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冬雪還未落盡,整個盛京的百姓都知道陸府多了個小姑娘。

極其頑皮的小姑娘。

上門的冰人們全被拒之門外,以前開門的是叫幾道的小夥子,少年老成,為人也老實和善,只需多講幾句,小夥便敵不住,或是應下或是放人進去。現在開門變成了新來的陸念姑娘,這姑娘開門,只要見着是來說媒拉纖的,眉眼一挑,二話不說,“砰”地一聲将大門推上,生生有将媒人鼻梁撞斷的趨勢。

這是講外。

陸府院內,也是雞飛狗跳。

今兒是皇上禦賜的龍井茶葉被草草泡了倒進了廚房的泔水桶,明日裏是書房的窗戶大開,傾盆的大雨呼嘯而進,靠着窗臺的筆墨紙硯被淋得慘不忍睹。竈臺被燒着了,池裏的魚撐死了幾只飄在水面,就連陸大人那幾套雪白的長袍也難以幸免,進了染坊一般,被洗得五顏六色挂在後院。

幾道忍無可忍,滿院子追着陸念作勢要打,邊揮着掃帚嚷嚷:“先生,我早說過了,這丫頭根本就不是個溫婉賢惠的!還跑?你給我站住!”

陸念姑娘聲名遠揚,就連微服出行的皇帝來陸府小憩,都搖着折扇,幸災樂禍道:“聽說先生府上來了個女将軍,怎麽不叫出來讓朕瞧瞧,朕可不能錯失棟梁之才呀!”

陸知桓眉頭微動,還是将一杯茶倒好穩穩給他端了過去,不動聲色地回答:“小孩子玩鬧乃天性,皇上要見這麽個未失天真的孩子,真的不怕貴妃吃味嗎?”

皇帝一口燙茶剛入喉,陡然聽見這麽一句,嗆得直咳嗽:“咳…咳咳,渾話!你以為朕同你一般喜歡圈養稚女?!”

“哼,”陸知桓吹了吹茶:“圈養?別說的那麽難聽。”

一聽這話,皇帝也顧不得袍子上的茶漬,攝人心魄的眸子一眯,揶揄道:“喲,被我說中了?”

陸知桓喝了一口茶,不作回應。

闖了禍的陸念姑娘被幾道罰着清掃院落,幾道出門前不忘惡狠狠道:“若是待我回來,庭院的雪還未掃淨,我就将你把先生最心愛的木雕搗爛了的事告訴先生,看你還能留在陸府不得!”

陸念受到了威脅,耷拉着一張臉,舉着一根一人高的掃帚在庭院裏悶悶不樂。

做人真難,做人真難,明明是一副好心,怎麽全然辦了壞事。

她嘆了口氣,一團白霧從口中哈出,她看着白霧,用手指攪了攪,盡散。

覺着有趣,又哈出一口氣,用手指再攪一攪。

顯然得見,這小姑娘又忘了幾道交給自己的任務。

陸知桓原本是準備去庫房挑一塊合适的木材,路過院子就看見小姑娘在那裏對着空氣比劃。

他嘴角一彎,走過去。

靴子踩在積雪上,發出一聲又一聲的嘎吱聲。

陸念剛戳中一團白霧的正中心,聽見聲響,手指未動,小腦袋卻下意識地反應,蹲着身子回頭看。

陸知桓因為做工的緣故,難得穿了一身幹練的黑色長袍,暗金蟒紋滾着袖邊而上,生生讓平日裏溫和氣質的陸先生生出一絲硬氣出來。

看着陸知桓過來,陸念倒是突然回神了,裝模作樣站起來,握着掃帚一副要大幹一場的模樣。

“又闖禍了?”

聽見詢問,陸念小嘴一癟:“先生,您是不是也覺得我調皮搗蛋?”

陸知桓眉頭一挑,接過陸念手裏的掃帚,順帶将暖爐塞進她手裏,朝院角的梅樹走去。

陸念見他不回答,便追在後面不死心:“那先生是喜歡乖巧的麽?”

她不清楚陸知桓的心思,可是又無法同人一樣有那顆七竅玲珑心去思索揣摩,只能用這種最直接最笨的方式,去變成陸知桓覺得舒心的那種人。

陸知桓在梅樹下站定,撩起一朵嫣紅的梅花花瓣,小小的雪花不一會兒便在花朵中融化。

“以前,幾道也問過我,到底喜歡個什麽樣兒的。”

陸念盯着他撫摸花瓣兒的手,心裏打鼓,嘴上顫巍巍道:“那先生是怎麽回答的呢?”

輕輕一陣寒風刮過,卷起地上的雪,風雪迷了她的眼。

陸知桓背對着她,似乎是笑了一下。

他轉過身來,走近陸念,小姑娘握着暖爐的手越來越使勁兒,只是仍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陸知桓走到她面前,彎下腰,替陸念緊了緊身上藕荷色的外袍,一雙黑眸裏全是小姑娘錯愕惶恐的模樣。

他的面容變得柔和起來,眼鏡盯着她,回答道:“我說,一定是要像這顆梅花樹般的姑娘。”

陸念一愣。

陸知桓直起身子往庫房走,陸念這才回神,跟在後面亦步亦趨:“先生,您這還不如不回答呢!梅花樹…又是個什麽标準呀!”

陸念讨要不到标準,可日子一長,也不再執着于此,她只要能守在她的先生身邊就好。

至于先生喜歡什麽樣的,她也答應過土地婆婆,不再過問。

原本就是她逾矩了。

上巳節将近,盛京的百姓們都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陸知桓向來喜靜,自然不去湊這個熱鬧。陸知桓不去,幾道自是遵守本分,跟在陸知桓身邊候着,時不時的端茶送水。

往年一直都是這樣的,熱鬧是外人的。今年确實多了個不安分的因素。

書上的字在陸念眼裏就像是一條條黑色的蚯蚓,彎曲扭動着,她看着就頭暈。還不待一刻鐘,幾道再提着熱水回到書房時,座位上早沒了身影。

幾道正欲發作,前車之鑒歷歷在目,眼神瞟到了陸知桓,後者倒是把手一揮:“随她去吧,小姑娘的性子也該使一使,你讓她呆在這裏她也是瞎倒騰。”

幾道嘆了口氣,給茶盅裏添了熱水,一臉的不贊同:“先生,您真是太慣着她了。”

陸知桓抿了一口,覺得好笑:“這就寵啦?那你也跟着她一起去,我這不是也寵你了?”

“這不一樣!”幾道反駁。

陸知桓看着眼前這孩子犯拗,只覺得小孩子心性使然,翻了頁書,順着問道:“哪裏不一樣了?”

陸知桓還未答話,木窗想起“扣扣”兩聲。

兩人齊望過去,一個腦袋鑽了出來:“先生!我們去逛廟會吧!我出去看了看,可熱鬧了!”

陸知桓撚着書頁問道:“你不是早溜出去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陸念捂住臉:“先生你早看到了呀!我是溜出去溜了一圈兒,可是覺着這節日美景先生不看簡直可惜了,于是就又繞回來啦!”

眼神憂疑着,又補充了句:“我可是從人群中擠回來的,特意回來叫先生呢!”

陸知桓擡了擡眉,不置與否。

見他不搭腔,陸念的氣勢自然弱了下去,停頓了下,向幾道求救,求救無門,只好問:“那…先生還去嗎?”

陸知桓放下書:“去,可不能辜負念念特意回來一趟不是麽?”

陸念歡呼雀躍,幾道一臉習以為常。

剛剛不是還問那裏不一樣麽?

這不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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