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再見
雖然在S市遇到了王郁,但回到B市後,嚴海安仍然沒有聯系任何一個同學。他一直在猶豫什麽時候回去一趟,可沒想到孫言那天聽了一句,就這麽放在了心上。
嚴海安推開車門下了車,正值校慶,學校對外開放,這會兒還不到下午4點,門口進進出出人不少。他随着人群往裏走,操場那邊傳來廣播的聲音。
和他擦肩而過的學生身上穿的校服都和從前一樣,樣子卻比當初的他洋氣多了。
人生只有一回高中啊。
說起來奇怪,當時他對這個學校愛恨交織,也許讨厭要大過于喜歡,如今再往回看,剩下的情緒都是淡淡的,那些激烈的感情說到底只是少年的憂郁,并沒有什麽了不起的。
嚴海安站在教學樓下張望了片刻,叫住一個學生:“請問,你知道馮逸清老師在哪裏嗎?”
男生今天已經習慣被問路了,指了指另一棟教學樓:“你說教導主任啊?辦公室在那邊,不過不知道他在不在。”
嚴海安道了謝,便擡腳往他所指的辦公室去。
大概是校慶的緣故,除了上課的,其他人也都出去了,教學樓道裏空空蕩蕩。教導主任有單獨辦公室,門關着。
嚴海安敲了敲,沒開。
人沒在吧。
嚴海安靜靜地待了一會兒,轉身離開。
有個人站在不遠處,一臉震驚。
小十年過去了,人都是會變的,只是馮逸清變得有點多。不知是不是因為職位的關系,馮逸清穿着有點老氣,臉上還沒有皺紋,身體卻有些發福,倒也不至于胖,只是令人怦然心動的清秀都被消磨幹淨了。
他的眼裏劃過一絲心虛,但馬上笑了起來:“海安!好久不見啊,我剛才還看到王郁他們,怎麽,你沒和他們在一起嗎?”
口氣很是熟稔,和以前相比多了一絲膚淺的熱情。他好像怕嚴海安說什麽:“王郁說之前碰到你了,我還想你這次會不會又不來呢,這麽多年你都不來看老師啊。其他老師你也去看了嗎?孫老師已經退休了,當時可是帶了你們三年數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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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海安聽他說完,在他準備再說什麽時笑了笑:“馮老師,我只是想回來看看您。”
馮逸清嘴一閉,神情帶了絲警惕,笑容也淡了點:“還以為你把我們這些老師都忘了呢,同學會也不見你來。我這會兒還有點事,不然你等等我?”
“不了,我聊幾句就走。”嚴海安思緒有點恍惚,其實他找過來時沒有多想,甚至連對馮逸清說什麽都沒組織好語言,就這麽找了過來。
他還記得曾經和馮逸清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那個馮逸清仿佛脫離了現實,和現在這個,甚至和後來那個馮逸清都不是同一個人。
可能馮逸清一直沒有變,就是這樣一個人,有點小聰明,有精神追求,也很實際,會懦弱,會算計,從未把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平等看待。能喜歡的時候,可以享受這份愛情的奉獻,覺得是負擔的時候,就要一刀切掉。
是嚴海安把他在自己的心裏美化得過分了,但說不定學生對于自己的老師都有一份美好的想象。
嚴海安往馮逸清走了一步,馮逸清立馬往後退了一步。
他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嚴海安,你到底想做什麽?”
“您在害怕什麽呢?”嚴海安一笑,是真的覺得好笑,“其實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用我們倆的關系去威脅您。對我來說,那不是可以拿來去威脅什麽人的把柄。”
不管馮逸清怎麽想,對嚴海安來說那就是在他渾渾噩噩的慘綠少年時期照亮他的一束光,那麽珍貴的東西,他怎麽舍得糟蹋?
馮逸清看起來已經想掉頭走了,卻顧忌着嚴海安,沒動:“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嚴海安往走廊外看了一眼,夏天的樹總是綠得生機勃勃,陽光落在上面的樣子會讓人充滿希望。
那時候,天也這麽藍嗎?
他轉回頭道:“我知道說我在酒吧陪客賣身的是您。一開始就知道。我的解釋沒人聽,畢竟我确實在酒吧打工。”
馮逸清僵着一張臉:“你有什麽證據?”
嚴海安搖搖頭:“我沒有證據,但這件事是誰做的你我都心知肚明。您放心,我并不打算告訴其他人。我那時知道您瞞着我和李老師交往是很生氣,但我真的沒準備要對您做什麽。”
李老師是校長的侄女,和馮逸清一時間成為人人羨慕的郎才女貌,而嚴海安就顯得多餘而礙眼了。
可能這也是那年嚴海安會那麽快被退學的原因,也不知馮逸清是怎麽和她說的。
“您已經和她結婚了吧?”看到如今的馮逸清,嚴海安道,“說不怪您是騙人的,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真的想做點事來回擊您。”
可他到底是做不出來,即使那麽狼狽,被背叛得那麽狠,他的驕傲依舊不允許他做出和對方同樣卑鄙的事。
“你到底想做什麽!”馮逸清聽不下去了,厲聲問:“你不要逼我找保安把你趕出去!”
“我是來和您道別的。這麽多年來我一直恨着您,也恨着自己。不過我覺得已經夠了,都過去了,想着這些沒有任何用。”嚴海安微微笑着,稍稍垂下眼簾,看上去有點缱绻,又有點厭倦,“再見,我要做回我自己了。”
說完,他擡起頭,眼睛裏盛着側面照落的光,一如當年的少年意氣。
馮逸清呆了呆。
嚴海安已從他身邊走過。
馮逸清突然開口:“嚴海安!”
嚴海安的背影毫不停頓,已轉過樓梯口,再也看不到了。
他一路朝前,喧嚣的人群和過去都在身後,順着梧桐樹的大道往校門外走,走過高中,走過傷痛,走向他的現在。
孫言開着車窗在抽煙,見他過來了,叼着濾嘴看着他。
或許孫言知道什麽,但他什麽也不問。就像嚴海安也從來不問孫言那些慘痛的記憶,這是他們可貴的默契,從來不互相憐憫。
馮逸清是個浪漫的人,又是個文人,最愛外國的詩歌。嚴海安曾經為讨他喜歡,也跟着看了許多。
不知怎麽地,這時便想起了這麽一句:
——長日盡處,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将看到我的傷痕,知道我曾經受傷,也曾經痊愈。
嚴海安上了車,被空調包圍的時候長舒了口氣。
孫言問:“解決了?這麽快?”
“本來就沒什麽事。”嚴海安忽然莞爾,“回家?”
不管他承不承認,為了馮逸清他已經失去得太多了,心髒裏滿是灰塵,還放着一堆垃圾。
不把這些打掃幹淨,他怎麽能好好地迎接其他人入駐呢?
孫言看他這麽一副無事一身輕的松快模樣,挑了挑眉,摘下煙一扔:“回家。”
暑假的開始預示着旅游的又一輪旺季,偏偏7月的時候B市悶熱得像在高壓鍋裏,人一多起來,感覺就更煩躁了。
嚴海安等在火車站外面,不斷看表。明明應該是上午10點到的,因為晚點又不知要推到什麽時候去了。
好不容易電子屏上提醒從S省來的火車進站,十分鐘後人潮湧了出來,嚴海安強打起精神,在人群裏搜索着熟悉的臉孔。
“大哥!”
嚴海安舉起手使勁揮了揮,一邊繼續叫:“海建!嚴謹!”
嚴謹耳朵靈,先聽到了他的聲音,往他這邊瞧的時候扯着自己的老爸過來了。
“弟!”嚴海建一見到自己弟弟就笑開花了,顯而易見是十分高興的,一手拎着鼓鼓的編織袋,一手使勁拍他的肩膀,“又長好了!”
嚴海安也很高興,想要接過他手上的東西,被嚴海建避過:“這個重,我來嘛。”
嚴海安也不和他搶:“嚴謹一轉眼都這麽高了啊。我上次看他時才那麽點個頭呢。”
嚴謹一只手拿着個塑料袋另一只手拿行李袋,沒有被大人們的熱情傳染,抿着嘴,盯着嚴海安。
嚴海建有些尴尬,打了一下他的頭:“咋個不喊人喃!瓜了嗦?”
“沒事。”嚴海安看出嚴謹有點內向,主動把小孩手上的行李袋換到自己手上,“跟我走,先回去放了行李,我再帶你們去吃飯。”
一行人擠過人群,走到停車場。SUV夠寬敞,後備箱輕易放下所有行李,嚴海建坐在副駕駛:“你都買車咯?”
嚴海安笑道:“沒有,是別人的,借我開而已。”
“哦……”嚴海建不知是想到了什麽,露出尴尬的神情,收回手坐好。但可能是不習慣安靜的氣氛,他立馬又開口道:“從家頭帶了點吃的過來,媽喊我專門拿了罐豆瓣兒醬,你留的個人吃。”
他們這一路趕火車,還扛着這麽大一包東西,帶的也不見得多好吃,全是一份心意,嚴海安笑道:“太好了!每天都想着家裏那味道,在這兒我好幾年都沒吃慣。”
嚴海建這才放了心,笑了起來。
後排坐着的嚴謹一直沒試圖插話,坐在窗邊望着外面。
嚴海安提前給他們訂好了賓館,本來孫言是堅持接回家裏住的,但嚴海安知道嚴海建對自己的性取向心裏依然還有很大的疙瘩,這麽多年來他們都沒有互相說服過。現在的情況就是他大哥管不了他,但也絕對沒有同意,就這麽粉飾太平地拖着。他總不能大喇喇地和孫言一天到晚都在嚴海建面前出雙入對刺激人對吧?
把兩人安頓好,嚴海安回家放東西,沒成想孫言就等在家裏。
孫言一看他這大包小包的,趕忙上手幫忙。他力氣大,最重的兩包一手一個就扛完了:“人接到了?”
嚴海安點點頭,從編織袋裏往外掏東西。曬幹的花生,紅薯,核桃,各自用塑料袋裝好了,塞了大半口袋,還有一大罐子豆瓣醬。
這麽多東西,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吃得完。
作者有話要說:
長日盡處,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将看到我的傷痕,知道我曾經受傷,也曾經痊愈。
——《飛鳥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