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平行世界(02)

風起,樹葉搖動,斑駁日影像流動的書卷。

幾分鐘前讓戈樾琇看着很煩躁的白紗裙這一刻無比順眼,鳥兒落在紗裙上的傑作也欣賞得差不多了,擡頭看一眼日頭。

時間不早了。

還有差不多一個小時時間,媽媽就會醒來,她得在媽媽醒來之前把親手采摘的花遞到媽媽面前。

戈樾琇現住所在叫喬治鎮,為英國喬治三世之子喬治.克雷斯上世紀初所創建,現如今是南非聞名遐迩的度假勝地。

喬治鎮為開普敦管轄區,開普敦雖然有良好的教育環境,但和洛杉矶比起來差遠了,按戈鴻煊的計劃兩年前她就應該離開喬治鎮到洛杉矶學習,辛虧媽媽極力反對戈樾琇才能留下喬治鎮。

戈樾琇喜歡喬治鎮,與其說喜歡喬治鎮倒不如說她喜歡漫山遍野跑,幽靈般從這顆樹下移動到那顆樹下;白天在草地上和小狗玩誰能更快滾到山腳下;夜晚到酒窖去偷點葡萄酒喝,心情不好就為難宋猷烈。

不可否認,從宋猷烈來了之後戈樾琇的生活變得有趣了不少。

宋猷烈是戈樾琇的甜莓,開始又酸又澀最後那一下很甜。

想到幾天前小姨說的話,戈樾琇皺緊眉頭。

戈鴻煊有意讓宋猷烈到洛杉矶去學習,這位老奸巨猾的資本家看樣子是擔心後繼無人,把主意都打在宋猷烈身上。

她可不能讓戈鴻煊得逞。

宋猷烈是從格陵蘭島來的孩子,那是被譽為屬于人類最後的一片淨土,終年白雪皚皚,一年就只有兩個節氣:極晝和極夜。

極晝太陽永不落下,藍天白雲倒映在冰川上;極夜在正午時打開窗戶,喝着冰啤欣賞漫天星光,運氣來了還可以和歐若拉打聲招呼。

那是一座夢幻之島。

宋猷烈身上具備了格陵蘭島所有夢幻因素,她曾在午夜時分打開那扇門,站在床前觀看沉浸于睡夢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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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眉;那目;那神态都像乘坐極光而來,無意間被困在凡間的深海精靈。

和媽媽一樣宋猷烈也有一張讓戈樾琇總是會看呆的面孔。

宋猷烈還有一雙十分漂亮的手,媽媽繪畫時喜歡讓宋猷烈給她調色。

媽媽不僅一次和她朋友說“那個格陵蘭島來的孩子總是能給我帶來美好的感覺,我喜歡他的手,它像純白色的紙張。”

要得到媽媽的贊美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可見宋猷烈的手有多賞心悅目了。

一想到那雙被媽媽形容為“純白色的紙張”的手在戈鴻煊的引導下終将沾滿鮮血,戈樾琇心裏就一陣發痛。

那可是她的甜莓。

雖然,她的甜莓表相看着無害,可她知道他爪子鋒利得很,這也是宋猷烈有趣之處。

她今晚得好好動動腦子,相出讓宋猷烈乖乖呆在她身邊的法子,光用腳趾頭戈樾琇就能猜到宋猷烈一定很樂于離開喬治鎮。

這是一片适合締造傳奇的土壤,大多數國家處于水深火熱當中,一個政權的坍塌也就一夜之間的事情。

舊政權坍塌,新的政權崛起,日出之時,新領袖被簇擁着來到廣場,戴着花環振臂高揮的畫面被錄進影像中,畫面讓一張張稚嫩的面孔仰望,眼裏滿帶憧憬,盼望長大能成為電視裏戴花環的人,成為“曼德拉”;成為“安南”;成為“喬治.維阿”。

關于兒時讀物,大多數男性在接受問卷調查時選擇了漫威系列書籍,但宋猷烈的床頭櫃抽屜裏放的是《教父》三部曲珍藏版。

戈樾琇知道《教父》講的是什麽樣的故事。

美籍作家馬裏奧把一名叫做羅卡.甘比諾的黑道頭目的一生變成一部傳奇,在他筆下,甘比諾以超人的智慧游走于黑白兩道之間,即使幹了很多觸犯法律的事情,但直至死去時仍然沒被定罪,甚至于不少政要還自發參加他的葬禮。

這樣的一個人,被部分男孩們視為偶像,不僅是孩子,不少成年男性也把甘比諾視作偶像,甚至于一些女人在公共場合毫不忌諱,暢談想能成為像甘比諾那樣男人的情人。

戈樾琇從媽媽的藝術家朋友們口中知道一些關于甘比諾的事跡,她聽到的還算詳細,撰寫《教父》三部曲的美籍作家用他的文字給了讀者們一個假象,甘比諾是好樣的。

找一個時間,戈樾琇得告訴宋猷烈,甘比諾這個黑手黨頭目可不是什麽好人。

不僅不是好人還是一個見異思遷的男人,和自己女友剛剛山盟海誓完轉頭就拜倒在美麗純真的意大利姑娘石榴裙下,迫不及待遞上鮮花和求婚鑽戒。

甘比諾是美國人。

宋猷烈一定對偶像的國度充滿了向往,戈鴻煊把他帶到洛杉矶說不定正合他心意,宋猷烈不笨而且還非常聰明,在老奸巨猾的資本家指引下,也許會變成另外一個羅卡.甘比諾。

戈鴻煊從某種意義上說也算是一個黑道頭目,他應該很樂意扮演《教父》的開篇人物——第一任教父,是甘比諾的父親,也是把甘比諾推向教父寶座的關鍵人物。

所以,她得阻止宋猷烈變成第二個甘比諾。

見異思遷的臭男人,戈樾琇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提起裙擺,從一棵棵排列整齊的梧桐樹下走過。

過了小段山坡就看到大片野花,目光直接越過紅色黃色紫色藍色落在那一簇簇白色上,那是野百合,也是戈樾琇理想中送給媽媽的生日禮物。

媽媽什麽都有,什麽都不缺,也許她穿着雪白的紗裙比平常早一個鐘頭起床,翻山越嶺把一束花瓣還凝結着夜間露珠,不經任何人工痕跡的花遞到媽媽面前,就能博得那位憂郁美人的片刻歡喜。

從事藝術的女人胃口很叼,你送上華麗的珠寶不見得能讨她們歡心,媽媽的藝術家朋友是這麽說來着。

沖着媽媽堅持讓她留在喬治鎮;沖着媽媽聽從她的心意,請來衣着得體的女士們先生們教她功課;讓她得以一邊欣賞湖景一邊吹着微風聞着花香學習,怎麽也得在這樣特的日子裏做點讨媽媽喜歡的事情。

用布滿嫩芽的蔓藤把野百合束成花束,沿着來時的路回走,出了樹林,太陽已經升得老高。

白色碎石砌成的小徑把樹林和葡萄園隔成兩個板塊,葡萄樹一排排豎着往山腰下延伸,銜接着歐式園林,歐式園林和建築在奈斯湖湖畔上的白色建築相得益彰。

不遠處是私人碼頭,停靠在碼頭上的游艇船艇井然有序,酒莊來了不少客人,不少客人是昨晚就來了。

懷捧花束戈樾琇走在白色小徑上,笑眯眯和管理葡萄園的工人打招呼。

剛喝完水的園林工人問她花是送給媽媽的嗎?微笑回答“是的”。

酒莊傭人們對女主人私底下略有微詞,但對于小主人卻是不乏溢美之詞,那是一個很懂禮貌的小姑娘,一點架子都沒有,他們還為她沒去接受正常教育找起借口“她身體不好,可以理解。”

她才沒有身體不好呢,她跑起來比兔子還要飛快。

這世界,表裏不一的人多的是,比如她,比如戈鴻煊。

怎麽形容她爸爸的長相呢?這位大反派先生英俊潇灑,穿上禮服往舞會一站立馬就可以吸引住舞會多數女士的目光;在鼻梁上架個眼鏡就成了儒雅學者,翩翩風度足以讓女學生們心思離開課本。

穿過園林就是花園,花園中央噴泉水柱從白色變成藍色,這是酒莊特色建築報時噴泉,當來到整點時噴泉水柱就會由白色變成藍色。

連續八道藍色水柱。

現在是上午八點,也是媽媽起床的時間點。

站在報時噴泉旁邊可以全方位看到媽媽房間窗戶,這扇窗戶面對這奈斯那湖。

媽媽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面對奈斯那河的那扇窗,現在那扇窗還處于關閉中,這意味着媽媽還沒起床。

酒莊昨晚有聚會,媽媽也許在聚會上喝多了,這位憂郁美人最近心情似乎不錯。

至于戈鴻煊,聽管家說,聚會一結束,他就和幾個朋友開着狩獵車離開酒莊,十月是野生動物喜歡夜間出來溜達的時節。

媽媽梳洗時間正常在二十分鐘左右,她可以算準時間出現在媽媽房間門外,把嘴角弧度上揚至最高,遞上花。

遞上花,甜笑:“媽媽,生日快樂。”

奈斯那湖湖面上的濃霧被風吹散,有那麽幾縷穿過園林繞着白色建築低空漂浮,像月餅盒子上嫦娥仙子臂彎的絲帶,絲帶後面隐隐約約有着素色輕紗的女人輕輕打開窗。

媽媽醒了,那扇窗比往常時間晚開了有約三分鐘時間。

為了預防被媽媽發現,戈越琇貓着腰從一株株綠植下走過,現在還有點時間,她打算去後花園一趟看看她的紅莓,她已經連續幾天沒給它們澆水了。

這幾天戈樾琇從宋猷烈那裏受了點氣。

戈樾琇知道,宋猷烈在不動聲色和她劃清界限,那個格陵蘭島來的孩子初酒莊時可是随叫随到,逐漸變成平均叫兩次出現一次,再到叫三次出現一次,而現在……戈樾琇皺着鼻子。

過去一個禮拜,戈樾琇讓管家去叫宋猷烈,連續四次宋猷烈都沒出現一次,她氣壞了,可礙于媽媽生日會在即,不好發作。

另一方面,小姨也沒少為宋猷烈說好話“最近阿烈功課多。”“你也知道,阿烈很快會代表學校去俄羅斯參加青少年國際象棋比賽。”“今天是周末,阿烈周日要學習空手道。”話合情合理,弄得戈樾琇只能暗地裏生悶氣。

這悶氣直接撒到後花園的紅莓身上了。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後花園裏的紅莓和格陵蘭島來的孩子變得息息相關起來。

讓戈樾琇更加郁悶地是,一切并沒有按照她預期中的發展,幾天沒得到水分的紅莓長勢極好,不僅沒有奄奄一息還顯露出勃勃生機。

戈樾琇想起那個午後,格陵蘭島來的孩子在游泳池邊用一口流利的挪威語朗誦詩章,清透聲線帶着如雨後草尖上的滾珠滴落于少女手掌心時的美感,直把喬治鎮兩個最美麗的女人聽得眉笑目笑。

喬治鎮最美麗的女人自然是媽媽和小姨。

小姨笑得那麽開心還可以理解,媽媽笑得那麽開心讓戈樾琇難以接受,滿不是滋味中夾雜着憤怒:原來宋猷烈不是內向的自閉孩子。

此刻,紅莓呈現出的勃勃生機看在戈樾琇眼裏等同于是一種示威。

經過幾分鐘思考,戈樾琇收起給紅莓澆水施肥的想法,得再涼它們幾天。

離開後花園。

太陽光線正以一種肉眼可以辨別的速度加強,戈樾琇低下頭,身體微微往前傾,這樣一來形成的陰影可以很好護住懷裏的花束。

媽媽的慶生宴定在晚上八點,再過一個鐘頭酒莊才會忙碌起來,這是媽媽住的別院,也是管家一再強調沒經過允許不得進入的所在。

酒莊女主人不喜歡被打擾。

低着頭,鞋子踩在柔軟的草地上,她在這裏長大,這裏的每寸土地她再熟悉不過。

從那株紫薇花樹下穿過就可以到達媽媽的窗前範圍,再走五步就是媽媽窗戶正中央位置了。

跨出一步。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

“砰”的一聲。

那聲響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落在極為安靜的氛圍中卻顯得尤為突兀。

眼前一道白影,戈樾琇收回第五個腳步。

站停。

目光找尋。

嫦娥仙子臂彎的紗帶還在周遭環繞着,在逐漸加強的日光中若有若無,有一縷橫在那扇面朝奈斯那湖的窗前,那扇窗還開着,剛剛那道白色影子就是從那扇窗裏丢出的。

太讨厭了,媽媽怎麽也亂丢東西了,這可是非常不好的習慣。

從那扇窗戶裏扔下的會是什麽呢?

目光往下。

南非地源廣袤,陽光通透。

在陽光底下,一切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身體瞬間僵硬得就像一條冰棍,唯有眼珠子能轉動。

轉動,定額。

承受不住巨大的心理負荷,再轉動,再定額。

在初春日光底下,一切無所遁形。

瞬間,眼角處溢出冰涼的液體。

當冰涼的液體滑落至嘴角處時,花束從手上掉落。

嘴角蠕動。

自言自語:“花還沒來得及送出呢,我還沒有對你說出生日快樂呢?”

更沒有……更沒有一次對你說出。

“媽媽,我愛你。”

一直沒有說出口,是因為有些人在不确定一切事情時會選擇沉默,比如在“我愛你”這道問題上,媽媽,我一直不知道我是否愛您,我用很多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但一直都沒有一個切确的答案。

但是,媽媽,這一刻,我知道了。

我是愛你的。

你看,此時此刻,看着你躺在我面前,我慌張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我還很清楚,那從眼角溢出的是眼淚。

它如人們所形容的那樣,苦澀得像海水。

媽媽,在采摘花朵時,蜜蜂嗡嗡在我耳邊叫着,奇怪的是,我沒和往常一樣覺得它們讨厭,是因為天空的顏色嗎?

媽媽,我看到的天空非常藍,藍到讓我意識到這是一個明媚的早晨,媽媽,你知不知道意識到這些對于我來說,有點難,平日裏我的心情總是不好,也不知道為什麽。

媽媽,采摘花朵時,我腦子想象着把花遞到你面前的樣子時天空變得更為湛藍。

媽媽,這還真的是一個明媚的清晨。

這是一個明媚的清晨。

媽媽,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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