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臘冬，盛京。

已是申時了，縱然離宵禁的時辰還遠着，可天空中的微雪早已奪去平日晴朗天裏的熱鬧。沿街的店鋪門口飄着孤零零的彩旗和燈籠，趕路的行人都裹緊了身上的厚衾，只盼早點歸家。

而在離盛京三十裏路的一個偏僻的別院裏，熱熱鬧鬧的，上門的人絡繹不絕。院子裏好不容易積起的一點兒雪也被踏的了無蹤跡，只剩那院角的一棵梅花樹上還披着薄星的雪紗，襯着那開好的梅花愈發紅豔起來。

上門的不外兩類人，一類求物，一類求人。

“陸先生，我之前在您這兒定做的那套嵌鳳雕花椅您叫我今兒來取，你看……”帶着皮氈帽的中年男人滿臉堆笑，正對着這個年輕男子作揖。

這姓陸的年輕男子生得一副好皮相，一雙劍眉下是一雙溫潤的眼睛，高挺的鼻翼，似點着梅色的唇，加上那身藏青色的狐貍絨領夾襖襯着的修長身軀，整個人都透着謙恭和藹的氣息。獨獨那雙手，因為上萬次與木頭的打磨變得粗糙不已。

年輕男子恭舉雙手回作了個揖：“實在對不起宋掌櫃，拖到今日才給您，确實是因為這工藝複雜着實耽誤了些功夫，還望您多擔待！”轉而又朝着立在門口的小書童道：“幾道，去取雕花椅來！”

宋掌櫃臉上陪着笑，心裏卻又是另一面明鏡。要說在這盛京，除了當今皇上，就連那些親王和貴胄子弟們想來取東西都得擔待着這位陸先生，更何況自己這一平民小老百姓呢！滿京城裏誰不想置辦些個陸氏的物件兒，偏偏一件件手工打制還得經過系列工序，時間一長誰都會等着不耐煩，偏偏這個耐心您還真得有。且不說這工藝世間少有，難以有物件與之較高下，單單人是皇上的老師，人靠山是當今萬歲爺這一點就得噎着你沒話說。

且說當年萬歲還是太子的時候，南巡江南時遇上了即将出師的陸先生，驚奇他手下造出的各種木頭物件兒，拜其為師，以制木來修身養性。待到太子繼位成了皇帝，陸家的門檻便被京城貴胄踏破了，各行各業紛紛上門巴結。陸家疲于應付殷勤客套便辭了官職，回歸一介布衣落得清淨。皇上惜才，下了聖旨，禦賜招牌，從此熙熙攘攘皆為藝來，真真算是落得了清淨。

而這另一類人呢？求人，求得此人。陸先生外貌出衆、身形俊朗，一手好手藝，一身好才學，偏偏還是個溫潤待人的翩翩公子。莫說這盛京的各家小姐，就是各省鄉紳的女兒都争相前往盛京惟願有幸能目睹其真容。由此，說媒的人便一波接一波的趕來，有的姑娘甚至跟着媒人一道想與公子面談。陸先生頭疼，潛着仆人拒了一批又一批，實在是相熟的或職位高得礙不過面子的便親自出來擋一擋，也好親自斷了人家的心意。

天下了微雪，光線也比往日早早暗下來了些。院子裏的客人送的差不多了，下人們忙着打掃院落。幾道拿着厚厚的黑底暗紅紋披風，朝着院落裏瞧了瞧，果不其然看到自家先生站在那株梅花樹旁。

幾道踱步走過去。

“先生，你又來跟這株梅花樹聊煩心事了？”幾道将披風披上傅先生的肩頭。

“是啊！”陸先生将眼前梅花上的積雪輕輕撣去。

“說了些什麽？”

“今日有媒人問我到底喜歡個什麽樣的。”

“那先生喜歡什麽樣的？”

“嗯……”

“莫不是先生也還沒有想好？”幾道看着自家先生沉思的樣子，歪了歪頭。

“也不是，”修長的手指帶着磨砂的觸感逗了逗那鮮豔的梅花瓣兒：“喜歡這株梅花樹這樣的。”

“……”

“咦？這院子裏的梅花香味兒突然變得好濃啊！”

陸先生擡頭看了看這株梅樹，喃喃道：“是啊！這梅香确實變濃了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