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禮物
莫易生專心地看着畫板,嚴海安走到他身後:“畫完了嗎?”
畫面是一個日常的場景,一人坐在餐桌邊吃東西,光從外射入,大約是傍晚,光線發暗,使得整副畫的調子都沉重了。畫中的主角赫然就是何苓,比起現實中的他而言,眉宇間多了一絲冷淡和傲慢,他若有所思地把手放在餐刀上,沒有拿起,仿若撫摸,莫名地使人感到緊張。
這張畫和莫易生以往的風格大相徑庭,充滿了不安的暗示,卻更顯張力。
本來莫易生是堅持要畫嚴海安的,可嚴海安确實不想給莫易生當模特,在對方磨了許久後還是斷然拒絕。
這讓莫易生很傷心,不理嚴海安的時間超過了以前任何一次。嚴海安也頭一次不知道怎麽去哄莫易生,因為他這次不是為莫易生考慮,而是為孫言。
孫言本就忌諱莫易生,要嚴海安再出現在他的筆下,勢必又要和自己鬧別扭。另外,嚴海安也沒有時間,他自己有東西要畫。
就是這一次長久的冷戰,讓莫易生和嚴海安之間某種重要的東西黯淡了。
“嗯,等晾幹後就可以上光油了。”莫易生好像用盡了力氣,說話都有點有氣無力。他的視線細細地掃過畫板上的每一條紋理,臉上出現了一絲奇怪的憂郁和疑惑。
嚴海安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畫完了,你也可以休息一段時間了。”
莫易生沒什麽太大反應,簡單地嗯了一聲,十分敷衍,頗有種不把他放在心上的感覺。
嚴海安不得不承認,自從他和孫言開始談戀愛後,他和莫易生少了一份緊密的聯系,也許是感激、欣賞,更或者是難能可貴的理解,都讓他們之間比一般的友誼更加與衆不同。
可不管那是什麽,都逐漸疏遠在了他們各自的選擇裏,不複當初的純粹和激蕩。嚴海安是有意為之,莫易生則是不知不覺地對他的行為作出反應。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莫易生習慣了依賴他人,在情感上總要找一份無垢的寄托,在嚴海安抽身離開後他就自然而然地和何苓更要好了。
對此嚴海安說過幾次,他對何苓的印象向來不好,在頻繁的接觸中總覺得這個人太油膩了點,沒有一點畫家的氣質。但是莫易生對此的反應越來越大,有一次甚至直接說:“你去管孫言吧!別管我了。”
小孩子般委屈的賭氣話語,讓嚴海安無言以對。
空氣裏的安靜有幾絲尴尬,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情況,嚴海安默默地嘆了口氣:“有一件事和你申請一下,我要請一段時間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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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易生偏過頭,視線還是黏在畫上的:“幹什麽去?”
嚴海安道:“孫言生日快到了,說好和他一起去旅游。”
“哦……怪不得呢,”莫易生這才轉過頭,“你那畫就是給他當生日禮物的?”
在畫室的另一頭同樣放着一個畫架,上面架着一幅畫,剛剛上完光油,看上去嶄嶄新的。嚴海安略不自在地道:“嗯,不知道送什麽……”
“行,你去吧。”莫易生還是多少有點不開心,“好好玩,多久走?”
說到這個,嚴海安就有點為難,他道:“可能等不到你提交報名了,不過我會把所有材料都準備好,到時候只要交上去就好。”
莫易生在椅子上扭來扭去,像個得不到聖誕禮物的小孩:“這個不用擔心了,我和何苓都說好了,他會幫忙的。走吧走吧,早點走。我生日的時候也想去旅游,唉。”
嚴海安笑:“可以呀,出去看看,采采風。”
“一個人沒意思。”莫易生瞅了嚴海安一眼,搖搖頭,“算了,我問問何苓有沒有空吧。”
何苓。
嚴海安皺眉,道:“我讓蘇印過來吧,他辦事最讓人放心了。”
“不要再叫人過來了,懶得麻煩別人。”莫易生伸了個懶腰,把自己挪到沙發上,舒服地眯起眼睛,“就這樣吧,記得給我帶禮物回來。”
油畫的尺寸加上畫框是46x38,這個尺寸帶着出國不方便,嚴海安只得在之前就交給孫言。
他這輩子有兩次為了送人而作畫,奇妙的是,這兩次畫都給了同一個人。
因為提前跟孫言說了一聲,所以孫言早早地就回了家,火急火燎地問:“明天的飛機,你和莫易生說了吧?”
“呃,嗯。”嚴海安坐在沙發上,腿上擱着包裹好的畫,“那個……”
孫言一屁股歪坐在他身邊:“這什麽?”
說完就想起了什麽似的,一副嫌棄的模樣:“莫易生的畫?你帶回家來做什麽?”
“不是,你拆開看看。”嚴海安朝他遞了遞。孫言壓着一邊眉,動手粗魯地撕開外面作為保護的紙:“幹什麽這麽神神叨叨的?”
那是一副半身像,男人大概站在露臺,身後影影綽綽露出的是夜晚的花園植物,露臺的紗簾束到一旁,下半部分被風吹得稍稍揚起,占據了畫面的角落,白色的顏料很好地突出了布料透明的效果,大概是這個原因,整個場景有種輕飄飄的氣氛,使畫面靈動而富有詩意。
畫中的主角正在抽煙,他嘴角不知是在微笑,還是只因為含着煙而抿起的小小弧度,無論如何這都柔和了他剛毅的面龐。他的視線看向左下方,那是一個代表回憶的動作。
即使是外行人也看得出來這幅畫所表現出來的浪漫氣息。
嚴海安畫的時候沒有想太多,如今在當事人手裏重新審視,驟然覺得特別羞恥。
他按捺想要逃跑的欲望,強行用一種冷靜而輕松的語調道:“你的生日禮物,帶走不方便,所以提前送給你了。”
孫言的表情非常精彩,他看了直有五分鐘,才不可思議地轉頭問:“畫的是我嗎?”
不要講出來啊……感覺更羞恥了。
嚴海安做作地咳嗽了兩聲,不夠,又咳嗽了兩聲:“對,送給你。”
孫言又問:“你畫的?”
而不等嚴海安肯定,他便自言自語地道:“對,是你畫的。”
然後他安靜地看着那幅畫,嚴海安在旁邊緊張地窺視他的側臉。
他拉開唇角,那笑容很滿足,眉頭卻有點皺,仿佛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很漂亮,我是說,你畫得很好。”
這話說得快而順,好像這些字是自然地從舌尖滑出來的,發自肺腑。
嚴海安看到孫言眼裏有着愉悅的光,這讓他血管裏的脈搏終于慢了下來,不再快得讓他難受:“是嗎、你喜歡就好……”
孫言陡然轉過頭來,好奇而期待地問:“我在你眼裏是這樣的嗎?”
畫畫是創作,它帶有極大的主觀性,作者的所見所想都會展現在每一個線條裏,每一片光影下,無所遁形。
嚴海安感到難以掩飾地困窘,他不敢看着孫言,卻又想看他,只好把視線落到畫上。
這是我眼裏的他嗎?
嚴海安沒有照着孫言進行素描,連照片都沒有,全靠記憶,即使已十分熟悉孫言臉的輪廓,筆下的人和真人相比還是有了一定程度的變化,更溫情,更柔和,甚至充滿了愛意。
他本已許久沒有動筆,線條不如當年熟稔,可他的理解和構圖能力遠遠超過高中時,這幅畫比那棵樹豐滿太多,就像他自己,不比那時年輕,也沒有那時的純粹,歲月卻使他成熟。
少年時年輕氣盛,有五分的愛就要招搖過市,恨不得全世界知道。而現在,有十分的愛,就要壓在心底供起來,誰也不敢告訴,有時候連自己都不敢。
而面對這張畫,再多的隐藏都無法掩藏,因為與其說畫中的一切是孫言的外在表達出來而被嚴海安所捕捉到,不如說這是嚴海安将自己對孫言的感覺賦予了其中。
嚴海安被這幅畫說服了,他轉過頭,和孫言對視。
他感到嘴唇有所動作,心想着那大概是個笑容:“對,這是我愛着的你。”
孫言一手握着畫框,并沒有對此做任何語言上的回應,取而代之的是他輕輕地吻了上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溫柔,仿若雄獅用鼻頭輕觸正在盛開的薔薇,帶着無法言說的喜愛和憐惜。
他們就像黑夜裏踽踽獨行的旅人,因無數令人驚奇的巧合才能夠擦身而過,在步伐踉跄時,手上只能映照咫尺的孤燈茫茫地一閃,終于有了那麽互望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