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妍嫔案(一)

葉秋嬗幾乎沒認出眼前這個瘋癫女子便是高傲的曜珮公主, 她沖出屋子,直直摔在殿外的青磚上, 似乎醒悟過來,嘴裏念叨的和方才有些出入:“有鬼……是鬼……”

葉秋嬗難以置信, 片刻後從驚愕中回過神來。見老嬷嬷還杵在門前呆若木雞,聲音顫抖地催促道:“嬷嬷,快去大殿叫人啊!”

老嬷嬷怔忪, 忙道是, 而後神色惶惶地跑了。

曜珮伏在地上瑟瑟發抖,葉秋嬗不敢靠近。但心底裏卻對曜珮殺人不大确信,方才她守在宮門口處,在那鐵器落地聲音之前并未聽到任何異動, 若曜珮真的殺了人, 雙方怎麽也會糾纏一番。況且她今晚并無異狀,怎麽會無緣無故便殺了人呢?

除非是殿內真有什麽妖魔鬼怪迷了她的心智,讓她生出幻想……

此事太過詭異, 葉秋嬗心頭怪力亂神猜測一番。遙遙往那殿內看了一眼,卻見紗幔随微風輕搖, 地板上遺留了一灘血跡……

“會不會是闖入了什麽野獸,讓公主誤認為是人?”她妄加猜測着,好在月前審理寶田會一案,給她壯了不少膽子。如今見識了人心之惡,對這些牛鬼蛇神反而不那麽畏懼了。

見人還未通知來,葉秋嬗壯着膽子緩步移向殿門口處, 往裏看去。

青紗帳內,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不期然撞入眼簾,在屍體旁邊還躺着一個渾身刀傷的婢女,兩具屍體橫豎卧着,了無生息……

曜珮真的殺人了?還是兩條人命?!

葉秋嬗難以置信地看向身後的曜珮,見其驀地直起身來,一張淚臉毫無血色。

“是鬼……”她抽泣道。

“怎麽回事?!”

這時一道威嚴的怒喝響徹殿內,随後宮人魚貫而入。

聖上與皇後進來時瞧見的便是這般光景,俱是驚在當場。“曜珮你……”

“皇兄,昭和殿裏有鬼!”曜珮直起身子,一身血衣十分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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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見自己親妹這般慘狀,因不知內情,還當是她受了傷。大為擔心:“珮兒,你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可有受傷?”

欲要上前,卻被皇後攔了下來,也是十分焦灼,但仍強作鎮定道:“皇上,且慢。”轉而又面向身後侍衛,“你們幾個,還不進去查看是怎麽回事?”

皇上醒悟過來,看向人群之中的謝芝,指向他:“對對對,無輿你也去。”

謝芝領命,沉着冷靜地疾步走到殿外。經過葉秋嬗時,暗自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葉秋嬗回以同樣不解的神情。

雖未說話,兩人卻仍能默契地意會對方所想。

“待會兒再細說。”謝芝低語一聲,跨入殿內看到那兩具屍體也是一驚。而後迅速回神對身後侍衛下令道:“包圍出口處,若有什麽可疑之人,立即将其拿下。”

葉秋嬗側頭看去,就見他身形輕健,使了輕功直接躍到兩具屍體旁,一一查看。而後神色一凝,又躍了出來。

“情況如何?”皇後手捏一方錦帕,神色緊張問道。

謝芝俯身跪下,看了看已瀕臨崩潰的曜珮,神色複雜。“回禀皇上、皇後,殿內躺着兩個女子,一個已經氣絕,一個還尚存生機。看兩人穿着應是宮內之人,若将活着那人救醒,想必能知曉內情。”

“那快快喚人進去将她擡出來!”皇上急道。

謝芝道是,見已有幾個侍衛想裏走去,忙叮囑一番。“謹慎些,莫要破壞遺症。”

片刻後,幾個侍衛将一女子擡了出來,穿着一身宮女常服,臉頰上胸口處都有刀傷,十分慘烈。

“這……這不是妍嫔身邊伺候的春曉麽?”皇後身旁的嬷嬷脫口驚道。

這句話仿佛是宮內忌諱,皇上、皇後甚至庚太妃皆是倒抽一口冷氣,其中皇後更是面如土色,幾步跨到殿門處,還未進去便瞧見地上那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人,一身绛紫色錦衣綉裙,正是她前些日子送的那件,這屍體不是她那娘家堂姐又是誰?

驚惶驟然而至,皇後嘴中連道幾聲“堂姐”,而後雙目一翻,昏死過去。好在葉秋嬗離她近,眼疾手快上前扶住,才沒讓鳳體再生挂礙。

皇後一暈,衆人混亂。有奴仆速去傳喚太醫,有奴仆上前攙扶。皇上則沖向殿門處,想要進去查看卻又生生止住了腳步,神色複雜地對謝芝道:“無輿,傳刑部來驗屍。還有方才在我們來之前便在場的幾人全數帶走,命人看管拷問,務必要将此事弄個明白!”

謝芝領命,猶豫片刻又問:“皇上,那公主……”

皇上渾身一頓,蹙緊了眉,掃視四周。見衆人都緊盯着這方,衆目睽睽之下他就算有心偏袒自己皇妹卻難逃悠悠之口。雙目一閉冷酷道:“公主也不例外。”

話音落下,侍衛上前将幾個在場之人逮捕,其中便有葉秋嬗。她并無罪過倒是不怕,謝芝卻極為擔心,悄然走了過來暗中碰了碰她,說了一句:【莫怕。】

……

刑部的人來得極快,仵作進場驗屍,通過面貌與體型,确認是妍嫔無疑。且致命之處的确來自曜珮手中兇刃……

中秋宮宴,長公主殿下持刀行兇,将曾與自己有過節的妍嫔亂刀砍死在昭和殿。一夜間,這消息便像是長了翅膀一般流傳到大街小巷,即便皇上有意禁言也阻攔不住。

人人嘴上義正言辭說着:“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一雙雙眼睛卻緊盯皇室動向,以看戲心态要瞧瞧天子的舉措。

天子自然是焦慮的,一方是自己的同胞妹妹,一方是律法威嚴與百姓輿論。實在無法,只得對樞密省連連施壓,催促他們迅速查明真相。

這夜,樞密省上下皆徹夜未眠,謝芝更是頻繁出入宮中,直至天色大亮才頂着一臉疲意回了樞密省。還未歇息片刻便匆匆朝刑拘房走去,一想到葉秋嬗被關了一整夜必定提心吊膽,說不準此時正躲在暗處哭泣……他便惴惴不安。

在刑部取了鑰匙徑直朝葉秋嬗那間暗室走去,速将房門打開,暗室日光乍洩,寂靜一片。

光線所及之處,一張細白如玉的小臉沐在日光下,秀目微合,呼吸清淺,靜若處子,分明正安心淺眠……

聽到門鎖聲響,方才悠悠醒轉過來。

睜眼見到謝芝,不由得大喜道:“咦?謝大人來得這般早?”

“……”

謝芝無言,輕吐一口氣,暗笑自己多慮。

“葉姑娘如今這性情,倒是淡定得可以。”他笑着揶揄,走至葉秋嬗石床前,見其一副仍有睡意的模樣,發間還沾了幾根稻草,伸手給她摘了去,動作自然,兩人誰也沒覺察到這非同一般的親近。

“謝大人昨夜辛苦了吧?”葉秋嬗起身理了理衣裙,關切道:“昭和殿內可有查到線索?昏迷的宮女可醒來了?”

她連連發問,謝芝只是點頭,“那宮女蘇醒過來了,我來找你也正是為此。我先帶你出去,回葉府換上男裝,路上再與你細說。”

葉秋嬗忙颔首應是,兩人從暗室出來,再從樞密省地道往葉府方向趕去。

趕路中途,葉秋嬗便從謝芝口中了解到案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昨夜那慘死的妍嫔乃是聖上還未即位時便納了的側妃,為聖上育有一個皇子一個公主。

那時身為太子的皇上還未冊立正妃,照規矩,即位後理當立她為四妃之首,可還未半年,妍妃便在大庭廣衆之下對庚太妃不敬且與長公主惡言相向,鬧得人盡皆知。

如此失德之舉實在有損天家顏面,皇上又是以仁治國、以孝為先的仁君,自然龍顏大怒,直接将妍妃降為妍嫔,自此打入冷宮,未再出現衆人視線。

自打入冷宮後,妍嫔便患了瘋癫之症,時常打罵虐待冷宮婢女內侍,成了人人都畏懼唾棄的瘋子。

只有一人除外,這人便是她親堂妹白皇後,兩人同是白家嫡女。自小便一起長大,情誼深厚。聽聞即便是妍嫔入了冷宮,白皇後也經常鳳駕親臨去探望她。

是以那日見殿內屍體是自己堂姐,才會心如刀絞昏死過去。

聽到此處,葉秋嬗卻有疑問,“妍嫔既在冷宮,怎麽會莫名出現在昭和殿?”

謝芝答道:“這一點我也覺得古怪,命人去查探一番,昨夜負責看守冷宮的內侍與一宮女私會賞月,想來妍嫔和其婢女便是趁此逃出來的。”

“真是巧了,我陪公主去昭和殿取衣,她進去時明明沒有異狀,我在外頭守了許久也沒聽到任何争執聲。直到庚太妃身邊的老嬷嬷進去才有所發覺。”

葉秋嬗也将自己所知的內情告知謝芝,他沉吟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嗯,真相到底如何恐怕只有老嬷嬷和妍嫔婢女知曉,我們不急,你先去将衣裳換了,再随我去盤問那兩人。”

葉秋嬗道是,片刻之後他們便到了落亭苑假山下的暗道處,謝芝輕擡鐵板往外張望,确定沒人之後才将其打開,輕身翻了上去。

“葉姑娘,上來。”謝芝反身拉她,葉秋嬗也不拘泥,拉住他的手跳出暗道。

兩人手心相觸,這段時日來,因葉秋嬗這特殊能力,似乎都已習慣,坦坦蕩蕩倒是自然。

這令她不由地想起在石佛寺時,謝芝救她下房梁,還特意以袖掩手,那時他還不知她會讀心,心裏浮想聯翩竟叫她聽了去,生生受了一個巴掌,好不氣惱。

沒想到短短半載,兩人竟成了生死之交的同僚,如今即便肌膚相觸,謝芝卻已心頭寂靜一片,全然無半點绮思。

命運的奇妙不禁令葉秋嬗覺得好笑。

與謝芝松開手,葉秋嬗轉身往廂房走去。

她背過身,謝芝才擡眼看她,将手負在身後,手心仍存溫膩之感,暗自握緊片刻又放開。

卻說葉秋嬗走至自己閨居,整個院內竟空無一人。茉香還關在刑部她是知曉的,馮媽媽等人也不在卻是奇怪了……

思索片刻,料想是她出了事,全府上下必然興師動衆,不定便是被她爹娘叫去了。如此卻正好合了她意,葉秋嬗不疑有他,踏入房內。

走了幾步忽而想起還有外男在,轉身一瞧卻見謝芝背對自己,正立在假山池塘處觀魚。

此人倒是君子做派,她放下心來,鎖上門窗動作利索地開始換衣。

半響出來時,已是一身素白男裝,幹淨利落。

緩步走至謝芝身旁喚道:“謝大人,我換好了。”

謝芝聞聲轉頭,見她今日所覆面具乃是蛟絲所制,花汁描繪出眼部輪廓和幾朵暗花,除此之外無多餘裝飾,倒襯出一絲神秘俊雅的美感。

謝芝唇角一勾,又背過身去。

“葉姑娘戴這新面具倒是合适。”

“是啊,”葉秋嬗将面具取了下來,想起那夜的神秘賀禮,雖已猜到是何人所贈,但還是生出揶揄之意,故作疑惑道:“這面具真是精致,也不知誰送的,竟不留下姓名,讓我想好生答謝一番卻找不着是誰。”

謝芝身形一頓,撒魚食的手收了回來,一池子的錦鯉還張着口眼巴巴地等着他喂食。

他卻恍若未見,沉聲道:“天下還有誰人能不惜重金尋到蛟絲,且還有這工藝能将蛟絲織成嚴密的面具,葉姑娘如此聰穎難道想不出來?”

葉秋嬗聽此頗為驚訝,“這竟是謝大人親手所制?”

謝芝輕哼一聲,并未作答。

凝着魚池緘默無聲,倏爾才聽身後兩聲嬌語輕笑。

“謝大人,我怎會不知曉是你送的賀禮?我葉秋嬗平生除家人之外,真正交好之人并無二三,也唯你不棄我愚鈍,以心相交。不必細想,這面具和零嘴定然是你相贈了。”

葉秋嬗柔聲道來,嘴上笑意不減,這一番話乃她真心所言,對謝芝也頭一次生出知己之情。

人生得謝芝如此友人,實乃她之榮幸。

“謝大人所贈蜜餞很甜,可要嘗嘗?”

謝芝轉頭過來,看見的便是她笑靥如花的模樣,手捧幾顆橘色蜜餞,帶着清香送到他眼前來。

“你們女子喜食之物,我卻是不大喜愛的。”

謝芝看着她手裏的,皺眉為難道。話音落了見葉秋嬗未有收手之勢,無奈只得伸指撚了一顆最小的,塞入口中。

“怎樣?”葉秋嬗期待詢問。

“不好吃。”卻聽他道。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昨天駕校考試斷更了。

解釋一下劇情,其實自從謝大人知道女主能讀心之後,但凡觸碰她心裏的OS都是這樣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謝芝自問君子坦蕩,不可耽于美色。要正經要正經要正經要正經要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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