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投奔誰?”幾道以為自己聽錯了。
小姑娘抹了抹眼淚,用已經哭得微啞的聲音問:“這裏是陸府嗎?”
幾道點頭。
“那這家的主人是陸知桓嗎?”
幾道又點頭。
小姑娘雙齒一合:“那我就沒找錯,我就是來投奔陸知桓的!”
幾道不禁再一次從頭到腳看了下眼前的小姑娘,心下思索,這位姑娘莫不是因為穿得少凍傻了?
“姑娘你是我家先生的遠親?”
“不是。”
“那姑娘是我家先生的舊時好友?”
“也不是。”
幾道可以肯定了,眼前這姑娘确實是被凍傻了。他嘆了口氣,将掃帚往牆邊一靠,蹲在小姑娘身旁,語重心長道:“姑娘,我家先生與你非親非故,他為什麽要接受你的投奔呢?”
“整個盛京的人不是都說陸大人樂善好施嗎?”小姑娘擡起頭,眼眶裏立刻又開始充盈着淚水:“收留我一個孤苦無依的小女子難道不是做善事嗎?”
“這……”被她這麽一問幾道有些詞窮,這麽說……好像也對,但是怎麽總感覺他被繞進去了?
他正思索着要如何回絕才不會傷害這位看似孤苦無依的姑娘的心,誰知這個小姑娘又一個噴嚏打過來,驚得他連忙起身想要後退,可無奈蹲了一會兒腿有些麻,幾道還沒來得及起身,身子就朝後仰,“嘭”的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他揉了揉屁股,想着自己再跟這位小姑奶奶耗下去今日可算是要摔慘了,于是朝着小姑娘說道:“可是我家先生出門了,現在不在家。”
“哦……”小姑娘的臉上流露出遺憾之色,維持着之前的坐姿,看着路旁的積雪發呆。
幾道等了她一會兒,發現她還是沒有任何言語,于是輕手輕腳的撿起掃帚,慢慢挪着步子朝着門內走去。他擡頭看了眼天,烏壓壓的一片,似乎是還要下一陣兒雪的模樣,于是三步一回頭地瞄了瞄坐回臺階的小姑娘。
厚重的紅色大門緩緩關上,虎獅銅環撞上木門,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空氣寒冷潮濕,雪花又在一片片地落。陸家別院的門口安安靜靜的,只能聽見雪花落地的簌簌聲。
“吱呀——”紅色的木門又被從裏拉開了,大門掩了個縫,探出個頭來。
幾道那張被寒風凍得瑟瑟發抖的腦袋探出來:“姑娘,你要進來避個雪嗎?”
陸知桓此次去永州定了三日的行程,永州秋日患蟲災,一年的好收成全部都被蝗蟲糟蹋,百姓沒有餘糧撐到過冬,恰巧聖上派大臣前去解決災患,于是陸知桓便同道一起出發去往永州,載滿過冬的糧食去赈濟災民。連着三日的路程輾轉兩地,陸知桓疲憊地揉了揉眉心。盛京的雪下得要小些,又由于是皇城,道路上的積雪也早被清理堆在路旁。馬蹄兒在寒風中發出輕快的聲響,不一會兒馬車便停在了陸府別院的大門口。
厚重的門簾被馬夫掀了起來,陸知桓系好玄色大氅的系帶,領口的狐貍絨毛剛好圈住頸項。他略微欠了身,扶着門框下了馬車,一擡頭便瞧見雙手交叉着揣在袖子裏,坐在大門口靠着門柱打瞌睡的幾道。
那顆小腦袋不知疲倦地磕着門柱,可是小腦袋的主人卻疲倦得連痛意都可以忽略,陸知桓無奈地搖了搖頭,先安排着馬夫由側門進将行李安置好,這才朝幾道走去。
幾道模模糊糊地覺得有人在摸自己的腦袋,待到意識漸漸恢複看清眼前的人的時候,他驚喜得立馬站起身來:“先生,您回來啦!”
陸知桓點點頭,拍了下幾道身上的殘雪,責備道:“外面還下着雪呢,這夜黑露重的,你跑出來守着做什麽!”
幾道不在意地揉了揉通紅的鼻子,傻笑着回答:“這不是盼着先生您回來嘛!”
陸知桓笑,輕輕拍了下他的腦袋,領頭朝着院內走去。
“之前葉老定的花梨太師椅命人來取走了麽?”陸知桓問。
“您出發的第二日葉老那邊便派人過來取走了。”
幾道緊着腳步快走了幾下,推開內院的門。傍晚又落了些雪,院內的道路上又鋪陳了薄薄的一層白霜。幾道想拿放在一旁的掃帚清雪,陸知桓擡手制止了他,也沒急着回房,而是朝着院子角的那棵梅花樹走去。
“這些日子雪下得勤了些,待接下來天晴雪化,一定得多注意着些防潮,新進的水曲柳和紫檀都要歸置好了,那可是我挑了好些日子的成果。”陸知桓踱步到梅花樹下,柔嫩的花朵在雪花的襯托下顯得更加晶瑩,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撣去了一朵花上的雪粒。
幾道雙手交握,弓着腰回答道:“先生您離京的那日我便将木料運去庫房了,同時也檢查了一遍庫房,沒有發現任何會出現滲漏的裂紋,先生請放心。”
陸知桓“嗯”了一聲,輕輕将梅枝壓下至眼前,嗅了下被他從雪粒中解救的花苞,微微皺了下眉頭。
幾道察覺到陸知桓的異樣,傾身問:“先生,有何不妥嗎?”
“這花……”陸知桓放開梅枝,那深褐色的枝丫在空氣中輕微晃了兩下,又回到了原位,他喃喃道:“好像沒原來那麽香了……”
幾道愣了愣,這幾日他都在這院子裏,日日都能聞見梅香,每日的香氣都是同一般的濃郁啊,先生為什麽會覺得不香了呢?
“罷了,”陸知桓無謂地彎了下嘴角,似乎是在自嘲自己的苛責。他又揉了揉眉心:“我有些累了,先回屋了,你也早些回房休息吧。”
陸知桓轉身,準備回房。
“是。”
幾道看着陸知桓邁上臺階,這才想起自己忘記了一件大事!
“先生,等……”幾道追了幾步,喊出聲,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陸知桓回頭,歪了下頭,疑惑地看着幾道。
幾道挪着小碎步,兩只手掐着手指頭,垂着一只烏黑的小腦袋,慢慢移到陸知桓面前。
陸知桓低頭看着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擡了下眉,反倒轉回身子站定:“說吧,闖什麽禍了?”
幾道用腳摩擦着地上的雪,不一會兒一個小雪堆就被壘起來了。
陸知桓無奈地笑笑:“幾道,我可是奔波了幾個時辰,你這不是故意耽擱為師休息麽?”
幾道聽到陸知桓這麽說,立刻擡頭招了:“先……先生,今日您不在,有個小姑娘找上門說要投奔您。我原本是打算回絕的,可是見她穿着一身單薄的裙子,一副不等到您就不走的樣子,實在是不忍心,所以讓她進來避避風寒了……”
“小姑娘?投奔我?”陸知桓覺得有趣:“我認識?”
幾道搖搖頭。
“她人呢?”
聽到這句話,幾道連忙朝着大堂走去,邊走便回頭說:“我讓她在大堂等着您,她應該……”幾道一句話還沒有說完便愣住了。
大堂裏別說人了,連人的影子都沒有。陸知桓跟在幾道後面,因着室內避風,他便邊走邊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搭在廳堂的木椅靠背上。
幾道急得滿頭大汗,這人呢?一個大活人怎麽說不見就不見了?他可是一直守在門口的,沒見着有人進出啊!
“先、先生,我真的、真的是讓她在大廳候着的,不知道怎麽這麽一會兒就不見人了!”幾道連着大廳的幾個角落瞧了瞧,還是沒看見那個水紅色的身影。
陸知桓了解幾道的品性,幾道這孩子,雖然平時毛躁馬虎了點兒,但是優點就在于有一說一,斷不會在任何事上說诳語的。
他給自己倒了杯熱茶:“會不會是走了?”
幾道搖了搖頭:“看她那架勢,完全是不見到先生您不死心,況且我守着門口呢!”
陸知桓想起幾道靠在門柱子旁打瞌睡的樣子,嘆氣地搖搖頭:“沒出門的話,就一定是還在院子內咯!”
“我不會是招了個小竊賊吧!”幾道頓時擔心起來,防人之心不可無啊!他那個時候怎麽就着了那個小姑奶奶的道兒!
陸知桓起身:“那就找找吧!順帶看看有沒有少什麽物件兒。”
幾道憤憤地提着燈籠去院牆邊搜人去了,陸知桓擡眼看了看梅樹掩映住的月色,朝着空中哈了口氣,白色的霧氣在夜色中升騰,慢慢化而不見。
“看來這是沒法兒休息了……”
陸知桓連着幾個廂房尋了一遍,沒見着人,正打算作罷,原路返回休息,就瞧見院子偏角平日裏被自己緊鎖的酒窖掩開了個門縫,幽幽的昏黃燈光正從裏面透出來。
他舉着燈籠踱着步走過去,輕手輕腳地打開木門,朝裏頭掃了一眼,便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他平日擺放得整整齊齊的酒壇已經紛紛被打開了蓋子,泥質的酒蓋被放得滿地都是,而那一團水紅色正抱着他親自釀的小壇青梅酒呼呼大睡,雙頰泛出酡紅,那紅色,居然和後院的梅花有得一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