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當局者迷

葉秋嬗最終還是沒能去成樞密司, 她與謝芝最後的對話大概算是不歡而散。她回到家中,更換了衣裳後便倚在榻上發呆。

“從何時開始的呢?”

腦中不自覺地浮現謝芝在聽到她的答案後, 複雜的神情。他是認真的,對此葉秋嬗十分篤定。

可令她疑惑的卻是謝芝因何生出這樣的想法, 難道是因為今日的意外,想擔起責任?倏爾,葉秋嬗又自己否定了這等猜測。

回想這一年來的經歷, 他們情急之下迫不得已, 早就有了肌膚之親。但兩人皆無那方面的心思,是以心照不宣地略過了。不然以當世的禮教法定,他們早成親不知七百八回了……

思及此,葉秋嬗也不自覺汗顏, 她親生娘親過世得早, 沒人教她這些,而何氏之前也無心管教。那居心叵測的肖姨娘是巴不得她輕浪浮薄,更加不會教她如何自愛。葉秋嬗思想裏唯有的一點男女之妨也只是從仆人和教書的女先生口中學到的。

不過也只停留在字面上, 并未滲入思想。不然若是換了別家女子,一早便鬧到謝府上去讨說法了。然恰恰就是這一點, 竟和謝芝那放蕩不羁的性子不謀而合,令他動心想來也不是沒有淵源。

葉秋嬗在情感方面比之常人要更顯愚鈍一些,她只察覺出謝芝在求親一事上是認真的,但卻無法辨別他是因歡喜自己而求親還是因兩人有了肌膚之親要負責。但無論是哪種,她已然一口否決,依照謝芝那桀骜的性子, 只怕是深覺受辱,往後指不定都躲着她了……

思及此,她深嘆一口氣,心頭五味雜陳。

葉秋妙在葉秋嬗未察覺之時已在門口站了許久,見自家堂姐臉色一時紅一時白,偶爾驚訝轉而又嘆息,分明是一副有重大心事的模樣,她都不知該不該進屋打擾她了。

思索半響,還是邁開步子進去。走到葉秋嬗跟前,見她仍兀自望着地上出神,竟還沒發覺她的存在。

“堂姐……你怎麽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葉秋妙突然出聲,吓得葉秋嬗一顫,終于回過神來。

“啊?你何時回來的?怎麽突然冒出來吓我一跳……”葉秋嬗撫着心口,尚還心有餘悸。

葉秋妙噗嗤一聲笑了:“堂姐啊,妹妹我已經在屋內幹站了半盞茶的時候了,是你自己想心事出神,壓根沒看到我。”

這話說得葉秋嬗臉上一紅,她還少有這樣魂不守舍過,連有人靠近都沒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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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尴尬之際,葉秋妙一雙丹鳳美目細細地觀察了許久,心知自己堂姐有事隐瞞,但看了她半天也不見她開口,便知她是不想說,也不再逼問了。輕嘆一聲轉過身去。她目前是自顧不暇,哪有空暇去過問葉秋嬗的事呢。

一時間,屋內的兩姊妹皆沉默下來,葉秋嬗不想叫她堂妹察覺出她的心思,于是起身去瞧她,卻見葉秋妙正将籃子裏的花枝一束一束地擺在了案幾上,竟是含苞待放的臘梅。

先前還未有察覺,這下才嗅出一股淡雅幽香來。

“妹妹怎麽買了這麽多臘梅?”她訝然問道。

葉秋妙笑盈盈地回身答:“堂姐可還記得我之前制的金桂香露?”

“當然,我如今還在用呢。”葉秋嬗掀了半截衣袖,低頭聞聞,那馥郁花香仍在鼻間萦繞。“你難不成還要做個臘梅香露?”

“堂姐真是聰慧,一猜就中。”葉秋妙說着将一束臘梅插/進了花瓶裏,花苞剔透玲珑,瞧着可愛極了。

葉秋嬗‘嗐’了一聲,走上前去:“我這算什麽聰慧,你才是心靈手巧,竟想得出這樣的妙方來,這鮮花香露若拿到門市上去賣,指不定被各家千金搶破了頭呢。”

葉秋妙倒是謙虛:“這香露也是我無意間研制的,堂姐你這等富貴之人都如此喜歡,想來拿出去販賣也能有個好價錢。只是這香露制作流程頗為複雜,若我一人之力恐怕一個季度也才做得出五六瓶,即便再是受人喜愛,也供不應求了。”

“那若是專門培養一批研制香露的工人呢?不光是香露,還有你以前的那些奇思妙想,都請專門的女工研制。你只需将方法教給她們,然後便可坐着數銀子了。”葉秋嬗說得開心,葉秋妙也跟着她笑了。

“堂姐這個想法倒是可行,但奈何我們葉家在京城商圈沒有門路啊……我自身也沒有積蓄,若想自己開辟新的門路,真是難上加難了……”

葉秋妙的這點顧慮葉秋嬗也不是沒想到,她其實一早便有心去說服她爹将手裏棘手的生意托給葉秋妙打理,這實在是個兩全的辦法,她爹既不用再怕朝廷查辦,又能讓信任的至親兼顧了生意。且葉秋妙也正巧缺一個留在京城的機遇,她又是這般心靈手巧,經營胭脂鋪子可不正中下懷麽。

只是葉秋嬗還未想好如何與她父親談起此事,若一個不經意就可能暴露自己在樞密省任職的機密。所以這兩月以來眼見着葉秋妙心急如焚,她卻不敢輕易許諾,只盼着能再熬一些時間,讓她有個合适的機會将這事辦成了。

思及此,葉秋嬗也不禁擔憂她遠在江南的幾個叔伯是否又給堂妹施壓了。小小女子還要承受這些壓迫,真是可憐。

“妹妹,叔伯近來可有再催你的婚事?”

葉秋妙聞言默了默才嘆息道:“之前我不是書信給我爹說要與花家做生意麽……昨日我爹又傳了一封信來,他說他不日便啓程上京洽談此事……可那花公子是個假的,生意往來更是子虛烏有,屆時我爹上京一無所獲,可如何是好啊……”

談起這事,葉秋妙這段日子佯裝的平靜淡然都土崩瓦解,不自覺紅了眼眶,茫然無助。

與她相處久了,葉秋嬗是真心待她比親姊妹還親,見她如此無助,更是比誰都心疼。忙拉起她的手安撫道:“妹妹別慌,那個花公子雖是假的,但如今不是還有個真花公子與你相識麽?”

葉秋嬗口中的真花公子便是那日出事時同葉秋妙一道過去的花擇,此人倒是貨真價實的花家三公子,他沒想到竟有歹人冒着自己的名號招搖撞騙,自然十分氣憤要追根究底,而葉秋妙又是受害女子,也要出庭作證。如此一來二去,兩人便成了熟識,且那花公子知曉了葉秋妙的家室,還好幾次相約洽談,醉翁之意不在酒,恐怕是真将葉秋妙瞧進了心裏,借機親近呢。

只有葉秋妙不知為何,将花公子的幾次邀約都一概拒了,倒好像全然不動出閣的心思了似的。

聽聞她提起花擇,葉秋妙神色複雜卻不見羞意,“堂姐你已因我的莽撞而差點遭遇不測,現如今腳腕還未完全康複,做妹妹的心裏有愧,對那花公子,不管真假。也是真的心有餘悸不敢踏足半步了……”

葉秋妙黛眉染上憂愁,她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葉秋嬗瞧了更是不知該如何安慰。

“妹妹過不了的是自己心頭那一關,我瞧着那花公子倒是不錯的,況且你們又門當戶對,現如今最合适不過了。”葉秋嬗輕撫葉秋妙手背,卻聽她心頭傳來一聲幽幽嘆息——

【若是擱在以前,我與他倒是天造地設的良配,但如今有了之前那事,花家的人恐怕都以為我是個不自珍自愛的浪□□子,即便那花公子再如何喜歡,怎能越過家族來求娶我不成?】

“門當戶對真就如此重要麽?堂姐。”想到此處,葉秋妙又問。

與其說是在問葉秋嬗,不如說是在質問這世道。她想起自己的親爹,逼迫她嫁給一個老淫賊只為了那點官名,而自己到了京城名媛圈子,無論如何展現長處,但大家在聽了她的家室後都變得冷眼相待。

門第,當真如此重要麽?

這問題葉秋嬗自然無法回答,因為她也置身其內。她只能安慰道:“這世上總有不看重門第的人罷。”

說完自己心中一動,若真算起來,謝芝可不就是那等不看重門第的人麽……

葉秋妙見她又走神,心思何其玲珑,黑黝黝的眸子轉了轉問道:“堂姐也在因這事苦惱吧?”

葉秋嬗心想,可不是麽。可她又不能像葉秋妙這般直截了當說出來,只能自個兒憋着,十分難受。

“堂姐将來想找個怎樣的夫君?”葉秋妙拉着她走到榻上坐下,有促膝長談之勢。

這問題還真叫葉秋嬗好生思量了一番,頃刻間頰上便飛起紅霞來。

“自然是一心一意能相約白首的罷,門第不必太高,只需護得住我的便行。相貌也無需太過俊秀,周正便可。性子沉穩溫和,最好沒有什麽不良嗜好,譬如貪杯好賭,或是好色……”說到這葉秋嬗臉色更是瞬間通紅,她還是第一次這般與人說起自己理想中的夫君,扭捏一點實屬常情。

“若是他能夠不納妾的話,那真是無可挑剔了……”她又補充道。

葉秋妙立即笑開來,心說想不到自己溫柔賢良的堂姐竟還是個醋勁兒十足的,這世道男子不納妾的少之又少,更不提那等高門子弟,府中沒個美貌通房、府外沒個粉頭知己,簡直無法在圈子裏立足。且良家女子自小便被教導着要出嫁從夫以夫為天、寬厚豁達,這般計較起來,葉秋嬗這‘無可挑剔’的要求卻是有些離經叛道了。

她不知曉的是,葉秋嬗因肖姨娘的所作所為真是傷透了心,也怕将來自己的孩子同樣遭遇這般歹毒的姨娘,是以才有了這個願望。

談起心願總歸是美好的,葉秋嬗暗自将這些要求代入到她爹心屬的稽央身上,倒是樣樣都符合,且他寒門子弟還可以入贅葉家,是目前來看再合适不過的人選了。

考量自己未來夫君本該是羞澀且帶着些許期盼的,可葉秋嬗心中只有合适與不合适,全然不見旁的情緒,坐在一邊的葉秋妙卻是看得透徹,只她自己當局者迷沒發覺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堂妹會HE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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