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街上人頭攢動，花燈已經沿着河岸從城西挂到了城東，應着河中閃爍的河燈，簡直像是有氣勢要将這夜間照亮成白日。

各類商販順着主街道将小攤兒擺開，吆喝聲、招呼聲絡繹不絕。

平日裏看來寬闊到可以四馬并驅的街道此時顯得尤為擁擠，這摩肩接踵的人群當中，幾道護着陸知桓舉步維艱。

一方面确實也是節日熱鬧，人群趕集；另一方面，鮮少參與鄉集活動的陸先生居然肯賞光露面，大家或多或少是受過陸先生照拂過的人，不免得會打上一聲招呼，或者想送上些精致的小物實。

與人打招呼就不免停下腳步，卻架不住後面前方湧來的人潮。幾道到底不過是個半大的孩童，架不住成人的力道，卻也強撐着下來。

陸知桓壓了壓幾道的手，示意他不用如此：“你去自己逛逛吧，看看有什麽喜歡的。”

“先生，我并沒有什麽喜歡的。”幾道盡量保持目不斜視：“還是讓我在先生身邊服侍吧！”

“胡說，”陸知桓拿扇子輕敲了下幾道的頭：“你不過多大年紀，怎會沒有喜歡的，去吧，我一個大人還不知道怎麽照顧自己麽？你看看念念不早就跑到前頭去了。”

陸念頭回經歷如此盛會，早就激動得連心裏那絲小旖旎都顧不得，眼裏心裏早就滿是形态各異的花燈與燈光下争相輝映的精致首飾了。她身形本就小，靈活地避過人流，居然已經隔着他們跑過了一條街。

“你們兩個，一個性格過于老成，總是克制着不願釋放天性，另一個，”他嘆了口氣，不禁揉了揉太陽穴，無可奈何道：“又太飛揚跳脫了一些……”

幾道欲言又止，陸知桓擺擺手：“去吧去吧，前些年你也因為我錯過了許多次這盛會，今年你就放開了玩吧！”

幾道猶豫片刻，還是拗不過孩童天性，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人潮之中。

陸知桓心系着陸念，這小姑娘初來乍到，又是大晚上的，也不知道害怕，自己孤身一人興沖沖往前跑。

原本是擔心，可思忖着又變了味兒，不是說回來尋他想一起逛廟會的麽，怎麽到頭來丢他一個人在人群裏？

他可不指望着一個小姑娘能開竅多少，于是只能認命地撩起袍子，循着那個小小的身影追去。

眼見着陸念快要從橋那邊兒下去了，陸知桓不禁邁快了幾步，下了橋又是一波人群，到時候要找可不好找了。

他心裏想着事，走得又急，沒注意着身旁經過的人群，好巧不巧，正撞倒了迎面過來的人。

“哎呀！”

“小姐，小姐您沒事吧？”

陸知桓內心焦急，眼見着那身影不見，不禁皺了眉。可眼前這卻又實在是自己的過失，不免耐下性子來賠禮道歉。

“這位姑娘，實在是不好意思，是陸某粗心，沖撞了小姐，小姐可有受傷？”

被撞倒的姑娘剛被貼身的丫鬟扶起來，一身怒氣還未發作，就聽到對方誠懇的道歉，甫一擡起頭，就撞入了陸知桓那雙好看的桃花眼裏。

面前的男子立如芝蘭玉樹，眉清目朗，儀表堂堂，令女子面上的怒色頃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羞澀與難堪。

她站穩，朝陸知桓福了一福：“小女無礙，也怪不得先生，的确是這佳節太盛，免不了有些許碰撞的。”

陸知桓見這女子如此識大體，也進一步表示了自己的誠意：“在下陸知桓，就住在這前面的巷道裏，做些手藝活兒，您一打聽就知道。如果姑娘歸家發現身上有任何不妥之處，可随時上門尋我，我定當做賠償。”

“先生就是陸知桓？！”女子略微有些訝異。

陸知桓心思還系在陸念身上，便也沒有注意到女子的态度，只當做尋常知道自己樂善好施名號的人，倉促的應了一聲，便開始作別。

“姑娘，在下還有事，可能要先行一步了。”

女子見他眉色間略有焦意，了然：“先生有事可先行，小女便不多叨擾了。”

“哪裏。”陸知桓又客套了幾句，便急急下了橋，去尋念念去了。

那女子身旁的丫鬟見小姐還一動不動，小聲喚了幾句，女子這才回神。

丫鬟是有眼力見兒的，挽着那女子的手安慰道：“小姐現下可先放着這事兒，等回到了家，見到了自家哥哥，可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兒了麽？”

經丫鬟這麽一說，女子似乎又是重燃希望，喜色漸于面上。

陸知桓就這麽沿着河找了一圈，終于在一處河岸旁找到了正蹲在河邊點河燈的陸念。

他放下心來，這才踱步過去。

陸念察覺到身旁人影的靠近，揚起小臉兒，看見是陸知桓，立刻笑開了花：“先生！”

陸知桓也不拘小節，随着她就這麽蹲下，在她額頭上一點：“這個時候想起來還落了個先生在後頭了？”

陸念搖搖頭：“不是不是，先生你誤會了！”

他看着小姑娘捧起河燈，一臉驕傲地說：“聽隔壁家的孩子說，北街齊師傅做的河燈最靈驗了，我特地趕着過來想買一展，用來祈求先生身體安康，長命百歲！”

“長命百歲？”陸知桓有些無語地笑了：“我在你眼裏已經到了這麽老的地步了麽？”

“不不不，先生哪裏老，先生青春永駐，永遠年輕！”陸念說着，便不知從哪裏變出來個火燭，點燃了燈芯，推着兩展河燈進了水裏。

她拉着陸知桓的袖子，急聲道：“先生先生，您有什麽願望快許下來，我可不是小氣的人，讓您一展！”

陸知桓看着她那小機靈勁兒，忍不住笑笑：“那先生還要多謝陸小姐肯給我沾光了？”

眼看着河燈就要飄走了，陸念趕緊雙手合十交叉，心裏默默許起願來。

陸知桓看她那麽虔誠，也拗不過她天真爛漫的性子，在一旁也默默許了個願。

回家的路上，陸念纏着陸知桓，問他許了什麽願。

陸知桓不答反問：“念念許了什麽願呢？”

陸念嘟嘴：“先生耍賴，明明是我先問的！”

“你要是告訴我，那我就告訴你。”

“真的？”

陸知桓點點頭。

陸念轉轉眼珠，回到道：“不是說了嘛……就，就是希望先生身體安康，然後財源滾滾來！”

陸知桓摸了摸下巴：“那念念可真是大公無私了，都是在為為師許願！為師真是感激涕零！”

“那先生許了什麽願望？”

“為師我嘛……”他看着陸念一臉希冀，不由得說：“當然是跟念念一樣的願望，希望身體安康，然後財源廣進！”

“什麽嘛！”陸念失望：“先生太小氣了！”

“怎麽就小氣了？念念不是希望我這樣嗎？如今怎麽又變得我小氣了呢？”他逗她。

陸念被氣得說不出話，拔腿就往家走，也不理他。

陸知桓憋着勁兒不笑，跟在後面慢悠悠地繼續追問：“怎麽小氣了？念念不說，為師也不知道啊？”

陸念聽他這麽說，更是飛也似的跑了起來，留下陸先生在後面隐隐發笑。

“我的願望呢，是希望先生身體安康，還有我能永遠留在先生身邊。”

“我的願望，是希望念念百歲無憂，能永遠伴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