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萬家燈火

吃完腐敗的一餐,時間接近下午兩點,孫言載着嚴海安回了畫室,莫易生已經醒了,縮在沙發上一邊吃嚴海安叮囑前臺點的外賣一邊看着自己的畫架,仿佛腦子裏還在不停構建該在哪裏下筆。

嚴海安喊了一聲:“易生。”

他轉過頭,看到嚴海安時還沒怎麽樣,看到旁邊的孫言時臉上立刻露出厭煩的神色,在嚴海安的目光下勉勉強強地問了一聲好。

孫言笑吟吟的,散漫的視線大概浏覽過整個空間,盯着室內唯一的裝飾品——那三副畫上。

這一套畫有點抽象意味,互相之間很相似,混亂的顏色飽和度很高,卻并沒有給人以熱鬧的感覺,上面看似雜亂的勾着一些粗線,從左下角糾纏延伸向右上方,每一幅畫上都有個黑色的斑塊,仿若作者發洩似地用筆刷在畫布上剁了一下,在每一副畫中處的位置都不同,從左向右,依次向右上靠近。

他眯着眼睛看了半晌,自然地搭話莫易生:“這也是你畫的?”

未等莫易生回答,他便道:“應該不是。”

莫易生和嚴海安都有些意外,這幅畫确實不是莫易生所畫,但是不常接觸畫的人是很難從這種風格不明顯的畫中分辨出作畫人的。莫易生本來不打算和孫言說話的,此時忍不住問:“你看得出來?”

孫言最後看了一眼畫,開口問:“賣嗎?”

莫易生吃完了外賣,把飯盒随意往地上一放,下了地,硬邦邦地道:“不賣。孫先生,我要開始畫畫了。”

言下之意你趕緊滾吧。

“沒有關系,你畫吧。”孫言說着,轉身就在沙發上坐下了,雙手打開放在沙發靠背上,像個大爺。

嚴海安對莫易生做了個稍安勿躁的無奈眼神,莫易生轉過身去,對着自己的畫發呆,打定主意把孫言視作無物。

臉皮又厚,身份又高,性格捉摸不透,嚴海安簡直是拿孫言沒有辦法,憂郁地去收拾了飯盒。

孫言看他這熟門熟路的保姆模樣,顯是平時就做慣了的,挑了挑眉。

莫易生心思單純,眼不見心不煩,只要可以畫畫天大的事情都可以往後放。他很快就把讨人厭的家夥抛在了腦後,拿起畫筆繼續自己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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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海安扔了垃圾,端着杯水繞回到工作室。孫言微微偏着頭,沒有看莫易生,反而是看着牆上那套畫。

嚴海安心情有點複雜地把水遞給孫言,孫言收回一只手握住,看樣子并不打算喝一口。

整個房間只有沙發和莫易生屁股下的木凳可以坐,嚴海安站了一會兒,還是悄悄坐在了最靠扶手的沙發邊上。

孫言敏銳地朝他看了一眼,仿佛嚴海安侵入了他的領地。嚴海安正思考着要不還是站着好了,但孫言已經轉回頭去了。

房間裏唯一的聲音就是莫易生作畫時偶爾發出來的輕微聲響。嚴海安一開始還警惕着孫言會不會蹦出什麽幺蛾子,但兩個多小時過去了,孫言一直一言未發,他漸漸放松了警惕,考慮起各種各樣的雜事來。

李卿那邊每個月都會攢個圈內人的局,算時間下周就該有了,這次到底拉不拉莫易生去還要看到底有什麽人……最近畫室的客戶增多了,不過人手應該還是夠的,暫時不要再請人了……

沙發輕輕動了動,嚴海安瞬間回神。孫言掏出電話來,聽了幾句:“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有完沒完。”

語氣是不耐煩的,但聽得出其中有種親昵。嚴海安偷偷瞄着孫言,發現對方身上那層拒人以千裏之外的距離感都消散了一些。

嚴海安心中一動,突然醒悟過來。

孫言根本不在意。

他不在意嚴海安說的話,不在意在沒事的時候陪着他們在這裏浪費一下午,也許也不在意莫易生。

他像一只偶然對路邊小花升起興趣的獅子,只是準備在此消遣一會兒。

孫言起身,對嚴海安招了招手。兩人沒有打擾莫易生,悄聲走下樓去。

“易生畫起來這麽不管不顧的,你記得叫他吃飯。”孫言交代下屬似地交代嚴海安,“晚飯我會讓人送來。我先走了,下次來。”

他看到櫃臺上的價目表,随手一指:“幫我辦個最貴的吧。”

瞧瞧這說法,真是土豪标準臺詞。嚴海安深吸一口氣,對前臺小妹道:“幫孫先生辦一下手續。”

小妹早就垂涎孫言的美色了,臉色微紅,特別溫柔矜持地拿出一張表。

孫言拿出卡來,對嚴海安一擡下巴:“你來填吧,懶得動手。”

嚴海安沉默地拿過卡,不僅幫忙刷了POS機,埋頭幫着填表,旁邊支出一只手,掐着他的下巴擡起他的頭。

小妹臉上紅暈褪去,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孫言笑問:“不高興?”

嚴海安被掐得生痛,頭一撇,鎮定地擺脫孫言不怎麽認真的鉗制:“怎麽會呢?我還要感謝孫先生照拂。”

前臺上放着印有畫室logo的紙巾方便客人使用,孫言扯出一張,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我最喜歡自作聰明的人了,這樣的人往往很好玩。”

他笑笑,紳士般地一颔首:“我先走了,再見。”

小妹目瞪口呆地目送孫言離開,戰戰兢兢地問:“老板,這個是誰……”

嚴海安很平常地道:“一個客人。對了,點兩份外賣,照平常那樣。”

小妹疑惑道:“哎?可是剛剛那個人說會讓人送過來?”

嚴海安道:“今天包工作餐,送來了你叫着他們一起吃。”

“哦,那……”沒等她說完,嚴海安已經轉身上樓了。

到了飯點,和五星外賣一起送過來的還有長禮盒裝的藍繡球花。嚴海安心裏累累的,雖然小妹表示這個鮮花牌子是某明星結婚都要用的大牌,但這束花上的卡片明顯是統一配的,只有收件人的名字,其他一句話也沒有,仿佛送花人只是随口吩咐了一句。

貴歸貴,卻一點不用心。

這花嚴海安讓小妹放在前臺裝飾空間了,回頭跟莫易生輕描淡寫地說了這麽一件事。

莫易生一愣:“他送花過來幹什麽?”

好在送的不是玫瑰花,就不曉得是孫言遵守那句慢慢來還是就算連他都覺着送玫瑰花給男人太過頭了,嚴海安看着莫易生那張單純的臉,不得不編了句合情合理卻對孫言有利的理由:“大概覺得冒昧打擾,過意不去,往回找補吧。”

“哦……”莫易生點頭,對孫言的印象稍好了些,“算他有心。”

盯着莫易生吃了晚飯,嚴海安收拾了一番便沒有再在畫室多待,下了樓,一口氣抽了半包煙。

他心裏煩躁得很,又沒人可說,幹脆獨自去了以前常去的酒吧。

嚴海安沒有什麽相熟的人,也不怎麽和酒保聊天,要了一杯姜汁伏特加,緊鎖着眉頭坐在吧臺。

一個響指在他眼前炸開,嚴海安一個愣神。

來者坐上他旁邊的椅子,點了杯加冰的馬提尼:“好久不見啊,還以為看不到你了。”

嚴海安淡淡地道:“還沒死呢。”

酒吧裏昏暗的燈光遮住了每個人臉上各種瑕疵,黎熙五官比例極好,這樣引人注目的帥哥一走進酒吧就引來無數關注。

他失笑道:“口氣怎麽那麽沖?誰惹你不高興了?”

一聽到“不高興”三個字嚴海安立即想到那個殺千刀的裝逼犯,臉色不由得沉了沉,緊接着心裏十分警惕自己的狀态。

他的脾氣遠不如他表現出來的這樣好,再往前推個五六年,他也是個心氣上來了就不講道理的嚣張少年,如今這模樣全靠自我約束。

酒吧調好酒,墊上杯墊推到黎熙面前,黎熙和他随口聊了兩句,才端起來抿了一口,觀察着嚴海安的臉色:“最近去哪兒了?”

嚴海安調整好了情緒,口氣不再那麽失控:“忙得很。”

“嗯,你可真無情啊。”黎熙低下聲音,靠近了點,“好歹咱們倆也好過一段時間。”

這是個普通的雞尾酒酒吧,所以當初嚴海安沒想到還會找到同類被搭讪。要說來,黎熙各方面都很合嚴海安的胃口,有很多次,嚴海安都想從了。

有些時候,一個人實在太難熬了。

不過後來嚴海安忙得飛起,酒吧也不來了,和黎熙自然就淡了下來。這會兒再見,這人竟沒什麽變化。

嚴海安手肘靠着吧臺,看着黎熙俊秀的眉目,好一會兒,又心灰意懶地放棄,自顧自喝酒去了。

黎熙不知道他剛才心裏有一次做出的選擇,調笑道:“老實說吧,你是不是心裏有人了?”

說着他捂住胸口,做出難過的模樣:“比如心中那一抹難以忘懷的白月光什麽的?”

嚴海安并未回答,挑起眉頭,端着酒杯和黎熙的一碰:“聽起來你很有經驗啊。”

“啧,這把年紀了,誰沒有失過幾次戀呢?”黎熙神情從容地聳聳肩,仿佛和嚴海安只是老朋友,眼神裏卻帶着一些溫柔的含情脈脈,“不過過去的就是過了,人總要朝前走。”

嚴海安不做評價,喝了口酒。

黎熙笑道:“真不考慮我嗎?”

“下次吧。”嚴海安喝完一杯酒,計算着差不多了,起身離開道,“我得回去了。”

這時候畫室關門了,可莫易生還在工作室裏,嚴海安不敢放莫易生一個人太久,而且他酒量其實并不好,喝這麽一杯就夠了。黎熙轉過身,背靠在吧臺上,沖他遙遙一舉杯。

嚴海安打車回去,到了樓下擡頭一看,這棟樓裏還有不少開着燈的房間,其中也包括了莫易生的工作室。在它靜默伫立的身後,各個小區的樓群環繞在側,每一個窗戶後都是一戶人家。

萬家燈火,哪一盞是為我而亮呢?

大約是喝了酒,微醺着他的思緒,竟然蹦出這麽一個矯情的想法。嚴海安搖了搖頭,走進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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