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青年物語(04)

這是一個周末,一般周末時間顧瀾生都會中午才起床。

但這個周末他把鬧鐘調成八點半,他的客人看起來對烹饪一竅不通的樣子,他得給客人做早餐,而且,他今天有兩個面試。

八點半,顧瀾生在冰箱上看到他的客人給他留下紙條出門去了。

今天是赫爾辛基難得的好天氣,沒有雪,微風,厚厚雲層後露出淡淡的藍。

十點,顧瀾生走進市區中心一家圖書館,這家圖書館需要一名周末管理員,面試還算愉快,美中不足地是,圖書館距離他住的公寓有點遠,需換三趟車。

十一點半,顧瀾生出現在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超市門口。

超市中型規模,距離他住的公寓也近,騎自行車數十分鐘就可以到達,但這家超市招收的是夜間店員。

超市負責人正在處理顧客投訴問題,顧瀾生只能在各個貨架兜兜轉轉,周末顧客很多,來到體育用品區,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這個熟悉的聲音說“先生,能幫一下忙嗎?”說的是芬蘭語。

真不錯,還會芬蘭語。

熟悉聲音就來自于前面的貨架,把那顆橄榄球稍微往一邊推移就露出三公分左右的縫隙,透過那道縫隙,顧瀾生看到站在前排貨架走道的一男一女。

男的正面站着鼻梁上架着眼鏡;女得背站着長卷發披肩。

昨天還一頭直發現在變成卷發了,還是看起來很有女人味的那種波浪卷。

波浪卷及腰,石榴紅毛衣變成西瓜紅絲質襯衫,襯衫下擺全部被塞進米白色牛仔褲裏,牛仔褲采用高腰設計,從顧瀾生這個角度看過去,腰部臀部曲線一覽無餘,是會讓男人忍不住多看幾眼的婀娜曲線。

他的客人一大早就到美發沙龍去了?去完美容院就來到超市和男人搭讪?二月的赫爾辛基天寒地凍,她穿成這樣不冷嗎?

顧瀾生皺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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皺眉間,眼鏡男已經行動了起來。

眼鏡男個頭很高,輕而易舉就把放在貨架最上端的地球儀交到女人手裏。

顧瀾生眯起眼睛,眼鏡男三十左右年紀,一副敦厚老實的模樣,舉手之勞的事情做完後稍微側過身體,看來他是想讓女人先走,走道有點窄。

可女人并沒有走,她和男人道謝,以很是柔媚的語氣。

一切再明顯不過。

“你在赫爾辛基念書?”眼鏡男小心翼翼試探。

沒有回答,而是反問:“先生你經常逛超市嗎?”

眼鏡男推了推眼鏡,點頭。

“一個月逛幾次超市?”這盤問語氣也是嬌滴滴的。

片刻,眼鏡男回答:“我每個周末都得到超市購物,一個月有時是四次,有時是五次。”

沒拿地球儀的手把半邊長發往後攏了攏,原本有規律的卷發尾被打亂,如雲絮般層層疊疊鋪開。

這姿态……顧瀾生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敦厚老實的男人又在推眼鏡了,推完眼鏡手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也不知這麽的又回到那副眼鏡上去了。

笑聲輕輕淺淺,纖纖手指指向眼鏡男的臉:“先生,你的形象讓我聯想到超人,特別是剛剛給我拿地球儀的時候。”

“啊……是嗎……很……很榮幸,我從小……從小就十分崇拜超人,我永遠也不會想到……會從一個像你這麽美麗……美麗的女孩口中聽到……”眼鏡男顯得語無倫次,“聽到這樣的話,你說的是真的嗎?……不是客套話?”

“我從不說客套話。”一本正經強調,繼而,放柔聲音,“我以前想象過超人要是有一天逛超市會是什麽樣子來着,通過先生您我知道了答案。”

基本上,顧瀾生已經知道他的客人想幹什麽了。

俨然,她是把電視上的那個家庭主婦的話給聽進去了,在超市能找到好男人。

“謝謝……謝謝……”眼鏡男舌頭打結。

“先生,您能把眼鏡借我戴一下嗎?”她問。

想必,此時此刻,眼鏡換成皮夾的話眼鏡男也不會有任何反對。

她邊笑邊戴眼鏡。

比較遺憾地是,她一直背對體育區貨架,他無法知道那副看着像書呆子必備品的眼鏡戴在她臉上效果。

應該是還行吧……眼鏡男的目光一直沒離開她的臉。

菲奧娜,像花兒一樣燦爛的生命,想必,在眼鏡男面前她的笑容也像花兒一樣。

顧瀾生知道,他的客人笑起來有多甜多迷人。

“我現在看起來像不像女超人?”他的客人語氣十分嚴肅的問着。

嚴肅的語氣,花兒般燦爛的笑容。

眼鏡男舌頭繼續打結:“你……你比女超人……更漂亮……更可愛。”

她戴着男人的眼鏡離開貨架走道,眼鏡的主人自然得寸步不離跟着。

就是這樣,那男人那女人一起往收銀臺走去,地球儀是男人掏的錢,出超市門口時,男人的外套穿在女人身上。

眨眼功夫,那兩人就消失在赫爾辛基周末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這也只不過是發生在幾分鐘裏的事情,甚至于超市負責人還沒處理完那起顧客投訴事件。

看來,他的客人對男人很有一套。

超市負責人答應顧瀾生可以預支部分薪金的要求。

從下個禮拜起,未來三個月顧瀾生将成為這家超市周末夜間店員。

離開超市,顧瀾生去了汽車維修工廠交輪胎定金,輪胎質量他很滿意,從赫爾辛基到哥本哈根不成問題。

六點,餐桌擺上兩份晚餐;七點半,兩份晚餐依然完好無缺;八點,兩份晚餐被丢進垃圾桶。

十點,顧瀾生給約翰打了一通電話,詢問他的客人有沒有在之前收留她的那位留學生家裏,又或者他的客人有沒有和他的越南女友取得聯系。

約翰給出的回答是沒有。

沒有?!

直到次日清晨,他的客人還是沒有回來,而身為主人的他度過一個無眠之夜。

上午八點,顧瀾生給汽車維修工廠打了一通電話,維修技師在他一再催促下答應下午到他車庫來一趟。

車輪胎換好了,就意味可以讓他的客人走了。

不,是滾蛋,有多遠滾蛋多遠。

那麽不負責任的人,他不需要給她任何臉面。

下午兩點半點,維修技師如約而至。

五點半,維修工人完成工作,拿着尾款離開。

夜幕降臨,他的客人還是沒任何消息,這讓身為主人的他很惱火,覺得有必要警告他的客人。

于是,他把客人的行李箱扔進她的房車裏,這就是他給以她的警告方式。

這個晚上,他的客人依然沒有半點消息,他沒再給約翰打電話。

周一到來。

周一延續了周末的好天氣,他的自行車得以派上用場,顧瀾生騎着自行車去上課,和往常一樣去餐館,去接孩子,把孩子交給學校老師,然後回家。

回家途中耽擱了會,一名花童非得拉他做買賣,無奈之下,他只能掏十七點五歐元買下那束玫瑰花,這讓顧瀾生比往常時間遲了數十分鐘拿鑰匙開門。

門是開着的。

門鑰匙他一把,約翰一把,約翰那把鑰匙最近暫時換了主人。

打開門,她就站在門口。

波浪卷換回成之前直長發,頭發換回來了,石榴紅毛衣也換回來了,懷裏抱着沙發靠墊,眼巴巴瞅着他。

看來,她是意識到對于這個房主的主人來說,她是一名及其不負責任的客人。

沒再去看她一眼,換了棉鞋,回房間擱包,再拿着花束來到廚房。

赫爾辛基這個時節花很貴,一支玫瑰三點五歐,把它們扔垃圾桶可惜了,再說了,這對花兒本身也不尊重。

公寓沒有花瓶,顧瀾生只能在廚房物色可以取代花瓶的物件,那抹身影跟随着他的腳步悄悄移動着。

顧瀾生一直找不到可以擱放鮮花的物件,那抹身影如影随形。

在廚房兜了幾圈,他聽到她細細的聲音在問着他“花是送給我的?玫瑰我并不是很喜歡。”

他的客人可真是……可真是臉皮厚。

憑什麽?

撫額,視線直直射向一直跟着他的人,冷冷落在那張臉上。

這張臉臉色白得如門外的積雪,若大病初愈的人,臉上一絲絲血色也沒有,顧瀾生想起之前她說的話“我外婆,媽媽很年輕就離開了。”

分明,說那話時的語氣悲傷滿溢。

不受控制,花束往着她面前遞,本能總是先于理智自尊。

“花真是送給我的?”她半垂着眼簾,眼睫毛微微抖動着。

“嗯。”從鼻腔裏淡淡哼出。

她手指輕觸花束蝴蝶結,小心翼翼接過,往前一步,身體稍微往前傾斜,沒拿花束的手搭在他肩膀上,臉頰輕輕貼在他胸腔處。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個擁抱?

“顧瀾生,你是一個好人。”低低嗓音貼着他的外套。

這是她第二次說出這樣的話。

顧瀾生,你是一個好人,然後呢?直直站着。

“告訴你一個秘密,一年中我有三份之一的時間都在生氣,知道那是一個什麽樣的概念嗎?一天分白天和黑夜,黑夜是睡眠時間,白天分上午下午,也就是說我一個上午都在生氣中度過,即使上午不生氣但下午也會生氣,顧瀾生,我這樣說你懂嗎?”

他的客人是從火星來的嗎?還是在标榜自己與衆不同?

兩人都沒說話。

許久,她嘆了一口氣。

說:“顧瀾生,我心裏一直在生病。”

如何理解她的這番話?是在為其不負責任的行為開脫嗎?

他親眼看到她在公共場合挑逗陌生男人,手法娴熟,一年前,在摩爾曼斯克,她無名指上戴着戒指,戒指也許來自于男人贈送。

這番話,也許別有目的,也許她把他當成另一個眼鏡男,這番語言之前,她已經身體力行對他投懷送抱。

“這兩天去了哪裏?”輕輕推開她,問。

置若罔聞,抽出一朵玫瑰花,輕嗅,低嘆:真香。

沒再看她一眼,顧瀾生回自己房間。

晚餐時間。

他的客人低聲埋怨:怎麽沒有酸菜包子?

“你車修好了。”顧瀾生回答。

表情一呆,低下頭,拿起湯勺,一勺一勺把米飯小心翼翼送進嘴裏,期間,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顧瀾生不得不承認,他的客人在扮可憐上很有一手,那抖動的眼睫毛直把他看得一陣陣于心不忍。

“明天再做酸菜包子。”無奈說着。

她還是垂着頭。

“明天再做酸菜包子。”放柔聲音。

怎麽還是垂着頭?

垂着頭,她低低說出:“顧瀾生,你真是一個好人。”

“顧瀾生,你真是一個好人。”這話忽然間讓顧瀾生煩了。

十點,她和他說“顧瀾生,晚安。”看着她離開的背影,那石榴紅的毛衣,那輕柔的語氣讓顧瀾生直揪自己頭發。

煩透了。

讓顧瀾生更煩的還在後面。

次日,顧瀾生在自己房間門板上看到她留下的紙條。

紙條上工工整整寫着:顧瀾生,我走了。

看着紙條發呆。

“啊——”顧瀾生被自己那聲怒吼給吓回了神。

他的客人可真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就因他昨晚沒做酸菜包子?就因為他幾個冷眼?就因為他昨晚沒有及時回以她“晚安”?就走了。

不,不不,這也許是一名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貫用的伎倆,昨晚,她還對他投懷送抱來着。

顧瀾生來到車庫。

車庫除了約翰的車還有他的自行車再無其他。

看着空空如也的車位,顧瀾生明白到一件事情。

她走了。

他的客人真的走了。

“媽的,還沒給輪胎錢呢?那是一千歐元!一千歐元!!”顧瀾生憤怒喊着,逐漸,憤怒的咒罵變成“你還沒留下聯系地址。”

吃掉了那麽多的酸菜包子;花了我一千歐;天天給你做早餐;怎麽吝啬得連一句謝謝都不留,也沒有留下聯系地址,更沒有留下名字。

小蝌蚪,你叫什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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