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葉秋嬗再三考慮之後,還是決定不将自己身懷奇能的事告知葉芳。

她爹讀了半輩子聖賢書,當年還是先皇欽點的探花郎,這般清傲的讀書人最不恥的便是怪力亂神之語。葉秋嬗好不容易感受到父親對自己尚且還有一絲絲的愛護之意,可不想因此又與他疏遠了。

況且她還通過此奇能知曉了庶母的險惡居心,這般看來,這異狀還是對她有些益處的,只不過今後是福是禍她便不得而知了。

好在她天生是個看得開的人,那晚與肖姨娘撕破臉皮後,回到自家院子竟然倒頭就睡,第二日醒來便一點也不将以前的事擱在心裏頭了。

不過心頭雖然放下,腿上的傷勢卻發作起來……

撩起褲腿,膝蓋上一大片的烏青占據着葉秋嬗白嫩的皮膚,叫旁人見了也觸目驚心。馮媽媽更是一邊給她上化瘀膏,一邊掉眼淚。

“我可憐的姑娘喲……”

【你庶母可真不是個好東西啊……】

“那麽嬌嫩的皮膚若是留下什麽疤痕可怎麽辦喲……”

【真該叫肖弄婵那賤人也嘗嘗跪祠堂的滋味,好好一個閨女哦給害成這般模樣。】

“姑娘,您往後可千萬要避着點肖姨娘了,她、她沒安好心……”馮媽媽壓低了聲音道。

“這我自然是曉得了。”葉秋嬗一邊聽着她表裏截然不同的兩重對話,一邊忍着笑意,乖巧地點頭應是。

馮媽媽見此,十分欣慰地颔首,繼續擦藥,只是心裏頭還在腹诽。

【我們家姑娘以前就是個四方棒槌,趕着趟子往壞人跟前送。這下終于開竅了,不容易不容易。】

馮媽媽心裏想得樂滋滋地,她若是知曉葉秋嬗能聽見她的心聲,只怕會當場羞愧地撞死在牆上……

被自己的奴仆一針見血地評價為‘死笨’,葉秋嬗自己也十分尴尬,原本因覺得人心兩面十分滑稽而産生的笑意也被她生生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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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奇能好是好,可有時卻顯得聒噪了……此時的她,方才初初體會到窺心術的弊端之處……

藥擦到一半,茉香進了屋子。

“姑娘,二姑娘來了。”

葉秋嬗還未做回應,外邊就響起小丫鬟清脆洪亮的嗓音。

“大姑娘起了嗎?二姑娘來看望您了嘞。”

二妹妹?葉秋嬗秀美一蹙,便知來者不善。

“進來罷。”但她仍面色不改地答道。

随後便聽大門‘吱嘎’一聲被推開了,兩道窈窕的身影一前一後走進來,即便隔着簾子,也能窺見走在前頭那女子婀娜的身姿。

“大姐姐,你的腿可好些了?”聲音若黃鹂出谷,葉祎盈玉手将珠簾一掀,露出一張千嬌百媚的小臉來,這容貌比之親娘肖氏還勝一籌。

“多謝妹妹關心,這幾日擦了程大夫開的藥膏,淤青也快散去了。”葉秋嬗神色疏離,她無法确定自己這個真心疼愛過的庶妹是否也和她娘親一般狼心狗肺。

葉祎盈聽她說完,往她裸露在外的腿上看去,眼中的吃驚倒是不假。

“大姐姐的腿居然傷得這麽重……”她往前邁了兩步,不一會兒便從驚訝轉為了遺憾,“那後日庚太妃的百花宴姐姐怕是去不成了……”

葉秋嬗一聽便經不住冷笑起來,她庶妹今日之行果真目的不純。

“當然要去!”她仰起臉冷冷答道,帶着譏諷的目光讓葉祎盈見之一愣,立時便感覺到自家大姐的變化來。

“可是……姐姐的腿傷這麽重,也不便走動呀。而且,爹還給你下了禁足令……”葉祎盈輕蹙着柳眉,狀似擔心她的模樣。

“爹那邊我自會去游說,倒是妹妹你,難不成是怕姐姐瘸着腿有礙觀瞻麽?”葉秋嬗說着已經站起身來,其實她的腿已經好多了,雖然走起路來仍有些僵硬。

“妹妹不必杞人憂天的,你忘了麽。我娘親曾是庚太妃的閨中密友,憑着往日的情分,庚太妃娘娘應是不會為難我的吧。”

葉秋嬗口中的娘親自然是她的生母趙氏。

趙氏出身将門,娘家列祖列宗無不是朝中大臣,當年求娶趙氏的才俊更是踏破了門檻。只是她一片芳心都交付與葉芳,而後不顧族人反對,一心一意下嫁葉家,沒想到剛過了幾年安生日子便染了疾香消玉殒了……

那個時候葉秋嬗還未記事,肖姨娘也還只是個名叫弄婵的通房丫鬟。

沒想到十來年倏爾即逝,丫鬟弄婵成了葉府人人敬畏的肖姨娘,而正經的嫡出大小姐卻被人暗中算計,怎不叫人道一句諷刺。

葉祎盈聽她莫名提起自己生母,神情僵硬。不論肖姨娘在葉府怎樣榮寵無邊,但嫡庶和家世之間的鴻溝永遠是她和她娘親心頭的一根肉刺。

葉祎盈明顯感覺到葉秋嬗的變化,好在昨日她娘親已知會了她,現下也不是那麽詫異。

“妹妹哪裏敢嫌棄大姐姐,只是擔心您傷勢加重罷了。”葉祎盈一雙秋水明眸映着委屈,好似葉秋嬗将她怎麽樣了一般。

這個模樣叫人見着真是頭疼,葉秋嬗心想你娘親讓我腿疼、眼睛疼,你現下又來惹得我頭疼,你們娘倆可真是我的災星啊……

她心裏腹诽着,面上自然也沒什麽好臉色,可葉祎盈就是杵在屋子裏不肯走。

無奈,她只得冷着臉招呼她:“二妹妹坐下說吧,茉香給二姑娘看茶。”

葉祎盈被甩了臉子,卻全當沒看到。道了聲謝,便儀态萬千地坐下了,由此可見這些年她被肖姨娘教導得,還真有幾分世家千金做派了。

“算起來,二妹妹只比我小一歲呢,來年冬月便要及笄了罷。”葉秋嬗挑起話頭。

葉祎盈聞之略帶羞赧地颔首應是。

及笄之後便要開始說親,而後出閣,她和她娘親如此處心積慮地要往百花宴上奔,不就是為了謀一門好親事麽。

對于她們的目的,葉秋嬗一清二楚。心裏忖着既然人家自願送上門來,而她如今又有了窺探人心的奇能,怎麽也得好好利用一番才是。

她見葉祎盈此時一副嬌羞的神态,起了壞心思。

“素問庚太妃的百花宴是一年一度的世家盛宴,凡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會如期赴宴。遺憾我還未去見識過……不過想必也是才俊雲集吧,剛好妹妹你又到了說親的年紀,何不想趁此機會尋覓一個如意郎君?”葉秋嬗繞了一圈,忽又開門見山地問道,直把葉祎盈說了個大紅臉。

“大姐姐別取笑妹妹了,妹妹蒲柳之姿怎入得了貴人之眼,況且我們的婚事肯定是要爹娘做主的。”葉祎盈嘴上雖這麽說,一雙媚眼卻四處亂瞟,分明是心口不一。

“二妹妹自謙了吧,你這容貌若真是蒲柳之姿怎還會引得皇上都駐足側目?”葉秋嬗笑着揶揄道。

她所說的倒也确有其事,前年的百花宴上,當時還未即位的太子也來給庚妃娘娘賀壽,途徑杜鵑花田的時候,正逢葉祎盈在花間嬉戲。小佳人面若桃李引得太子和一衆名門才俊駐足欣賞了半刻,自那之後葉家庶女葉祎盈的美名也算是在京城上下傳開了。

那段時間常有多事之人勸她爹把葉祎盈送入太子府中,她爹在這方面卻是固執己見,一句家女年歲尚小便将這群沒安好心的人給回拒了。

葉祎盈對此事如何作想葉秋嬗不得而知,但她确定的是自己庶母肖姨娘絕對存了攀龍附鳳之心。太子之事被父親回絕之後許久,她都還時常在葉秋嬗面前抱怨。

親娘是個好高骛遠的,閨女怎麽可能只是簡單貨色,所以葉秋嬗斷定葉祎盈也存了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心思,只是京中哪家高枝入了她的青眼,便還要待她試探一番了。

“二妹妹,你可有相中哪家公子少爺?給姐姐說說吧。”

“沒有沒有,大姐姐你可別打趣我了,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怎麽敢……況且大姐姐您年長于我都還沒說親,我怎麽能逾矩了呢……大姐姐如此關心我,難不成是相中了哪家公子?不如與妹妹說說?”

葉祎盈心思和她娘是一脈相承的九轉玲珑,一兩句話便把繡球抛到了葉秋嬗身上,弄得葉秋嬗反而更窘迫了……

“你我年歲相當,何必分什麽先後。你不肯說便算了,作甚反過來揶揄我。”葉秋嬗僵着臉怨道。

葉祎盈見她似有薄怒,心想這大姐姐一病起來脾氣倒是長了不少,但她現下又不能開罪于她,只得拉下臉子牽起葉秋嬗的手,陪着笑臉。

“大姐姐莫氣,妹妹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

往日裏葉祎盈做了什麽錯事,便這樣拉着她撒撒嬌,再大的火氣也煙消雲散了。或許是習慣成自然,葉秋嬗對眼前這個庶妹始終生不起怨怼來。

雖然她此刻能通過兩人肌膚相觸探聽到葉祎盈的有心敷衍,但血緣之親也注定使她們成為不能分離的一家人。

“好啦,姐姐還舍不得生你的氣呢。”葉秋嬗回握她的手,暗自卸下了心防。“不過你若真有什麽心事,大可和姐姐說說的,咱們姐妹之間說說體己話不礙事。”

她如是想如實說,葉祎盈愣了愣,随即笑着答應了。

兩姐妹本着試探的目的都沒如願,葉祎盈見葉秋嬗已隐有疲意,自然心思玲珑地率先提了告辭。

她攜着丫鬟轉身出門,葉秋嬗忽又想起什麽,喚住了她。

“對了,二妹妹。後日的百花宴我是必然要去的,你若想去也跟着來罷。”她語氣平常地對正準備跨門檻的葉祎盈說道。

此言一出卻連她自己都驚訝了,原本只是想表達她去不去赴宴和她們母女沒有任何沖突這一事實,在嘴裏轉了一圈卻就巧妙地變了味兒。

果然,本來心平氣和的葉祎盈聽此之後仿佛受到極大的侮辱,先是胸口幾經起伏,而後小腳一蹬,頭也不回便走了……

“二妹妹……”葉秋嬗後邊的話卡在喉頭,她想說她真不是存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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