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的紳士先生

上

倫敦并不是很冷，冬天也就冷那麽幾天，就是老下雨的招人煩，沒完沒了的，我在國內時本就不喜歡打傘，到了這個雨都，幹脆不出門，除了去學校，其它時間都窩在租住的房間裏。

房子是一百塊五十塊英磅一周，有點貴，但離學校近，治安好，買東西吃飯什麽的也方便，所以也就沒那麽計較了。

我學的是設計，關於珠寶的，來英國兩年，基本上除了教授，別的人不認識幾個。

樓上有個白人，偶爾跟我在樓間裏相遇，看見我風風火火沖上樓或沖下樓，就會紳士地讓開路。

那幾天都是月底我交作業的時候，教授是個完美主義者，一點讓他不滿意都要打回重做，急得我從學校跑出來就直接跑到住處，攤開圖紙抓著頭皮繼續尋思靈感，哪管得了那讓路的人是誰。

後來這樣的情景多了，跑到半路我會回頭說聲謝謝，那人……挺鼻藍眸的英國人會客氣地笑笑，微微欠下身。

事實上所謂英國紳士是外國小說裏拿來蒙人的，自從來到英國，我才明白英國的小地痞流氓比國內還多，并且水平也高很多，他們還持搶，國內拎根鐵棍就不得了了，至於成年人，冷漠倒是有過之，紳士倒未必。

自己碰上了一個，也是自己運氣好，有時在樓梯間相遇，我會說聲，先生，早上好，或中午，晚上好之類的話才開跑。

這樣一來二往的，那位紳士先生看見我了還會微微一笑，背靠著樓梯看著我沖下去停住問好時就會點下頭，會回一句上午好或下午好之類的話。

我說過英國冬天有時并不是太冷，今年卻難得的下了好大的一場雪，我從學校交完設計稿跑回來的時候打了好幾個噴嚏，在打開樓下的門時我還差點給摔倒，我知道我感冒了，還有點發燒，該死的教授，他那該死的毛病害得我必須在昏頭昏腦期間把完成稿再次送過去給他過目。

我在心裏詛咒著指導教授，連滾帶爬爬上樓，但願能躺在自己床上吃上藥再昏過去。

手抓著扶手走到半路，火熱的身體發出的汗已經浸濕了襯衫，我敢肯定，并且奇怪的是我還打著噴嚏，眼淚鼻涕一起下，讓我在心裏狂罵那該死的上帝。

“嗨，你感冒了？”身邊有人在問。

回過頭，看到紳士先生，我粗魯地撸了撸鼻子，帶著鼻音說：“是的，先生，不過沒關系，我回去吃點藥睡一覺就好。”

“你發燒了，該去醫院。”紳士先生很嚴肅地說。

哦，得了吧，這種鬼天氣誰願意出去，所以我客氣地說：“不了，先生，我沒事。”扶著樓梯就要往上走。

“你看著就像個要昏倒的小可憐。”紳士先生抓住了我的手，然後說：“該死的，你熱得像烤箱裏的火雞。”

不由我分說，他拉著我要下樓，“我送你去醫院。”

“不……”我想甩開他的手，誓死不從。

“你該去醫院，小可憐，你會死在你的房子裏，我不想報警讓他們來收拾屍體，你知道的，他們并不是那麽敬業，或許你的父母都領不到你完整的屍體。”紳士先生在危言聳聽。

我被他拉著下了樓，坐進他那溫暖的車裏說，我再一次重複地說：“先生，謝謝，但我不嚴重，我不需要去醫院。”

“你需要。”紳士先生的臉有些冷酷，薄唇緊抿著，顯得很無情，跟平時我見的那個會對我微笑的人有天壤之別。

GOD，我不愛這樣的人……這樣冷漠的英國人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盡管他們有的非常英俊，但這絲毫不影響我對這類人的厭惡。

“先生， 我想我睡一覺就會好。”我再次重複。

“不，小可憐，你需要好好的照顧。”

“我不是小可憐，”我耐心地糾正他：“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先生，我是個成年人了。”

前面的雪擋住了道路，警察正在指揮繞道，我讨厭英國的行車方向，這是我來英國這麽多年都不想買車的原因，它總是有的是辦法讓我崩潰，但這位先生轉了幾個轉，又順著往醫院的路走了。

“先生，謝謝你的好心。”我對他說，想接著往下說下去，卻聽到他說：“小男孩，你該保存點力氣，而不是像小鳥一樣對我叽叽喳喳。”

你知道的，你必須知道，任何一個男人受到這種小鳥一樣的評語都會生氣的，我也毫不例外，脹紅了臉：“您不該侮辱我。”

“不，小男孩，我沒有，你現在需要休息，聽我的，閉上你的眼，休息。”紳士先生在行車間傾過身，吻了下我的眼斂，用命令的口氣說道。

但這并沒有讓我的眼睛閉上，事實上，我瞪得大極了，比英國的月亮還大。

我的紳士先生中

“小可憐，你需要被照顧。”紳士先生握著我的手，極其鎮定地說：“你能跟我交往嗎？請……”

如果沒有前一句話，假如只有後一句，我會覺得感覺好得多的，可惜沒有，所以我搖頭拒絕，“不，先生。”

紳士先生點點頭，“這沒關系。”

到醫院打完點滴，然後他送了我回去，确定被子捂得夠結實，說了聲“晚安”才離去。

我突然間想打電話回去，可能是因為先前紳士先生提議，畢竟差不多四年，已經沒人跟我提想跟我交往的事情。

我打電話給媽媽，問她：“你說他在天堂會不會記得我？”

媽媽在那邊沈默，然後說：“會的。”

我說：“媽媽，我現在都愛他，一直都愛，盡管他已經離我遠去。”

“嗯，他聽到會很開心的。”

我說：“媽媽，我很想他。”我無聲地哭，對媽媽說：“媽媽，真的想他……這裏完全沒有他，可我感覺他還是在身邊，我只是找不到他，我丢了他了……”

“沒事，寶貝，他陪著你呢，你不要去找他，他就在你身邊。”

“嗯。”我應著，說著：“媽媽，我想他……”

“能有什麽事，寶貝，沒事，你想他，他也想你的。”

“可他都不來找我……”我死死地握著電話，說：“他不來找我，我怕我會忘了他，我不要這樣。”我很多年都沒這麽賴皮了，可今晚，我卻想讓自己這麽發洩著。

“不會的，你不會忘了他的，你愛他，就算以後你愛上別的人，也不會忘了他的。”

“會的，媽媽，他死了，他一直都不在，我會忘了他的，我怕，媽媽，我怕我忘了他，忘了過去。”四年了，四年不長不短，我還記得他的臉，可是，我記不得他的愛了，我想溫習，可是找不到他。

我害怕了，我想我确實害怕，我哭著對媽媽說：“怎麽辦？我怕我忘了他？我找不到他了怎麽辦？”

“沒事的……沒事的……”她在那邊安慰著，也顯得傷心極了。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以前的時候，他就說：“你要堅強，我走了你也要堅強，不要哭，這樣會讓人欺負你的。”

他還會抱著我，很悲傷，說：“我不能保護你了，你要保護你自己，知道嗎？”

我應得好好的，我說：“你趕快好起來，然後我會保護自己，然後保護你，不讓你替我操心，這樣好不好？”

他笑了，笑得好看極了，親著我的額頭，很多年的溫柔，他都這麽表示著。

可惜他還是死了，他死的那天也是下雪，好大的雪啊，我抱著他的身體好冷，我問媽媽，是不是空調壞了，不要打開門，會冷壞他的。

媽媽只是哭，我不太懂，我只是覺得我和他都很冷，

我們需要呆在溫暖的房子裏，好好擁抱著，然後可能到了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我們一起死去。

可是他還是死了，丢下我一人，然後要我參加他的葬禮。

我很冷，我抱著自己哭了一晚，第二天起來，眼都腫了。

第二天早上紳士先生來說：“你好點了嗎？”

我說好，不想開門。

他說：“你得開下門，然後我要确定需不需要再讓你去看醫生。”

我說我已經好了，但我的嗓音太難聽了，我想他不會相信我的話的。

果不其然，他不斷地敲著門，“聽著，你病了，我們必須去醫院。”

我搖頭，明知他不看見，還是搖著頭。

“小男孩，快點出來……”他在外邊敲著門說。

“不，我不是小男孩，我有二十六歲了……”我憤慨地再次為自己争取成年的權力。

門終於不再響了，下一刻，門卻被打開了，我确定是鑰匙，然後我聽到他說：“小男孩，我們必須去醫院，你的噪子比鴨子還難聽。”

我的紳士先生 下

好吧，是的，我必須承認，我看走眼了，紳士先生并不紳士。

事實上一個星期後，我在他昏頭昏腦的哄騙下跟他上了床。

并且不幸的，在一個月後跟他同居。

我學成畢業，他跟我回國一次，媽媽看到他，驚愣了嘴，爸爸大罵洋鬼子掃他出門……媽媽問我：“你愛他？”

我搖頭。

“那麽為什麽？”媽媽很憂慮。

“我很寂寞。”我誠實地說出原因。

我媽摸了摸我的頭，嘆息了一聲，“這對別人不公平。”

“沒關系的，媽媽，他陪伴我，我陪伴他，誰也沒有虧欠誰的。”

“是這樣嗎？”媽媽顯得憂慮。

我點頭。

我回英國交完所有論文結束課業後，打算收拾好東西回國，因我想陪在爸爸媽媽身邊。

紳士先生問我：“回去多久？”

我認真地說：“不知道。”

是的，我不知道，

那個地方，以前有他，也有爸爸媽媽，現在他不在了，也還是有爸爸媽媽，我終歸是要回去。

“你沒有想過我們？”紳士先生若有所思。

我沈默不答。

紳士先生長嘆了一聲，抱住了我，說：“小可憐，你很殘忍。”

我回抱住他，悶悶地說，“對不起。”

回國後，我以為跟他就這麽過去了，彼此成為以後回憶起會微微一笑的過客，但這位先生會時不時地打個電話，發個郵件，甚至會在MSN上跟我聊一下，有時是一星期，有時是一個月，有次更長是半年。

所以很長時間過去，我們都一起彼此沒斷了聯系。

我開始了我珠寶設計師的職業，還是時常呆在家裏，出去的時候不多，還是讨厭下雨，二三年裏沒有碰上一個寂寞時想取暖的對象，我想我餘生都要在思念他的念頭裏度過。

偶爾也會想起紳士先生，想起他有些跟我說的趣話，他還是叫我小可憐，房子裏也有他送來的禮物，可他的本人從沒出現，我想他還是習慣性的照顧我，就算相隔萬裏，我還是那個他第一眼就覺得脆弱得像一碰就會碎的玻璃小可憐。

但是，有次他在一次很長很長的沈默裏，在MSN上對我說：“你是我見過的最會傷人的小可憐。”

然後我一直跟他交換著談話時的笑容淡下來，我想，我還是傷害了這位一直都在呵護我的紳士先生。

他對我的好，同居的一年多裏表現得很淋漓盡致，盡管現在已經分離近四年，他也還是會寄出一些我所衷愛的東西到我這裏來。

有次，在長達半年後的沒通息訊之後，我對在網上碰見的他說：“紳士先生，你說，我還有機會嗎？”

“什麽機會？”

“跟你共度一生的機會。”

“你需要嗎？”

“是的，我需要。”

“你愛我嗎？”

“不，我想我喜歡你，很喜歡。”

“是嗎？”

“是的，我想我會試著去愛你，對不起。”

“為什麽想說對不起？”

“我愛過一個人……我到現在都愛他，可能以後也會愛，他死了，所以，我會在回憶裏愛他，一直都會愛下去，但是，我想我要在現實裏另外找個人放在心裏，我想讓你成為我的那個人。”

那邊沈默了。

“你會成為那個人嗎？”我想我在哀求他。

“為什麽是我，別人不行嗎？”

“不行的。”

“為什麽？”

我的手指在鍵盤下停了一下，然後它有意識地動了起來，“因為，我愛你。”

對面又是一陣老長老長的沈默，然後，手機響了起來。

那是海外的號碼，我顫抖著手接了起來，我聽到紳士先生說，“這次不能說離開，就算你會愛那個死去的人到死。”

我的心狂跳了起來，這麽多年的第一次，然後我聽見自己說：“是的，先生。”

“你也要愛我，真誠的。”他繼續說道。

“是的，先生。”我回道。

“我不會阻止你去愛那個你的前愛人。”他補充著說。

“是的，先生，謝謝，先生。”

“你應該以後什麽事都需要對我講，而不隐埋。”

“好的，先生。”

“那麽，我愛你。”

“好的，先生，謝謝你。”

“你不應該叫我，先生，小可憐，我是你的愛人。”

“是的，先生。”

“嗯？”

“是的，DAVID。”

PS：那麽，各位，這個無聊乏味的故事結束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