸爸一個人出來,看見兒子還愣愣地坐着,面前剩了半碗湯。
“還沒吃完?都冷了。我給你熱一下。”
逢雲連忙道:“我吃好了,爸爸!”
沈爸爸坐下說:“那我還沒吃好,你去把這兩盤熱下。”
“……哦哦。”逢雲把芹菜炒牛肉和幹煸四季豆回下鍋,沈爸爸扒拉了兩碗米飯。
“媽媽她……”
“你媽睡下了。”
逢雲沉默地看着父親。
沈爸爸說:“搭車累了吧,早點洗澡,手機別玩太晚,明天還要去爬山。”
逢雲洗了澡,頭上搭着毛巾,拇指在手機屏幕上滑動。沒有多少新鮮內容可看。磨磨蹭蹭到了十點,好像父母都睡了。
睡這麽早啊。
媽媽到底是生氣還是不生氣。
應該是生氣吧。
氣哭了。
怎麽辦。
他出來倒水喝,沒有開客廳的燈。對面樓的燈光照進來,亮着的人家還挺不少。
他想了一會兒,還是給韓聯打電話:“我剛才吃飯的時候和他們說了。”
韓聯默默地聽着,沒有出聲。
“我媽媽好像哭了。”縫隙手指繞着風鈴下的穗子:“飯都沒吃完就一個人關在卧室裏。我有點拿不準是什麽意思……”
“嗯。”韓聯那邊除了他自己說話一片寂靜,他清楚地辨別出逢雲呼吸的聲音:“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你好好陪陪他們,這幾天我們先不見面,來日方長。”
“嗯,”逢雲好像聽到開門的聲音,沒注意是自己這邊還是韓聯那邊:“我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你的短袖都在我行李箱裏,你要記得去買,不然沒得換。”
韓聯那邊低聲笑道:“我以前的衣服還在呢!”
逢雲反應過來,那裏好歹也是韓聯住了十幾年的家。
兩人又東拉西扯地說了一會兒,逢雲挂了電話,轉身看見沈媽媽坐在沙發上看他。
“媽媽,你吓我一跳。”逢雲坐到她旁邊,有點乞求的喚道:“媽媽……”
借着窗外暗淡的光,逢雲看見沈媽媽的眼圈還紅着。
“打完電話了?”
逢雲點點頭:“打完了。”
沈媽媽伸手摸逢雲的肩,一路順着摸到他手掌:“韓聯這次也回來了?”
“回來了。”逢雲老實答道。
“他父母知道嗎?”
“已經知道了。”逢雲想了想,說:“韓聯高三就一個人住,他爸媽那時候就離了婚。”
沈媽媽點點頭又問:“你們倆什麽時候在一起的?”這是飯桌上沈爸爸問過的問題,那會兒逢雲還沒來得及回答。
“今年春節。”
“住在一起?”
“是。”
又一陣沉默。
“你喜歡他?”她問道。
“喜歡。”逢雲堅定地回答:“媽媽,我從來沒有這麽喜歡過別人。”
逢雲感到沈媽媽握着他的手有點顫抖,她幾乎是強忍着哽咽說:“雲雲,你知不知道這會有多困難。”
“媽媽。”逢雲跟着有點鼻酸,他只是說:“我會努力工作,好好掙錢,以後會生活得更好,會照顧你和爸爸,我不想因為擔心別人的看法就違背自己內心地活着。媽媽,其實我最擔心你和爸爸覺得我學壞了,或者被他帶壞了。這不是一件壞事,我長這麽大,喜歡的第一個人,我很快樂……”
“我知道,媽媽知道。”沈媽媽最終還是沒忍住,眼淚落下來,砸在逢雲的手背上。
她摸着逢雲的頭說:“媽媽只是……太擔心,你不要怪媽媽,媽媽只有你一個孩子,最怕的就是你過得不好。”
“不會的,”逢雲眼淚也在眼眶裏打滾:“我是真的會努力過得很好很好的!”
沈媽媽擦了眼淚,拍拍逢雲的手:“明天把衣服送過去。”
逢雲開始還沒明白她在說什麽。
沈媽媽又叮囑道:“手機不要玩太晚,早點睡覺。”
逢雲聽見沈媽媽回了房間,沈爸爸開口在問什麽。
其實這個家裏誰也睡不着。
逢雲醒悟過來沈媽媽說的送衣服是什麽意思,給韓聯發了條微信:“明天下午我來找你。”
韓聯家冷清多了,屋裏的陳設還是以前的樣子。自從上了大學,他連打掃衛生的阿姨也不請,一年就回來兩次。
沙發的一半還搭着防塵布,客廳簡單清掃過,仍然免不了空氣裏一股久未住人的淡淡黴味。
逢雲把手裏提的衣服給他:“下次回來不讓你住這兒了。”
韓聯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他坐下,說:“要帶我見家長麽?”
“我媽媽,”逢雲帶點小驕傲地說:“很好說話的。我爸爸也是。”
“看得出來。”韓聯注視着逢雲,子女和父母都是彼此的鏡子。
“上午怎麽過的。”韓聯問。
“爬山。”逢雲翹起腳:“你不知道爬山愛好者裏的中年夫妻尤其能走嗎?我跟在後面心髒都要跳不過來了。”
韓聯帶着揶揄的笑意:“你要加強鍛煉。”
逢雲體質一直是這副菜樣,看着是精神抖擻的年輕人,多跑兩圈就要露餡。
“你這裏如何?”逢雲問。
韓聯示意他看:“打掃衛生,客廳,我的卧室,廚房也收拾了一下。以後說不定會常常回來。”
逢雲踢掉拖鞋倒在沙發上,頭碰到那一半的防塵布,灰塵蓬起來嗆得他咳了兩下。韓聯趕忙把防塵布整個卷起來,露出的那半截沙發上有一部分破破爛爛的,裏面的海面都要露出來了。
“這是?”逢雲伸手去摸:“大毛抓的?”
“嗯。也不知道它什麽毛病,這麽大個沙發就指着那一塊兒撓,皮都撓穿了。”
“大毛呢?”逢雲問。
“上大學的時候送去親戚家裏,大一暑假的時候沒了。”
逢雲摸着那稀碎的舊皮革,想象着十八歲的韓聯就坐在他現在那個位置,大毛肆無忌憚地在沙發上磨爪子。
“你太縱容大毛了,它去了別人家,不會比當你的貓更快樂。”
那會兒家裏常住的活物除了韓聯自己,就是沙發殺手大毛,給大毛開沙丁魚罐頭,自己泡一碗泡面,日子也就能過下去了。
逢雲牽了韓聯的手:“今年春節,請一定收拾利落一點,頭發要修剪,衣服要換新,”
“遵命。”
我們會有一個嶄新的、溫暖的、長長久久的小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