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劫後餘生
千鈞一發、來勢洶洶, 方才還萬念俱灰,轉瞬卻被一人力挽狂瀾。不止是葉秋嬗, 在場的其他人也屏息駐足,難以回神。
直到耳聞車上女子爆發出的啼哭, 才反應過來,生出後怕。
葉秋嬗不管其他,方才長時的疾奔已使她精疲力竭, 現下腿腳酸軟, 最後一絲力氣也用來擁住謝芝和發洩情緒去了。而後沒心沒肺地将眼淚鼻涕糊了謝芝一身,沒一會兒又轉驚為喜為自己的劫後餘生感到慶幸起來。
這副既哭又笑的神情卻把謝芝吓得不輕,他随即聯想到種種不妙的情況,心急想将她扳正查看可有哪處受傷, 但又怕真料中了, 再次觸及她的傷疤,一時心思複雜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最終,還是回抱她, 輕扣肩膀道:“沒事了……”
葉秋嬗又默了片刻,才擡起頭來, 一雙杏眼通紅,全無半點大家閨秀的儀态,但卻更讓人心生憐惜。
她聽到謝芝內心的擔憂,忙紅着臉搖頭開解:“你不必擔心,我除了腳踝受了傷之外,其他并無大礙。”
謝芝聽此着實松氣, 葉秋嬗卻已抽身離開,臉上紅暈不減,直以袖捂臉手足無措。
原來是周遭不明真相的民衆投來的或好奇或驚訝的目光讓她清醒過來,大庭廣衆之下竟與男子摟摟抱抱,雖則原因特殊,但若是被人認出來,她足夠被扣上放浪無禮的帽子了……
謝芝見她這模樣,便知她已振作過來,懷中還殘留着溫香軟玉之氣,驀地抽離還有些空落,不過心頭卻松快起來,直盯着葉秋嬗細瞧,似乎不看她鑽進地縫裏誓不罷休。
“反應過來,知道羞了?”他調侃道。
葉秋嬗兩頰紅暈更甚,直有漫上耳廓之勢,似嬌含嗔地白了他一眼,随即蒙臉一瘸一拐地縮進馬車中去。
她進去之後,謝芝才斂了笑意,環顧四周朗聲道:“樞密省秉公辦案,閑雜人等速速離去!”
那些本想看熱鬧的群衆見他氣度不凡,受他眼神震懾,不敢再有所逗留,沒一會兒便散了去。
謝芝随即神色一凝,也掀車簾進去。
“你的腳怎麽了?給我看看……”
Advertisement
葉秋嬗此時正蜷縮在轎廂角落,兩手交疊抱住膝蓋,受傷那只腳無力地耷拉在坐墊上,瞧着分外可憐。
在她跟前是那歹人的屍首,臉龐發黑口吐白沫,不用想也知曉她經歷了什麽。
謝芝皺緊了眉,這段時日他一直未與葉秋嬗聯系,也沒将此案告知她,一是因自己心境有變還不知該如何面對,二則是怕有不測不想讓她摻和其中。沒想到這反而令她失了防備,思來想去都是自己的罪過,心生愧意,擡腳踢了踢那屍體,從他身上跨過來到葉秋嬗跟前。
“我瞧瞧可是骨折了?”他二話不說,單膝跪俯下去,輕手将葉秋嬗的傷腳擡起擱在膝蓋上,才小心翼翼地脫了她的鞋襪,查看起傷勢來。
葉秋嬗臉上的紅暈已褪,膚白如紙,額上沁出冷汗。也不擅自動彈,任由他查看。
謝芝這一看卻是觸目驚心,只見那細白的腳踝上赫然印着五根手指印,已紅腫青紫,可見那歹人是下了死手……
“嘶——”葉秋嬗終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與此同時,她也聽到了謝芝低語。
“抱歉。”
她不明就裏,“謝大人道什麽歉,這又不是你所為。”
謝芝默然,他道歉是因為心裏愧疚,卻未直言說出,只是兩指握住她腳踝,輕揉兩下,才又開口:“若我早些告訴你,你也不會落入壞人陷阱。怪我太自以為是了……”
說着又幫她穿好鞋襪,“是脫臼了,我現在就駕車帶你去程大夫那裏,他醫術高明最擅長正骨,你不必怕的。”
葉秋嬗白着臉點頭,她只是覺得痛倒不覺得怕,畢竟先前程大夫就有言斷定她雙膝可能會留下遺症,如今再添一傷,不過是虱子多了不癢,往後老了再多吃一些苦罷了。
“好,你且忍着些,我這就去駕車。”謝芝道完這句,跨過歹人屍體走了出去,片刻卻又轉身回來。他怕這不堪入目的屍體污了葉秋嬗的眼,将他拖到車廂外去……
馬車動起來,卻是朝淩雲樓方向行駛。原來在謝芝趕來救葉秋嬗的同時,樞密省的人已将淩雲樓圍堵,剩下兩個歹徒自然沒機會逃脫,而葉家兩個丫鬟也正被程大夫救治。
他們到時,秦湘邢泰等人正押着兩個犯人出來,見謝芝駕着馬車安穩無禺,立即上前行禮。
“謝大人,我等已将剩餘賊黨逮捕,共有三人,其中一人被毒針刺死,另兩人也對罪行供認不諱。”
謝芝不禁側目,心道他葉姑娘還是有些厲害的,只身一人與四個歹徒鬥智鬥勇,還滅了其中兩個,自己雖則腳踝受傷但好在并無大礙。
不過他還是生出惡意,這幾人為非作歹蒙騙了多少良家女子,現如今又害得葉秋嬗瘸了腳,簡直罪無可赦,被毒針刺死真是便宜了他……
扮作閨閣少女的秦湘湊攏來,“謝大人将人救下了?那姑娘可有受傷?”
他們是聽說淩雲樓有異動才趕過來的,是以并不知曉受害人便是葉秋嬗,這會兒問起也是好奇。要知道他們的人在京城各街市埋伏了将近五日都沒引得采花賊現身,沒想到竟在自家眼皮子底下出事,少不得要被謝芝訓斥一頓。
“救下了,好在為時未晚。”謝芝果真對他們此次行事頗有不滿,臉色肅然陰沉。
“在馬車裏頭?”縱然秦湘臉皮厚,也不由得窘然,只能故意當做沒看見,如此問過便掀簾子去看車廂內。
馬車內的葉秋嬗早聽到外廂的動靜,眼見着秦湘就要進來,暗呼一聲糟糕,忙擡手遮住了臉……若是被樞密省的人知曉她是女子的話,這麻煩可就大了……
可秦湘何其機靈的一個女子,眼光又是銳利,打量一圈落在她白淨纖細的柔荑上,心頭已經了然。
“唉,奴家精心打扮搔首弄姿了整整五日,還不如這位姑娘驚鴻一面,想來定然是天香國色的美人兒了,也不知是哪家小姐,可有傷到?讓奴家來瞅瞅。”秦湘故意逗弄她,探着腦袋去看她的臉。
葉秋嬗見她看過來,忙往旁躲去,然秦湘卻不放過,随着她也側過頭去,且還伸手去扳她的手。
“給奴家看看是哪家姑娘,這般貌美?”
兩人你來我去躲閃了片刻,最終還是葉秋嬗繳械投降。
“好了湘娘,是我,你別鬧了。”她沒好氣道。
秦湘卻佯裝驚訝咦了一聲,生怕別人不知道她發現了一個驚天秘密一般,外廂的邢泰等人果真被吸引過來。
“湘娘,怎麽了?”
秦湘将嘴捂住,一雙媚眼睇着葉秋嬗不出聲,就想看她如何解釋,葉秋嬗真還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正心急如焚,還好這時謝芝開口解圍了。
“是我讓邱葉先生扮作女子将采花賊引出來的,若不是她,恐怕你們到現在還抓不到人,有這空閑大驚小怪,不如多檢讨檢讨自個兒是否玩忽職守。”他語氣頗重,秦湘等人不敢再吱聲了……
他道完便進了車廂,背對葉秋嬗俯身拍了拍自己的肩,“我背你下去,先讓程大夫給你看看傷腳。”
“嗯……多謝謝大人……”葉秋嬗也不矯情,攀上謝芝的肩,被他背了起來。
他肩背寬闊,透着暖意,若是此刻沒有人在葉秋嬗必定将臉貼上去,可奈何周遭都是認識的同僚,她只得‘正襟危坐’将背打得筆直,臉上也是一副問心無愧的神情,直到從衆人目光交錯間通過,走進了淩雲樓裏才渾身一輕,輕呼一口氣。
謝芝将她放在椅上,也輕嘆一聲,葉秋嬗擡眸見他面色有異,不禁忐忑地問道:“是我太沉累着你了麽?”
謝芝搖頭笑:“我倒是覺着你比我家般若還輕,是不是貪吃零嘴不吃主食?那我下次可不會送你那些甜牙玩意兒了。”
般若?誰是般若?葉秋嬗的關注點卻在此處,難道是謝大人院中的丫鬟?亦或是通房?
她不由得聯想到一幕香豔的畫面——謝芝懷抱美貌丫鬟兩人柔情蜜意。
生平第一次被自己的幻想氣着,随即皺眉不言。
她還未來得及開口問謝芝,程大夫已從樓上下來,同她一道的還有葉秋妙和真正的花公子……
葉秋嬗立即瞪大了眼,心道今遭的驚吓真是接踵而至,若葉秋妙此刻當着大衆喚她一聲堂姐,這葉家千金的身份恐怕就瞞不住了……可葉秋妙并沒有這般莽撞,她只是以眼神表達出關切,但并不吱聲。
原是知曉內情的程大夫早在方才便勸告了她,莫要與葉秋嬗相認,免得讓外人知曉她與采花賊獨處過損了她的名聲。這一舉措可謂十分聰明了,既沒在葉秋妙面前暴露邱葉先生的身份,又使得她不當着樞密省同僚的面戳破葉秋嬗的真實身份。
程大夫對葉秋妙低語兩聲,讓她見過葉秋嬗無恙後便先行離開,她果真聽話,隔着老遠對葉秋嬗點了點頭,便和花公子一道出去了。
葉秋嬗也用餘光瞟着她,見她出了門,一顆心才落回肚子裏。
随後,程大夫來查看葉秋嬗的傷腳,也不禁皺了皺眉,不止是因為那青紫的手印觸目驚心,更是為葉秋嬗心疼。
“先生這傷勢不重,只需去藥廬容老朽替先生正骨便可。不過這腳上的青紫卻要注意常敷化瘀散,短時內不可沾水,不然會留下傷痕。”程大夫是真心将她視作自己人,才會如此貼心周到地安排。
葉秋嬗當然感激應是,想起身,謝芝便作勢要來背她,可卻有一多管閑事之人自告奮勇上前來。
“謝大人您方才救人多有勞累,便讓屬下來背邱葉大人吧。”說話的是樞密省近來新晉的同僚,若說他不懂規矩卻又不是,若說他別有用心,卻是真心體諒謝芝,想他身為樞密省二把手,本不該自降身份去背自己屬下的。
這人有獻殷勤的嫌疑,還以為自己此舉十分讨巧,沒想到話音一落便同時接收三道冷冰冰的目光。
分別是——謝芝的‘與你何幹?’;葉秋嬗的‘多管閑事’和程大夫的‘看好戲’……
那人呆若木雞,還是葉秋嬗率先開口拒了:“不必了,謝大人體恤下屬,這等事他向來親力親為的,是吧?謝大人。”
謝芝挑眉,低首正巧瞧見葉秋嬗期待的目光,眸色如洗,沖他眨眨眼。
他二話不說,立即俯身将她背了起來走了兩步,心頭道。
【怎麽不讓他背你?】
葉秋嬗左右看看,附在他耳邊低聲回答:“謝大人說什麽玩笑,他可是個男子!”若是被識破了女子身份可如何是好?
謝芝卻會錯了意,笑意頓收,驀地停在原地。
【你可莫要忘了,我也是個男子。】
“……”
……
是夜,一切塵埃落定,葉秋嬗也早已回府休息,她腳上包紮了藥膏,搭在馮媽媽專門為她墊高的軟絮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
直到耳聞偏房茉香清淺的呼吸,才終是忍不住,開口輕喚。
“天甲一號、天乙一號,你們可還在?”
不消片刻,兩個黑衣人便現身,跪俯在葉秋嬗塌前。
她随即開門見山問:“今日我遇險時,你們倆也在是不是?”
兩人誠實點頭,葉秋嬗立即怒火中燒,冷下臉質問:“那你們為何不出手相救?我可記得皇上命令你們聽從我差遣,難道主子遇險你們還能作壁上觀?”
他們兩人卻不為所動、緘默不言。
葉秋嬗更是氣極,重錘一下床榻,将貼身玉牌拿了出來。
“怎麽不說話?莫不是要違抗聖令?”
他們兩人終于有所觸動,俯身向葉秋嬗磕頭請罪。
“葉大人恕罪,我等也是秉公行事,聖上的确有令命我等忠心聽從您差遣,但前提是不将您的身份暴露人前,是以我等不可在有他人的場合現身……望葉大人體諒……”天甲一號如實道。
他這一番話可謂是一盆冰水将葉秋嬗的怒氣澆了個徹底……
她這才醒悟,原來在皇上心中,她密探的身份是淩駕于性命之上的,也就是說死她一個葉秋嬗不算大事,但皇上安置了密探在朝中這消息若走漏出去,便是死幾百上千個葉秋嬗也彌補不回來。
怪不得以前也有耳聞,密探一職的确功勳卓越,但都是在人過世之後才飛黃騰達,由此可見一斑。
思及此,葉秋嬗面沉如水,拂袖将兩個暗衛打發下去,又躺回塌上。
她意識到自己落在這個位置上,是退不得也進不得,她還未立功,皇上嘴上說着信任實則暗自留有一手,明面上給了她權利,其實不過是空中樓閣。
果真不該去揣測聖意,一旦知曉便會發現猶如深淵泥沼,讓人不寒而栗。
作者有話要說: 啊呀,不好意思,一章卡半年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