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韓聯花了點時間才明白逢雲的意思,這個問題他太清楚,太記憶深刻了:“2009年12月16日,你肯定都不記得。”
逢雲也吓一跳:“你這是什麽套路,難道都寫到小本本上了?”他略一思索:“是高三的上學期嘛。”
“是。”韓聯說:“那天晚上你在一樓外牆填我們班分到的藝術節展示牆,記不記得,在牆上寫紀伯倫的詩,然後……”
原來是那個時候。
韓聯有點不滿:“為什麽你看起來印象一點都不深的樣子。”
“深的深的!”逢雲趕緊表明。
“我那天手像過電一樣,都麻了。”韓聯說
“麻了麻了,我的手也麻。”逢雲趕緊也跟着符附和,其實他對那天的細節記不太清了——在那之前算得上是他單方面的暗戀,暗戀最辛苦的地方在于猜測對方的心意,最快樂的地方則是在對方不經意的時候收到甜蜜的回應。他在意對方的時間來得更長,所以那個高三的晚間反而顯得不那麽突出。
韓聯說:“你為什麽手麻?冷風吹的吧!”這個家夥果然是不記得了啊。
他按住逢雲:“問我這麽多,你是十萬個為什麽嗎?那你也說說,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逢雲無辜地睜着眼說:“我不記得了。”
真的不記得了,好可惜,對他來說根本沒有那個宛如上天注定的時刻,只是漸漸的,漸漸的,就越來越喜歡他。
“反正時間比你更長。”逢雲說:“說不定我愛你遠遠超過你愛我呢。”
“胡說。”韓聯假意嘲笑道:“幼稚!”
小孩子才喜歡天真地争長短論高下。
可是,聽他這麽說,真的是好歡喜啊!
韓聯努力忍住那點小得意的笑容:“像大晚上給人念情詩這種招數真的是好老土,幸虧我當時只是個情窦初開的小少年,換個老油子才不會上你的當。”
“誰給你念情詩了!”逢雲拿靠墊砸韓聯,邊砸邊笑。
所以當學生的高伊吾比掙錢養家的其他三個人還忙。一直到來年五月份才抽出三天小長假。
四人時隔數年又重新聚到一起,少年時代結下的情誼過多少年還是一樣熠熠生輝。
蔣曉光作為小團體裏僅剩的蒙在鼓裏的人,一開始是沒有意識到問題的。
要是當年的蔣曉光,估計一直到假期結束都不會發現端倪。要不怎麽說社會磨練人呢,一根筋的蔣二傻也在生意場上稍微打磨出了一點察言觀色的技能。他先是發覺逢雲所有的東西都放在韓聯背上的旅行包裏。随後在路邊小篷底下歇涼吃冷飲的時候,韓聯嘗了口自己的,說聲這個甜,就自然地舀了一勺喂給逢雲。
好吧,其實他們倆同屋三年,這才是實際上的鐵打室友,關系更親密一點好像也說的通的樣子。旁邊高伊吾不是還很淡定麽。
蔣曉光就這樣一邊發現問題,一邊自己解決問題。
很圓滿,都還說的通。
到了晚上,說好還是照例一起打牌的。逢雲韓聯這邊磨磨蹭蹭,高伊吾眼鏡上精光一閃,派了蔣曉光去催人。
蔣曉光敲開門大大方方地跨進去:“快點,牌都洗好了。咦,你們的房間怎麽是大床房?”
逢雲和韓聯望着蔣曉光,一臉“我們就該睡一張床”的表情。
蔣曉光的世界崩潰了。
蔣曉光火急火燎地抓着高伊吾,痛心疾首地說:“你知不知道沈逢雲跟韓聯這兩個混蛋啊,搞的什麽名堂!”
高伊吾嫌棄地把袖子從他手裏抽出來:“我早就知道了。”
“什麽?!”蔣曉光不敢相信地問道:“先告訴你的?”
“還用得着他們來告訴我?”高伊吾用憐憫傻瓜的眼神看着蔣曉光:“我自己難道不長眼睛?”
蔣曉光懷疑自己長了一雙假眼:“你什麽時候看出來的?”
一貫冷靜克制一絲不茍的青年高深莫測地笑了:“高中。”
“你們都背着我。”蔣曉光撅着個嘴,手裏一把牌稀爛。
“別叫。”逢雲看着他的牌。
“我非要。”他把地主牌翻過來,三、五、八。
“等着被血洗吧。”韓聯說。
“你太混蛋了。”
“好了沒有,快點出。”高伊吾不耐煩地催促。
“還有你,你也瞞着我。”蔣曉光憤怒地甩下一對三,破天荒地頭生反骨擡腳在高伊吾小腿上踹了一下:“你也不管管逢雲。”
“你神經病啊!”高伊吾抓着牌扇了蔣曉光的頭。
逢雲為表歉意,當天就沒有上場,都讓給他們三人打。蔣曉□□鼓鼓不聽勸,一整晚都在輸。
看來生意場對他的磨練還是不夠。
第二天一早,蔣曉光慫眉搭眼地來叫逢雲韓聯吃早飯。
逢雲總覺得是高伊吾悄悄收拾了他。
早飯是酒店的自助餐,也沒多少花樣,雞蛋饅頭白粥,有個炒米粉,蔥撒得特別大方。逢雲和韓聯對着一個盤子把蔥花都挑出來,挑完韓聯端着吃了,逢雲自己沒什麽胃口,只喝了一小碗白粥。
蔣曉光撅着個嘴:“閃瞎眼了好吧!”
“別鬧。”逢雲擦擦嘴:“不然今晚還要接着輸。”
這次住的酒店在景區邊上,遇上小長假旺季,熱門景點人頭攢動。
四人排隊上了漂流的竹筏。一個筏子搭六個人,一前一後是撐着竹竿的工作人員,游客穿着橙色的救生衣坐在中間鐵絲綁定的小竹椅上。
兩岸景色如畫,風光迤逦。溪流如蜿蜒迂曲的碧色玉帶,穿梭在山林中。山壁近水的地方有明顯的水淹痕跡,近來天氣好,半月未曾下雨,水退下來,露出浸泡過的樹幹。再往上是密集的林木,層層疊疊地在山風裏搖曳生姿。有些地方露出大片平整的岩石,上面還留有陳舊的題刻。
逢雲忙着拍照,鏡頭裏都是另外三人。韓聯伸手接過手機:“來來。”靠近逢雲合拍了一張。
蔣曉光:“啧啧。”
他坐在韓聯後面,韓聯一把抓過他的救生衣:“也和你拍。”
拍完摸摸他的頭:“這下滿意了吧。”像哄鬧情緒的別扭大型犬。
高伊吾牽起救生衣領子嗅了一下,表情很是精彩。
水色清亮見底,天光明媚,前後兩批游客出發的時間錯開,在彎曲的溪流裏見不到別的人,天地間好像只剩下一方小小的筏子,煩惱憂愁都跟着耳邊的微風一路遠遠地抛在腦後。號稱九曲十八彎,沒有驚險的灘塗,賣點就是水流平穩風光秀美,從上游一路下來,到上岸的碼頭,時間花費近一小時。
第三天是要各自回程的日子,四個人三個目的地,在高鐵站候車廳分別的時候,蔣曉光猶豫了好久,終于拍着逢雲的肩膀說:“你們……平時注意一點,不要太高調,這世上壞心眼的人多,不要讓人借題發揮。”
“不會的。”韓聯伸手搭在逢雲肩膀上:“随便發揮,管天管地還要管空氣麽。”
蔣曉光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看着韓聯——他居然也有這樣看別人的時候:“我就是說你呢。”他把韓聯的手打開,叮囑逢雲:“你明白了沒有,我跟韓聯說也沒用。”
逢雲心裏好笑,面上還是要正經的:“我知道,你別擔心,我平常很謹慎的。”
光你謹慎有什麽用啊。
蔣曉光糟心極了。兩個好好的朋友,為什麽偏偏要選這條路。他作為一枚筆直筆直的好青年,雖然不能理解,但也不會故意反對,可別人就說不準啦,世上哪能人人都向自己一樣通達講理喲。
高伊吾踢了蔣曉光一腳,說:“羅裏巴嗦個沒完了是不是,你那邊開始排隊過閘了。”
果然四號口乘客開始聚集,排成歪歪扭扭的幾條縱隊。蔣曉光又苦口婆心的叮囑了幾句,依依不舍地走了。
“蔣二傻的話雖然婆媽,但也不是沒有道理。”高伊吾看着那個快要淹沒在後續排隊的人群裏的身影。
“我知道。”韓聯說。
“你呢?”高伊吾碰碰逢雲的手肘。
逢雲說:“你之前跟我說的,讓我不用刻意說明也用不着費心遮掩。你說的很對,曉光也是,都是為我們好,我很記你們這份情。”
“誰要你記這些。”高伊吾難得的有些不好意思。
“真的。”逢雲看着韓聯:“我朋友不多,但都靠得住,你在裏面算最靠譜,理性中立客觀的說。”
“哼。”高伊吾冷冷地回了個鼻音,臉上卻帶着笑:“其實我覺得你們倆這樣呢,還行,看着也挺和諧,反正你們自己清楚就好。”
韓聯提着他和逢雲兩個人的行李說:“哎,我們也要檢票了。”
“去吧去吧。”高伊吾飛速換了張嫌棄臉:“我眼不見心不煩。”
逢雲和韓聯跟着排隊的人流一點點往閘機處移動,韓聯偷偷伸手牽住了他,人群裏摩肩接踵,逢雲回望着他,第一次真實地體會到心裏滿滿地都是幸福。
他愛的人也愛他,他們在一起,獲得了家人的認可朋友的祝福,再沒有什麽比這更好更開心了。
高鐵很快駛出山區,晚春的原野上,白色的列車平穩地将稻田切成兩半,鋼鐵巨獸飛速駛過之後,鐵軌還殘留着看不見的震顫。
這是2017年,無數蓬勃的生命将要抽枝展葉,炎熱的夏季在前方,希望和光明,愛與幸福也在前方。
逢雲換了工作之後,原來公司同事間私底下的微信群還保留着,裏面都是些吃吃喝喝玩玩樂樂的內容。
偶爾提到和工作有關的,也都是些無足輕重的皮毛。這天突然看見有人誇韓聯,說和這一家合作的時候他家負責聯系的這個工作人員邏輯清楚思維缜密,很容易明白重點,談工作特別不費勁。
逢雲心裏有個小人猖狂地大笑三聲,喊道:“這是我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