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小孩

嚴海安算是給自己放了一個長假,陪了兩父子半個多月,在蘇印的費心費力下行程非常豐富而順利,所有旅游中會遇到的糟心事都沒有遇到。

按照蘇印的安排再玩半個月也不是問題,嚴海建卻提出要回去了。

“再多玩幾天啊。”嚴海安好久沒見到家人,乍然一聽,實在有點舍不得,下意識地就想挽留,“嚴謹和你難得出來玩一趟。”

“不咯。”嚴海建笑了笑,但習慣緊皺的眉頭讓他的笑容無論何時看起來都有一絲勉強,“媽老漢兒在屋頭沒得人照顧。勒幾天謝謝你了,好久沒有看過小謹恁麽開心了。”

嚴謹媽早早就去了,嚴海建上有老下有小,還有個在大城市裏讀書的弟弟要供,這麽大負擔,沒有女人想跳進他們家這火坑幫他一起背,所以一直打着單身。也就這幾年嚴海安往家裏不斷寄錢,嚴海建才稍微輕松了點。

“兄弟之間說什麽謝不謝。”嚴海安看了一眼跟着蘇印去排隊買烤肉的嚴謹,“哥,我之前給你說的做點小生意,你還是想想吧,本金我有。”

嚴海建搖搖頭:“我一沒得見識二沒得文化,做啥子生意嘛。我現在就想把小謹帶大,喊他好生讀書,莫要學我沒得出息。”

說着他看了嚴海安一眼,不敢多看似地低下頭:“弟,我跟你說,你朗個下切咋個得行哦。我曉得的,你跟那個孫老板是勒種關系,兩個男的咋個可能在一起過日子嘛?你想清楚點仨。”

“放心吧,我和他都是男人,誰還能吃了虧,是不是?”嚴海安早知嚴海建有這麽一遭,孫言可不就是樂見其成嗎?

嚴海建認真地道:“話不是這個樣子說的,我看得出來,人家有錢得很,就算七老八十了還有女的願意倒貼他給他生娃娃,我們比不得。這幾天我們花的都是人家的錢吧?”

“沒有的事兒,都是我的,只是麻煩蘇印安排了一下。”嚴海安試想了一下孫言七老八十,成了一個壞脾氣的糟老頭,周圍還一群比基尼美女圍繞求生孩的景象,幾乎要爆笑。

嚴海建沒注意他面部的抽搐,苦口婆心地說:“你不要亂花錢,每年給家頭寄的錢太多了,你在B市一個人不節約點咋個行喃?錢都夠用了。”

嚴海安笑:“這是應該的,當初你供我讀書可沒想過自己的錢夠用不夠用吧?而且我确實夠用了,嚴謹還要讀書呢,你幫他攢着,就算之後不能在B市讀,讓他在大城市裏讀書總歸是好點,早點出來見世面。”

這事嚴海安一直留着心,也不是一點眉目都沒有。

嚴海建道:“唉,你咋管得到那麽多嘛,我是喊你早點兒做打算,你辣麽優秀,找個好女孩,踏踏實實過日子,哪點不好喃?”

兄弟倆相差十五歲,小時父母下地幹活,嚴海安基本就是嚴海建給帶大的,長兄如父,這輩子沒少為他操心。嚴海安明白嚴海建是真的為自己好,盡管他從來沒理解過同性戀,卻連破口大罵過都沒有:“真不要擔心我,我心裏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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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嚴海建知道這回又說不過嚴海安了,嘆氣道,“你從小就有主意得很。”

這邊兩兄弟聊天,那邊嚴謹往回看了看他們,青澀的眉宇間是和父親如出一轍的憂愁。

他握起拳,有些緊張:“蘇先生。”

蘇印在往前面看還有多少人,正在思考是不是要一人發一百插個隊,突然被後面的小豆丁喊了聲蘇先生,奇怪得很,嚴謹平時是能不開口就不開口的,從沒叫過他。

他轉頭和藹地問:“怎麽了?渴了還是餓了呀?”

嚴謹仰頭,用夾生的普通話問:“那天那位孫先生,是你的老板嗎?”

蘇印點頭:“啊,對啊。”

嚴謹抿了抿嘴,猶豫中開口道:“我有點事想找他說,可以嗎?”

蘇印驚奇,覺得滑稽般地笑了一下:“你找他做什麽啊?想買什麽嗎?和我說是一樣的。”

嚴謹臉上的神色斂去:“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我幫你說一聲,”蘇印腦子裏過了一圈,已經下了決定,“其實你跟你叔叔說更好,他和老板是好朋友。”

嚴謹不太自然地往旁邊看去,不吭聲。

新的一爐烤肉出鍋了,剛好最後輪到他們,不然又要等下一鍋了。嚴謹和蘇印一人一袋子,和嚴家倆兄弟碰頭。

嚴海安道:“明天就不用蘇助理過來了,讓他們休息休息,後天好回家。”

嚴謹極快地看了看他,又快速低頭。

蘇印分烤串:“怎麽不多玩幾天呀?還有好多地方沒去呢。”

嚴海安幫不善言辭的嚴海建解釋了一遍:“家裏父母沒人照顧,嚴謹還要回去複習呢。”

蘇印的熱情總是見好就收,以免招人煩。等把嚴謹父子送回旅館,蘇印送嚴海安回家就把嚴謹的事給說了。

嚴海安一聽就皺眉:“他想幹什麽?”

又道:“你不要跟孫言說這件事。”

“我覺得吧,還是給老板說一說,十幾歲的小孩做事考慮不周到,要是真有什麽事給耽誤了呢?”蘇印看在嚴海安的份上,自然也要把他親戚關系給維護好的,這小孩的事他要辦,但不能背着嚴海安辦,不然出了什麽事肯定要被罵不說,就算沒出事,轉頭孫言把話告訴了嚴海安,自己也落不到一個好,“反正你和老板通個氣,看看想說什麽。”

嚴海安想了又想,想不出嚴謹想幹嘛,但很堅持地道:“你不要和孫言說這件事,我自己去問。”

蘇印的老板是孫言,最後該聽誰的他自己知道,當然這時候是不能反駁的:“好的,好的,那……”

嚴海安煩躁地道:“送我回賓館。”

“……好。”蘇印沒想到嚴海安這麽重視這件事,利索地掉頭回去。

等在賓館樓下,嚴海安坐在花壇旁邊給嚴海建打電話。

見到他時嚴謹有些吃驚,臉色陰晴不定地走了過來。

嚴海安開門見山地問:“你找孫言有什麽事?”

嚴謹不說話。

嚴海安道:“你不把事情說清楚,我不能貿然讓別人來見你。你是要找人辦事吧?”

嚴謹咬住下嘴唇,臉上混合着掙紮和尴尬,半天沒吭出一個字。

“嚴謹,”嚴海安頗有點焦慮,在他看來大哥的孩子就是他親兒子,老嚴家傳宗接代也就指着這孩子了,“到底是什麽事?”

長輩的權威在孩子面前很有效果,嚴謹急促地呼吸了幾下,漲紅了臉道:“我想讓他想辦法留我在B市讀書。”

嚴海安一愣,完全沒想到是這麽個情況:“這件事你和我說啊,為什麽要找孫言?”

“找你沒有用,但是我知道他是個很厲害很有錢的人,蘇先生那樣的人都只是給他打工的。”嚴謹終于擡頭看他,那估量的眼神令人感到不适,“我爸也常說,讓我不要麻煩你。可這是你欠我們家的吧?”

他的少年音色在夜晚裏顯得薄而涼:“要不是為了供你在B市讀書,我們家怎麽會這麽窮?憑什麽我爸在家裏養爺爺奶奶,還要多養一個你?明明在你讀高中的年紀,我爸就去打工賺錢了。”

他似乎終于打開了心中的閘門,滔滔不絕地把對嚴海安的抱怨傾倒了出來:“我懂,這裏這麽好,什麽都有,你讓親戚想辦法把你搞到這裏來讀書,但為什麽不好好讀書呢?被人退學,還害得我沒有辦法去找別人幫忙!”

等話說完了,氣也撒完了,嚴謹畢竟只是個初中生,眼裏洩出點後怕的神情,梗着脖子,不讓自己露出怯意。

嚴海安靜靜地消化了這些帶着濃濃怨氣的話,哂笑道:“你還懂得挺多的。我明白了,你回去安心讀書,這事我和你爸會想辦法。但是不管在哪裏讀書,你自己的能力是最重要的。”

說完指了指花壇上放着的水果和點心:“這個你拿去吧,晚上餓了和你爸吃。”

他回得這麽雲淡風輕,仿佛一個拳頭打在了棉花上,嚴謹的臉憋得像要出血一樣,少年人的難堪在眼眶裏近乎要聚集成一片水色:“你什麽意思?!”

嚴海安平靜得很,完全沒有他猜測的惱羞成怒:“我沒有其他意思,這些話你該早跟我或者你爸爸說的,不過今天我們倆說的就止于我們倆之間,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盡管裝得理直氣壯,到底還是小孩子,嚴謹聞言明顯松了口氣。

嚴海安心情複雜地看着他:“快回去休息吧,免得你爸等急了……”

話未說完,孫言的電話就追過來了:“怎麽個情況?還在外面玩呢?我都回家了也沒見你人影?”

“來了。”嚴海安接着電話,對嚴謹揮了揮手,示意趕緊走吧,轉身往車走去。

嚴謹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花壇上的塑料袋,用手肘抹了一把眼睛,提起塑料袋跑回了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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