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諾維喬克
關于那晚發生在希爾布羅街的事件,“這是一場優雅的殺戮”他們如是說。
締造這場殺戮的人是誰,很多人都知道,但很多人都假裝不知道。
即使那是臭名昭著的希爾布羅街;即使不少人因這些人的死去暗地拍手叫絕;但那畢竟是五十四條人命。更可況,被聯合國列為化學武器的“諾維喬克”出現在約翰內斯堡,這足以引起巨大的國際輿論。
約翰內斯堡政府成立調查小組。
調查過程中,一名住在希爾布羅街的孩子告訴調查小組,他知道這事情是誰幹的。
孩子名字叫做迪亞。
事情得從案發前六個小時說起,那天,約翰內斯堡上空漫天晚霞,迪亞一個人在街上耍球,球耍着耍着就滾到一位穿白襯衫的年輕男子腳下。
年輕男子背雙肩包,戴着耳機,把球精準地踢回給迪亞。
這是一張陌生面孔。
“他看起來就像我在雜志上看到住富人區會在禮拜天出海、或者拿着攝像機去拍野生動物的那類人,他也不像別的人那樣,一看到我們就像看到地下水道的老鼠,臉上更沒有任何懼怕表情,”迪亞說,“這麽說來着,他走在街上的樣子像是在海邊散步,我猜,他耳機播放的音樂一定很好聽。”
“對了,他穿的鞋子我看到梅西也穿過,我的偶像是梅西。”迪亞補充。
穿着和偶像梅西同款鞋的年輕男子讓迪亞很有好感。
希爾布羅街區随處可見酒鬼瘾君子,這名年輕男子一旦碰到這些人準會遭殃,即使沒碰到這些人,站街女們也會拉着他不放,那就更糟了。
于是,迪亞悄悄跟在這名年輕男子身後,心裏想着,在年輕男子遭遇緊急情況時他也許可以提供一點幫助,比如告訴那些人,年輕男子是他家親戚,希爾布羅街一般不會對自己的人動手。
很快,夜幕降臨。
夜晚是希爾布羅街酒鬼毒販站街女的天堂,可那名年輕男子渾然沒有察覺到危險,腳步悠閑得很。
Advertisement
迪亞想出一個辦法,那就是和年輕男子并排在街上走着,一碰到人就假裝和年輕男子說話,這條街很多人都認識他,迪亞的爸爸在這條街最大的撲克室工作,他沒少到撲克室去找爸爸。
迪亞的策略起到作用,一路上,一些人盯着年輕男子雙肩包瞧,但就是沒有上前。
來到一家酒吧門口,年輕男子停下腳步問迪亞怎麽一直跟着他。
迪亞老老實實告訴他自己的想法。
年輕男子笑着讓他別擔心,他是應約前來參加派對。
聽年輕男子這麽一說,迪亞也就放心了,年輕男子還把他的耳機送給他。
回家時,爸爸告訴迪亞耳機是用錢都買不到的好寶貝。
鑒于年輕男子送耳機的情分,迪亞在晚間十點半折回那家酒吧。
這家酒吧的确今晚舉行派對,酒吧工作人員也證實了年輕男子口中說的,今晚派對特別邀請了幾位非希爾布羅街區的朋友。
迪亞這才放下心來,希爾布羅街偶爾會邀請一些有錢人家的孩子到這裏來參加派對。
經過撲克牌室時,迪亞見到一個人靠在撲克牌室圍牆外抽煙,那個人身上的白襯衫引起迪亞的注意,住希爾布羅街的人不愛穿白襯衫。
迪亞走進一看,果然是送給他耳機的年輕男子。
年輕男子朝迪亞做出示意安靜的手勢,讓迪亞把耳朵附過去。
“回家去,直到太陽升起時才能打開你的房間門。”年輕男子輕聲說到。
“為什麽?”迪亞問。
年輕男子指着天空說,今晚流星會經過希爾布羅街區的夜空。
“這可不是好兆頭。”年輕人朝迪亞眨眼。
真是奇怪的人,迪亞心裏想着。
但流星出現的确不是什麽好兆頭,流星一出現,希爾布羅街區就會死人,不對,即使流星沒出現,希爾布羅街區也會有人死去。
按照年輕男子說的那樣,迪亞往回家的路上走,即将拐過那個街角,迪亞忍不住回頭,已經不見年輕男子的身影。
淩晨時分,迪亞聽到了久違的警笛聲。
次日,太陽升起。
迪亞打開房間,家裏一個人也沒有。
希爾布羅街區出事了,爸爸也出事了。
爸爸昨晚輪夜班,打開撲克室其中一間包廂時,他看到了吓人的一幕。
爸爸在按下急救按鈕後陷入重度昏迷,直到迪亞和警方闡述一切事情經過時依然沒有醒來。
事發後,迪亞連續看了幾天電視報道,他想起了贈送他耳機的年輕男子,一個想法在經過反複回憶後逐漸形成,迪亞主動給調查小組打電話。
通過電腦五官拼湊法,迪亞還原了當天年輕男子的長相。
這張照片被放到各大網站,奇的是人們多數讨論不是這個人都幹了些什麽,人們讨論的是這人的容貌。
“他真是一個美男子。”女人們啧啧稱奇。
值得一提地是,希爾布羅街區事件發生十二個小時後,印度能源公司宣布退出競标南非納米比亞邊境鑽石礦開采權。
周一到來,這也是希爾布羅街區事件案發的第四天。
SN能源和南非、納米比亞政府達成三方協議,SN能源拿到號稱産量未來十年可以供應歐洲鑽石市場需求的鑽礦開采權。
另外一邊,調查小組依然沒任何頭緒,迪亞說的那個酒吧從酒吧負責人到服務生都號稱見過穿白襯衫的年輕男子,街頭的酒鬼瘾君子更是一問三不知。
數月過去,有人指出調查小組給出的嫌疑犯長相有點像剛上任的SN首席執行官。
這世界就是這樣,特別是在這片非洲大陸,只要你手頭上有足夠的資源,幹一兩件壞事只是小菜一碟,甚至于偶爾他們還會和你來一出權利的游戲,讓你恨得鋼牙咬碎卻又不得不賠上笑臉。
一個周日,調查小組登門造訪了SN首席執行官的私人住宅,關于這次造訪——
用調查小組組長的話來說,離開前他也只能在口頭上說點似是而非的話,“宋先生是我見過社交能力最好的年輕人。”
希爾布羅街區案發時間點宋猷烈正在南美度假,他還很配合地給當天他在南美住的酒店地址,以及他在南美都見過什麽人,希爾布羅街區案發時間點他正在裏約一位警長家做客。
為了當好一名守法者,宋猷烈提供了這位警長的私人手機號,甚至于,他還主動把護照交到調查小組手上,歡迎他們拿着他的護照去咨詢航空公司。
調查小組和宋猷烈“交流”期間還發生這樣一個小細節。
調查小組年紀最小的成員由于緊張打碎了客廳一個價值在二十萬美金以上的青花瓷,“別擔心,那是贗品”面對臉色發白的調查組成員宋猷烈如是安慰。
回程途中,調查小組組長給自己上司打了一通建議電話,電話內容是“找一個合适的時機,把調查小組解散了吧。”
不久之後,約翰內斯堡政府以經費不足解散了調查小組。這個時候,人們已經不再關注希爾布羅街區那五十四條生命。
其實,人們最開始也不關心這些死去的人,人們更加關心地是名為“諾維喬克”的神經毒劑,在恐懼中夾雜一點點好奇。
伴随調查小組宣布解散,希爾布羅街區事件告一段落。
逐漸,SN能源年輕英俊的首席執行官被一部分人拿來和“諾維喬克”聯系在一起,在暗沉的夜色裏,在封閉的空間裏,他們只敢在自己最為親近的朋友親人面前提及,倒是一些孩子,他們會以“諾維喬克”來稱呼SN能源首席執行官,在這些孩子眼中,這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希爾布羅街區年輕的酒吧女郎也在暗地裏偷偷談論“諾維喬克”,帶着愛慕的語氣,在她們心裏,“諾維喬克”和漫威裏的英雄人物一樣,懲惡揚善,畢竟,希爾布羅街區死去的那些人沒少幹壞事,這些人死後,希爾布羅街區平靜多了。
有褒義自然也有貶義,貶義來自于SN能源的商業對手們,要知道“諾維喬克”可是被聯合國列為化學武器。
他們大肆渲染,以映射的方式給SN能源首席執行官扣上“反人類”帽子。
張純情并不關心“諾維喬克”是褒是貶,目前,她更加關心的是宋猷烈對于“諾維喬克”這個雅號的看法。
“諾維喬克,宋先生應該不陌生吧?”重複剛才的問題。
平靜無波的眼眸多了一絲絲嘲諷,就好像她的提問有多可笑似的。
不回答是吧?那麽——
“宋先生,迪亞現在在哪裏?”更進一步,問。
希爾布羅街區那個名字叫做迪亞的孩子到了後來沒多少人提及,迪亞的爸爸也是,沒人知道他是還處于昏迷當中,還是已經醒來。
幾天前,張純情聯系到迪亞的一位叔叔。
迪亞叔叔告訴張純情,迪亞和他的爸爸已經消失很久了,消失得毫無征兆,誰也找不到他們。
張純情給了迪亞叔叔兩百美元。
“我真的不知道迪亞他們去了哪裏。”迪亞叔叔語氣無奈。
不過,他和張純情說了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迪亞有一天往一個地方寄了一個包裹。
“我猜那個耳機物歸原主了,迪亞是個好孩子。”迪亞的叔叔說。
是啊,迪亞是個好孩子。
眼睛直勾勾,牢牢的,一動也不動看着宋猷烈:混蛋,快回答!
“迪亞?”聲音飄得像處于雲端,“我的确認識一個叫做迪亞的孩子,讓我想想,他現在在哪裏。”
張純情一顆心砰砰亂跳。
片刻。
“我猜,現在迪亞正排隊等着領營養午餐,半年前,SN能源從難民營領回五百名孩子,迪亞就是這五百名孩子之一。”瞅着她,那眼神俨然是站在面前地是多年摯友,“你似乎很關心迪亞,那麽我們就談談迪亞這個孩子吧。”
“迪亞和那五百名孩子都來自于戰亂國家,你應該很清楚難民營的資源有限,一年半載過去,他們會被遣送回過,要麽淪為童工要麽加入武裝組織,不管成為童工還是武裝分子,孩子們都擺脫不了終身流浪的命運,課堂,黑板上的ABCD對于這些孩子而言都是一種奢望……”
艹,這扯得也夠遠的。
“宋先生!”這一次,輪到張純情不給臉面了,“你比誰都清楚,我口中的迪亞不是來自于戰亂國家的迪亞。”
宋猷烈的目光轉向那片落地玻璃窗,以低沉的聲線說張純情,它看起來很繁華,一點也不輸給那些國際大都市對吧?
眼前這個人,這個男人又開始用聲線蠱惑她了!每縷聲音氣息帶着枝葉分離的黯然。
張純情不受控制,視線追随着他的視線。
像他所說,交錯的街道馬路,遍地現代化的建設讓這座城市繁華如斯。
“可這座城市有很多人每天只能賺到一點五美元,他們午餐盒裏放着香蕉,因為香蕉便宜又能保持體力。”
“張純情,即使不是我們也會是別人。”
日光一點點趨近垂直,正午很快就來到了,這個時間點的光線亮得驚人,那光線讓張純情恍惚。
恍惚間,她聽到自己聲音在問:這話是什麽意思?
“還不明白嗎?現實很糟糕,我們能做的是,在諸多糟糕的解決方案中找到最不糟糕的,從難民營領會五百名孩子,讓他們接受教育,保證他們一天起碼有一頓營養午餐,直到他們有能力養活自己,如果換成是印度人,印度人寧願把錢花在衛生間上,給牆壁天花板馬桶鍍上二十四K黃金也不會花在他們口中的‘黑鬼’身上。”
“張純情,那五百名孩子只是個開始,接下來,會有更多叫迪亞的孩子在飯點能順利領到食物。”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時間,把那番話細細想了又想。
張純情笑。
無非是軍火販在慈善晚會上花大價錢拍下來自于戰亂國家文物:吶,瞧瞧,這筆錢将用在這個民族的家園重建上。
等等。
一個念頭,宛如電擊,笑容凝結在嘴角處。
剛剛,宋猷烈叫她張純情了。
不是“May”而是“張純情”,而且不止一次。
冷靜,冷靜!
張純情在腦子裏拼命收集她來到南非時一言一行,她很謹慎,除了貝拉沒人知道她的中文名字。
會不會是貝拉?
不,貝拉不可能把這個消息透露出去。
慌亂間,只聽——
“讓你順利進入SN總裁辦公室,比預定采訪時間多了五分鐘,以上就當是對受害者家屬的額外賠償。”
魂在半空中飄了,目光悠悠晃晃從落地窗收回,對上了近在眼前的那雙眼眸。
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着你。
張純情打了一個冷顫。
嘴角處添上若有若無的笑意,聲音依然好聽,如清風如朗月:
“二十分鐘前,瓊……對了,瓊是我的辦公室主任,二十分鐘前,瓊把你的資料傳到我電子筆記本上,這類行為擱在一個國家就叫做情報,而對于一個企業來說,是深入了解對手,你的家庭地址;你上的幼兒園;你的學校;你談過幾次戀愛甚至于你歷任男友的名字。”
艹,艹!
張純情都數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在心裏咒罵宋猷烈了。
宋猷烈手指向門口。
顯然,這是辦公室主人在下達逐客令。
點頭,張純情站直身體,手往着擱包的方向。
的确,無端多出五分鐘采訪時間,采訪的還是這麽犀利的問題,她應該知足了。
張純情背好包,宋猷烈拿下挂在衣架上的西服。
當着她的面穿上西服,從揚手到收肩再到轉身,再到挺直脊梁一氣呵成,動作做得漂亮極了。
即使動作再怎麽灑脫漂亮,也不能改變眼前的人讓杜立新孤孤單單躺在異國陌生的街道上六個小時。
此行目的完成了之一,但還有一個之二。
她說過了,要說出讓宋猷烈倒胃口的話。
看着宋猷烈那張漂亮臉蛋,緩緩開口:
“對于坊間流傳的SN能源繼承人;戈鴻煊的獨生女是一名‘縱火犯’以及‘精神病患者’宋先生有什麽看法?”
正在扣西服紐扣的手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