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分歧

李卿定好的位置在一個會所,就在她畫廊的樓下,有個平臺花園,裏面種着各種綠植,又賞心悅目,又維持着私密性,天氣好的時候坐在這裏特別令人愉悅。

畫廊的經營遠沒有外界看起來這麽光鮮亮麗,比其他行業高出不少的營業稅就要是一筆巨大的負擔,有時候做得越大反而越賠錢。且不像國外已成體系的行業,國內藝術市場普及度不高,還有拍賣行、藝術館來紛紛搶着做畫廊的生意,所以畫廊開張的多,倒閉的更多。像李卿這樣能做上十年的實在是少數,光這一點嚴海安就佩服她。

“前幾年倒是好做,哪個大一點的畫廊一年不賺個幾百上千萬?”李卿穿着一襲黑色的長裙,微卷的長發撘在肩膀上,妝容首飾無一不精致,“現在大家清醒了,想要投機的買家越來越少,藏家還是幾乎沒有。也就是多虧了王主席,我這小本生意才維持得下去。”

王餘浒坐在主位上,他身材微胖,長相儒雅,人到中年後的頭發有些少,被打理得整整齊齊的,應該是被染過,黑得發亮。

嚴海安見過這個A省油畫協會主席,只是沒有搭過話,印象說不上好壞。協會這種東西全部是民間組織,厲害點的還能和政府搭上勾,不過說白了都是圈內人的自嗨。莫易生就一直很讨厭這樣那樣的協會,也就是顧慮他,嚴海安才沒有過多接觸這一類的人。

王餘浒很謙虛地擺了擺手,和李卿客套起來:“有你們這樣的畫廊,現在的年輕人才更有機會。下一次B市的雙年展,我就想讓年輕人能多露露面,專門做個新人特展。”

李卿馬上恭維了幾句。除了嚴海安和莫易生之外還有六七個畫家,大多都是和莫易生一樣是年輕的新人。李卿今天把王餘浒請過來,也就是想在中間拉個線,讓在自己畫廊裏賣畫的這群人能有更好的機會。

莫易生顯是沒有體會到她的良苦用心,百無聊賴,木着一張臉,根本沒有說話的欲望。

他旁邊坐着的人也沒有參與談話:“你好,我見過你,莫易生是吧?”

莫易生轉過頭去,不認識:“對,你是哪位?”

“我叫何苓。”何苓三十歲上下,穿着深藍色的亞麻長袖衫,手上戴了一串砗磲和琉璃串成的佛珠,長得只能算普通,但有股知識分子的書卷味,顯得很親切。

他瞄了瞄談興正濃的衆人,忽而靠近對莫易生小聲道:“你也很煩這些吧?”

他的樣子像是上課講小話的學生,說完便又直起腰,一本正經的樣子。

莫易生意外地笑了起來,随後背着衆人,皺了皺臉。

何苓嘴角一挑,很快壓下,感同身受地道:“不過現在這行就是這樣的,還是得習慣。”

正如李卿說的,國內多的是買家,新人培養不了固定的客戶群,名氣就很重要了,而名氣就是這裏參加個展,那裏得個獎,再入個名聲響亮點的會,多了頭銜,畫作在市場上自然賣得起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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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易生沒接話,擺明了不感興趣。

何苓道:“上次看你站在你的畫前就想過來的,不過看到你們在忙。後來又走了,沒找到機會。”

莫易生想了想,知道他說的是李卿搬畫廊那一次。他們就這個點聊了起來,并延展到莫易生的畫作上。

另一邊,嚴海安本來參加這個聚會就是有目的的,自然聽得很仔細,偶爾還會添兩句,表現得又識趣又熱心。

王餘浒注意到了他他:“這位有點眼生啊,是……?”

其實他們一來就被李卿介紹過,只沒被王餘浒記住而已。

“他和莫易生是一起的。”李卿笑道,“我上次和你提過,你還誇過葡萄與少女那畫。”

“哦……”王餘浒總算回想起了一點,莫易生的畫帶有一種唯美浪漫的古典意味,在線條和光影的運用上确實很有天分,他視線轉到嚴海安身上。

嚴海安用手肘捅了捅和何苓聊得正歡的莫易生,嘴上不停:“其實之前就一直很想向王主席請教,我看過主席以前的畫,實在有很多值得學習的地方。”

王餘浒對李卿笑:“太謙虛了。”

李卿也看到嚴海安的動作了,但是莫易生閉上嘴,盯着他們就完了,并沒有其他動作。

莫易生什麽德行她知道得太清楚了,趕忙道:“年輕人嘛,謙虛點是好的。其實今天是有這麽個事兒,我想搞個展覽,你看以什麽為主題好呢?”

王餘浒也沒什麽頭緒,給不出建議,只是一味道:“有想法很好,有邀請名單了嗎?”

李卿也只是那麽一問,她既然想做,自是其他早就想好了:“我想搞一個專題創作,以我們本土的特色為創作內容,這就是一個賣點,在搞了展會後直接拍賣。”

王餘浒點頭,示意她繼續。

李卿轉頭向其他人:“B市朝西,大概一百多公裏有個古村,還沒有開發,所以不太出名,但我去看過,很有特色。而且它馬上就要被開發了,有企業看好它的旅游資源,已經要動工修建。如果以‘消失的文化’這一類的主題來作畫,效果應該很好,到時候也很容易引起社會話題。”

這就意味着參展的人要到當地采風,李卿很大氣地表示她包車費食宿,畢竟這些畫都要在她的畫廊出售,是她的商品,這些必要的投資她從來不會吝啬,唯一的要求就是時間不能太長,有些人一張畫能畫一年半載的,她等不起。

在場的人當即表示都要參加,莫易生對協會不感興趣,卻對畫畫本身很有興趣,也答應了下來。

晚上李卿定了中餐,規格很高,莫易生卻是無論嚴海安怎麽勸都不肯留下來了。

莫易生抱怨個不停:“今天我就不該來參加這個聚會,我就知道,聊的都是什麽啊。”

“我也沒讓你做什麽,又不耽誤事。”嚴海安苦口婆心勸道,“我連話都不用你說,還不行?”

莫易生糾結着眉頭,略帶着責備地看着嚴海安:“這群人聚在一起就是捧臭腳,你看那個主席,說來說去屁都不懂。你真看過他的畫?你喜歡那種東西?”

嚴海安還真看過,不然聊起來說什麽?“易生,你太偏激了。這些只是工作而已。”

“可是畫畫不是工作。”莫易生執拗地看着嚴海安,眼底是顯而易見的失望,“你到底……海安,以前我們倆一起學畫的時候你不是這樣的,我早就讓你不要跟這種人混了。你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笑得太假了。”

這話就傷人了,饒是嚴海安如今養氣功夫漸好,仍是被刺得一痛。他的胸膛大大起伏了幾次,如果畫畫不是工作,靠什麽吃飯?靠什麽給你買畫具?在一些人眼裏,畫是藝術,是靈魂的創作,但是在更多的人眼裏,畫是商品,是可以投機的生意,任何一個行業沒有人能孤立存在,必須要遵守規則。

嚴海安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言不語地和莫易生地對視着。莫易生的眼睛還是那麽不染一塵,那麽幹淨。

幹淨得令人心動,也讓人心痛。

“……你先回去吧,記得吃東西。”嚴海安認輸般地撇開視線,疲憊般地叮囑道,“我吃完飯就回來。”

見他果真不跟自己回去,莫易生氣鼓鼓地轉身獨自離開了。

此時李卿已安排好了座位,等着其他人去群星拱月王餘浒,下來找他們兩個,看只有嚴海安一個人,了然道:“還是走了?”

嚴海安一口嘆息湮滅在胸中,面上一點沒顯,平常地對李卿笑道:“你知道他只喜歡畫畫,最讨厭應酬。”

“行了,他一貫看不慣我做的這些事。”李卿不以為杵,“到底還是年輕,經得事少。”

今天氣溫回升了一點,嚴海安還是身着正裝,他理了理領口,依然是無懈可擊的模樣:“他本性如此,和經事多少沒有關系。而且他畫中的意境不正是因為這一點嗎?”

“少不經事的畫有少不經事的純淨,千帆閱盡的畫也有千帆閱盡的深厚。”李卿說完,優雅地挽着他的手道,“走,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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