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月廿三,連着幾日的烈火驕陽終于迎來了一場及時雨。雷公電母轟隆隆敲了半響,大雨有如傾盆之勢,收也收得極快。沒半柱香便放晴了,七彩虹霓高高挂,剛降了燥的雨後初夏怎不叫人心情舒暢。
今朝是庚太妃舉辦百花宴的日子,葉秋嬗得了葉芳的允許,也可以随何氏去赴宴了。于是今晨一大早,她便被馮媽媽叫起來一陣收拾打扮,現如今已妥妥帖帖地坐在堂屋,只需待她繼母何氏過來便可動身。
奴仆給她沖了碗南中小葉普洱,葉秋嬗聞着發饞,垂首嘬了一口,唇上的口脂便粘在了杯沿上……
“茉香你瞧……馮媽媽這口脂雖說味兒香,但貌似容易脫落呀。”葉秋嬗凝着杯沿上那小小的一抹櫻紅,颦眉質疑道。
“哎喲,我的姑娘。”茉香立即驚叫起來,“馮媽媽千叮鈴萬囑咐,叫您擦了口脂進食可千萬得小心點,叫旁人見了多丢份啊!”她蹲下身,抽出絹帕蹲下來給葉秋嬗把嘴邊的茶漬擦得幹幹淨淨,末了又掏出那傳說中的錦瀾閣口脂給她補了上去,直到眼前的櫻唇殷紅潋滟才滿意地站起身來。
“馮媽媽說了,這錦瀾閣的口脂是如今最時興的,全京城的貴女都緊着這家的脂粉用呢,姑娘您若還要挑着不沾杯的口脂,全天下可都找不着了。”茉香一口一個馮媽媽,還真把她的語氣學了個八分像。
葉秋嬗回了茉香一個白眼,頗為無奈地揚了揚自己寬大的絲錦荷葉袖。她少有出席宴會,塗脂抹粉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
本來馮媽媽還要她穿近來大熱的百褶雲袖裙的。但葉秋嬗嫌領子硌着不舒坦,強行想換成平日所穿的襦裙。然馮媽媽在這方面偏又是個固執的,不許她穿舊衣去赴宴,硬是從櫃子裏翻出了幾件壓箱底的衣裳。
葉秋嬗拗不過她,選來選去最終挑出了身上這件小粉荷葉袖繡裙,上衣還套件水碧色輕綢比甲,領口繡的是一朵青蓮。這略顯過時的款式穿在葉秋嬗身上,竟意外地十分契合。
嫩粉色襯得她過于瑩白的小臉平添了幾分紅潤,碧色的小比甲勾勒出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精致的蓮繡更是與她清雅的氣質相得益彰。馮媽媽原本還嫌這衣裳顏色太過素淨,這下見着可歡喜了,拉着葉秋嬗打量了半天。心頭直呼自家姑娘真是蓮花仙子下凡……
這些心裏話自然叫葉秋嬗聽了去,燥得她好生無奈。心說當真是馮媽賣瓜,自賣自誇……
而後馮媽媽又神采飛揚地拉着她梳了個精致的分肖垂髻,竟然足足用了半個時辰……直到花钿貼上、首飾配齊,才讓她們兩主仆出了門。
原本葉秋嬗以為繼母和二妹已等候自己多時了,還十分忐忑,沒想到她卻是第一個到的……怪不得馮媽媽從頭至尾都淡定自如。臨出門時還道了一句:“姑娘莫急,百花盛宴京城名流都要參與,夫人和二姑娘也是要好生打扮一番的。”
現下看來,果真不出她所料。
葉秋嬗無法可說,只得垂眸喝茶。
大約在她杯中的普洱只剩小半杯之時,她的庶妹葉祎盈終于款款而來。人還未到先聞其香,幽幽清香将葉秋嬗手中的茶香都蓋了過去。而後便聽見環珮叮咚,一個盛裝麗人邁入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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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盛裝一點不參假,只見她着了一件連珠紋的百褶雲袖裙,肩搭一匹敷金五彩輕容紗,發間插着一套彩金頭面,連绫羅繡鞋上都鑲着彩鱗。渾身上下無不透露出兩個字——貴氣。
葉秋嬗瞅着她這一身,差點沒被晃花了眼睛。
“百花盛宴是該好好打扮,但這未免也太過了些吧……”葉秋嬗不禁皺起眉頭,側目瞟了瞟旁邊的茉香,見其也是一副不太贊賞的神情,這才放下心來。
葉祎盈這身美則美矣,卻實在與今日的場合不符。恐怕日後,葉府庶女恃美揚威目中無人的名聲又要在大街小巷不胫而走了……一想到這,葉秋嬗便又有些頭疼。
葉祎盈卻未覺半分不妥,輕挪蓮步沖着葉秋嬗走來。
“呀,大姐姐今日的打扮……倒是和你平素的裝束不大相同呢。”葉祎盈上下打量着她,先是驚異的,而後看到她頭上那支成色頂好的白玉梅花簪,目光便流露出嫉妒來。
葉秋嬗被她一身裝束晃花了眼睛,自然沒注意到她的異樣,只是側了側身子回道:“庚太妃壽誕自然不敢怠慢,不過論及打扮方面,姐姐還是甘拜下風的。”她如是說道,話外有話卻是無心之舉。
葉祎盈輕笑了一聲,不以為然。
“姐姐今日這身打扮也不賴,只是你未去參加過百花宴不知其中規矩。庚太妃集天下玉英于府中一處共賞,到時百花齊放争奇鬥豔,各家夫人小姐生怕被亂花迷了眼,都指着鮮豔的衣裳穿呢。”葉祎盈巧笑嫣然,卻不若平時奪人眼球,全因她着裝實在過于張揚,将原本的好顏色都給壓下去了……
對于她的說辭葉秋嬗不知真假,但即便是真的,她仍覺葉祎盈這身實在有失儀态,想了想還是決定開口勸告她,話還未出口,一道清潤柔和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你這是一副什麽打扮?”她語氣卻冷硬直指葉祎盈。
葉秋嬗和葉祎盈同時一驚,轉頭過去便見正門口處不知何時已站了一個溫文秀雅的年輕婦人,梳着端莊的高鬟髻,一身雪青色紅梅繡衣搭绀青馬面裙,當真是‘孤芳合與幽蘭配,補入離騷一種春。’
這般高雅淵清的婦人,恐怕這世間除了她繼母何氏,再找不出第二個了。
“母親。”葉秋嬗和葉祎盈忙站起身,恭敬地對何氏行了禮。
相較葉秋嬗的誠惶誠恐,葉祎盈倒是泰然自若。她仗着這些年何氏不問家事,便覺着這嫡母只是個擺設,而自己娘親早已成了葉府的當家主母。
膽敢如此狂妄,怪也就怪在她還未見識過‘老虎發威’。
何氏冷眼盯了葉祎盈半響,見其不為所動,當下臉色更加不好看了,她卻未動口呵斥,而是姿态優雅地側身問她身邊的羅媽媽。
“二姑娘身邊貼身伺候的奴才是誰?”
“回夫人,是蘭慧。”
“蘭慧!”何氏随即高聲喊道。
蘭慧不知何夫人意欲何為,心頭惴惴不安,慢悠悠地從葉祎盈身後走出來,對着何氏行禮:“何夫人,奴婢便是蘭慧。”
“好,蘭慧你帶着你家姑娘回屋去,将這一身行頭卸了,今日之內,不得出門!”何氏一語铿锵有力,被下達命令的蘭慧卻是如遭雷劈怔在當場。
而葉秋嬗和葉祎盈也是一樣的震驚,尤其是葉祎盈震驚過後慌忙上前兩步,“母親為何不許我出門?”
何氏瞟了她一眼,而後便擡起眸子,仿佛看到了一堆腌臜物一般。
“你穿這一身不倫不類的裝束赴宴,不光丢的是你的臉,更是對葉家阖府的羞辱。若是不想往後在京城名流中擡不起頭來,便休了這招蜂引蝶的心思,回屋好好洗滌一番罷。”何氏一語雙關,諷刺的便是葉祎盈和她娘的攀比之心。
“母親你……”葉祎盈一張小臉煞白,銀牙暗咬,不甘屈辱。
何氏也不理她,似乎估摸着時候不早了,瞅了瞅她身後的葉秋嬗,上下打量一番,似乎尚且還算滿意,點了點頭道:“秋嬗,走罷。”
她說完便率先轉身出去,葉秋嬗愣了愣連忙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葉祎盈見她這跛腳模樣都能去赴宴,如何能甘心?
提起裙就要跟上來,前頭的何氏卻早已料到,冷冰冰抛下一句話,直接将她心存的不甘給澆滅了,連一句不依都不敢說出口。
何氏只是說:“你弟弟怕已在馬車中等候多時,你若想讓我将你兩姐弟都驅逐下去,大可跟來。”
葉祎盈聽了,果真停在原地,縱使她心中已怨怒滔天,但能奈誰何呢?
這世道本就庶不如嫡,她的一切全憑嫡母做主。即便是親娘管事又如何?嫡母若要苛責,照舊逃不掉,怪只怪自己的親娘不是正室罷……
葉祎盈自怨自艾,卻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錯處,只是對何氏的厭憎又多了幾分。
卻說那廂的葉秋嬗,在見識了自家繼母的‘威力’之後,膽小如她攜着同樣膽小如豆的茉香,亦步亦趨跟在何氏後頭,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就怕被她轟回去。
她們主仆一行人,步履輕健,沒一會兒便到了葉府大門。羅管家早已恭候多時,門口停着兩輛馬車,一輛黃栌色轎身,一輛則為紫檀色。
而黃栌色的馬車前正蹲着一個十來歲的華服少年,專心致志地逗弄着籠中的蟋蟀,連來了人都沒察覺。
這少年正是葉秋嬗那貪玩頑劣的三弟葉卓爾,虧得肖姨娘還在她面前說其最近收心養性了,現下一看真是頑性不改,連去赴宴的片刻時間都不耽擱……看來為他受的罪都是白受了,葉秋嬗暗自心疼起自己的腿來。
何氏卻快她一步,走至葉卓爾跟前,一把将他的蟋蟀籠子提了起來,交到羅管家手中。
“今後不許給少爺購置這種玩物喪志的東西。”她吩咐道。
葉卓爾玩得起勁忽然被人搶走了籠子,自然大為光火,叉腰起身一看,正面迎上何氏冷若冰霜的目光,氣焰一下子便沒了……
他敢在肖氏面前使性子,卻不敢在這個不近人情的嫡母面前耍花招。
那日在雲霄酒樓惹了事後,不光大姐替他受了罰,連他自己也被罰抄了整整三天的經書,如今右手腕還提不起東西呢。
葉卓爾雖是個玩性未收的半大孩子,卻生了個七竅玲珑心。這些天受的苦他一點也沒跟肖氏訴說,怕的便是肖氏去為他鳴不平,再惹得何氏嚴懲。
況且他自覺已經害了大姐一次,可不敢再惹是生非了……
“回馬車中去,要啓程了。”何氏下令道,葉卓爾對葉秋嬗喚了一聲大姐,而後便灰溜溜地縮進馬車裏,片刻也不敢多呆。
這是葉秋嬗在病後第一次見到葉卓爾,幾乎不敢相信剛才的老實孩子就是自己那弄鬼掉猴的三弟。
葉秋嬗默默看了看儀态端莊的何氏,心生疑惑,她不過是病了幾日怎的繼母變得如此雷厲風行了?
她這邊悄悄瞧着何氏,那邊何氏也正好轉身過來看她,兩人目光相遇,何氏立即皺起了眉頭,葉秋嬗也随之心肝顫了顫。
剛以為她要發難到自己頭上,卻忽聽她輕柔責備的聲音。
“你的身子,未免也太弱了。那日我不過是罰你跪了一個時辰,你便瘸了腿……”
作者有話要說: 對衣飾發式沒什麽研究,所以文中很可能會出現不倫不類的裝束,諸君見諒,因為作者已經很努力在編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