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很有膽

寒風卷起血色雪沫,一時将空中降雪染成了粉色,竟然很美。

現場一片寂靜,很久的時間裏,只能聽到呼嘯風聲,和樹枝承不住雪重折斷的聲音。

有人手腳發抖,有人牙齒打顫,不是凍的,是怕的。

紅色披風少年整個都愣住了。

這是……怎麽回事?

四皇子能力極強,禦人極嚴,擅用重典,唯有一樣,他脾性不好,受不得氣,偏近來被大皇子壓制的狠,今天又被皇上叫進宮劈頭蓋臉斥了一頓,正是心火叢生,難以壓抑之時,正是他們這群人表現的機會。

朝廷大事,該由他們長輩輔佐,這點子小事,他們向來在行。

不過找個由頭讓四皇子出個氣罷了,能有多難?往日也不是沒幹過。普通百姓家裏,年輕人還知道彩衣娛親,扮個醜哄長輩開心,四皇子可是國內舉足輕重的尊貴之人,看人出個醜發個氣怎麽了?能被選上就是榮幸!

比如眼前這個小質子,白的像鬼,瘦的像竹竿,被國家和親爹放棄,落魄到這境地,本就是被人欺負的料,竟然還能從容優雅的笑,真是讓人看着不順眼。

掌了半國權勢的四皇子,還常有事絆,身不由己,一個小質子憑什麽?

狹路相逢,竟然精氣神比四皇子都好,這不是找抽麽!

幾日前,他曾在街上遇到過這小質子,眼睛紅紅,鼻頭紅紅,哭的跟兔子似的,直讓人泛惡心,沒一點男人樣,卻生生引走了醉紅樓妙蕊姑娘的視線。妙蕊姑娘多難見,抱着千兩銀票都見不到個背影,他好不容易碰到一回,竟因這小子,未能入佳人的眼!

舊恨加上時機,他正好想出頭表現表現,且這小白兔德性,一看就是四皇子不待見的類型,誰知這小白兔不是軟綿綿的小白兔,是個硬茬子!牙尖嘴厲,半點虧不吃,四皇子心火不但沒發出來,還越發旺盛,這都殺人了!

真是一點都沒瞧出來……

小白兔,不,周堯注意到了紅衣少年的注視,沖他咧開嘴,露出乖巧一笑,一口小牙在大雪映襯下,白的閃人眼!

不知怎麽的,紅衣少年打了個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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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番……他大概是瞎了眼,這個小質子,不容小觑啊!

四皇子慢條斯理的用帕子擦着手,聲音略沉:“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蠢?”

他說這話時眸色低垂看着手,沒看任何人,但所有人都知道,這話,是對周堯說的。

衆人默契的退了一小步。

周堯略有所思。

楚熠一言不合就殺人,殺的還是身後小團夥之人,如此辣手,卻未引來衆人驚呼慌亂,可見,不是常幹這種事,就是有足夠的信心把握,接下來的場面能控制住。

他以言語相激,試探楚熠,楚熠也在試探他。

短短時間,楚熠在他面前表現出諸如狠辣,暴戾,翻臉不認人等特點,極為放肆,且無半點容人之量,細致裏,又有文章隐意……能放縱性格,還能控制形勢,這皇子,絕對不是傻的!

“哪裏哪裏,”周堯微微笑着,長眉入鬓,酒窩隐現,一如既往的乖巧,“前番之言,只論表面,蠢的是事,而非人。誰都不是一日長大的,底下人如何,可能為良才,相信四皇子自有調|教之法。”

楚熠将擦過手的帕子随手丢下,往周堯的方向走了幾步,直到彼此距離很近,有足夠的壓迫感,方才眉目厲厲,聲音森涼的開口:“所以,你這大周質子,是不是管的太寬了些?”

言下之意,他的人,自有他管教,輪不到周堯插手!

楚國地界上,楚國極有權勢的皇子,如此放話,是一種強勢的表态,足夠威脅。

可這位四皇子,手夠辣,人夠狂,走路帶風,殺人不眨眼,看起來相當□□,見到他怼身邊人,不高興正常,生氣要治人也正常,可只打雷不下雨……就不正常了。

這是另一種方式的說明,楚熠對周堯感興趣。

不感興趣,哪來這麽多廢話?哪來這麽多時間跟不入流的人耗?當場就發作了。沒收拾周堯,沒動手要殺……現在不想殺,只那麽要周堯應對合宜,以後,便也不會想殺。

感覺到自己小命得保,周堯心內松了口氣。

這位四皇子,果然注意過他。

要麽,是他曾做過什麽吸引了楚熠的注意,要麽,就是楚熠有什麽特殊原因,關注過他,心裏有什麽旁的打算。

若為前者,只是有過什麽接觸,楚熠大抵不會賣他什麽面子,他在楚熠這裏也沒有面子,能讓楚熠為他破例……後者的可能性要大些。

可他身上,有什麽特殊的不得了的特質,讓楚熠惦記?

他不知道。

一點頭緒都沒有。

但不管怎樣,這一場鬧劇,并非愚蠢的順勢而為,而是早有心思!

眼下,性命是沒問題,若想全身而退,也沒那麽簡單,惹了權勢滔天,脾性難辨的楚熠,不被記恨吃點虧,不可能。

事情既然已經如此,不如再鬧大點?

周堯決定再探楚熠的底線,也好知道自己在對方那裏的份量。

“四皇子此言差矣,”他像絲毫感受不到楚熠帶來的壓力似的,也往前走了一步,微笑從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楚國再大,再能稱帝,卻也仍是諸侯國,大周才是當之無愧的天下之主,你楚國四皇子的事,別人管不得,我這大周二皇子說兩句,好像并不出格?”

感謝數年徜徉書海,感謝死前幾年同封姜各種鬥智鬥勇耍花槍,而今他別的不行,審時度勢,蹬鼻子上臉最為在行。什麽時候必須保持尊嚴,怎樣驕傲的活,什麽時候可以虛張聲勢,他門清。

方才的起哄團呆若木雞,定定看着笑容乖巧的周堯,仿佛見了鬼。

這小質子……是真心不想活了吧?

剛剛還承認大周不行,不用誰粉飾太平,現在就抖起來,趾高氣昂的嗆人,是生怕四皇子不殺了他麽!

楚熠眯眼:“你很有膽,很會挑釁。”

周堯微笑:“四皇子客氣,論這個,我還差的遠,着實比不上貴屬。”

楚熠目光微斜,冷嗤出聲:“看來大周二皇子對我這幾位手下怨念頗深,要不要本皇子替他們道個歉賠個禮?”

周堯:“這般行事該是正理,但太麻煩,他們拜了我,我還要回個賞,這邊上也沒什麽正經坐的地方——還是算了。”

楚熠看着鼻頭凍的通紅,脖頸卻挺的直直,仿佛理所當然,沒有一絲瑟縮的周堯,唇角一掀,笑了。

“但願哪日你橫死人前時,也能這般得意。”

“這種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就不勞四皇子費心惦記了。”

周堯這般嚣張,楚熠也沒正經生氣。

他目光下移,定在周堯腰間:“這塊玉佩,不錯。”

周堯随着他的視線,看到自己腰間的玉佩,普通的透雕五蝠如意雲紋,普通的圓形,甚至連質地,都很普通,不錯在哪裏?以楚熠地位,問這個,肯定不是喜歡,想要。

一時間,周堯想不出更多牽扯,本着最不出錯的方式,答道:“不過家人送的樸拙東西,沒什麽特殊,四皇子想要,大概随處都有。”

看今日這架式,楚熠大約不會輕易放過他,緊緊松松的,不知道在玩什麽手段,這一關,恐怕不是那麽好過,要耗一耗。

周堯不怕耗,而今重生,他最多的就是時間,可眼下不行,時間有點緊……

正想着,湖邊遠處,出現了一個人影。

周堯眼瞳倏然收縮,不行,不能再等了!

他開始思考,怎樣才能快速解脫……

他剛剛觀察到,四皇子身上酒味很重。楚熠喝了酒,卻沒醉,氣勢洶洶,身上那股火氣,只要離近點都能感受到。他現在再傻,也明白了,他這是撞槍口上了,這群起哄團指着欺負他圖個樂,讓楚熠滅火呢。

能讓楚熠受氣的,在這楚國,不多,不是皇上,就是大皇子。

可這些,同他現在處境沒關系。

他眉頭微蹙,看着楚熠身後這一隊人。

起哄團人數不少,護衛力量更是重,幾乎是起哄團的兩倍。

據他所知,今日宴席所在地,乃是皇室成員專用,周遭護衛力量嚴密,安全保證,既然如此,楚熠為何還帶了這麽多人?

怕被行刺?

不,若真提前得了信,知道會有人行刺,起意提防,身邊不會帶這麽多廢物。

準備幹什麽大事?

什麽重要大事,需要纨绔加入?在他看來,這群纨绔,大約是楚熠身邊得用之人的子侄,政事之外,刻意送到楚熠身邊混個臉熟,如此相聚的機會不多,成長的路也還長,不可能會被交付什麽大事。

想了幾個可能,都一一被推翻,周堯看着楚熠身上華光閃閃的衣服,上上下下貴重配飾,突然有了個想法。

這麽大手筆,不是故意下了誘局引人來偷,就是真丢了什麽東西!

到底是不是,試一試就知道了。

“說起來,到底成了質子,不同以往,連賊人都要來特別光顧,”周堯笑意一收,眼皮一垂,摸着腰間玉佩長長嘆氣,頗有幾分失意落寞,“這小東西,剛剛差點被人順走了。”

這個話題果然引起了楚熠注意,他沒有繼續端着,讓別人替他說話,而是直接問出了聲:“哦,是麽?在哪裏,怎麽回事?”

語氣再雲淡風輕,姿态也已表明了一切。

這丢東西,果然敏感!今日這宴席裏,有賊!

周堯的東西自然沒丢過,但他會編啊:“就在方才,我一時貪杯,多飲了兩盅,似睡非睡的趴在桌上,突然腰間一涼,接着一只藤球飛過桌角——”

“我一時緊張,手正好垂下去,剛剛好碰到了腰間,陰差陽錯的,留住了玉佩……”

“這玉佩雖不貴重,卻是家人所贈,能不丢最好。遺憾的是,大雪漫天,賊人下手極熟,一回頭,已看不到對方,茫茫大雪裏只留一個白影,看不出男女老少。”

半真半假這麽一編,不會有人懷疑他說謊,至于白影……這大雪天,誰出去不是一身白?楚熠身邊那紅袍少年,在雪地裏站了會兒,整個袍子也變白了!

順着這話題,周堯繼續發揮:“貴國賊是不是多了點?這都敢偷到皇家宴席了,怎麽也不治理?四皇子今日有暇,想來這件事交給貴國大皇子負責了?”

他搭手看了眼天色,嘴裏吐出一團白汽:“這天寒大雪,利于賊人掩飾身形,卻也利于留下痕跡讓人追捕,看來貴國大皇子又要立功了。”

這幾乎是最直白的提醒了。

大皇子都要立功了,你四皇子還老神在在的為難調戲一個小質子,是不是有點蠢?

楚熠看周堯的目光更深了。

“三日後酉時,你來王府找我。”

楚熠也知道這不是時機,放下話,就帶着身後一群人走了。

那具被殺的屍體,自然也早被清理了。

周堯緊了緊身上披風,意圖抵禦寒冷,雖然這并沒有什麽用。

他懷疑,剛剛那個人,楚熠早就想殺了,撞到自己,覺得是個試探機會,就一并了。

他的手落在腰上玉佩,冰涼刺骨。

楚熠……到底想幹什麽?

酉時,已是晚間。

這含糊的,略帶暧昧的态度,楚熠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麽?

躲得過今日,避不過明天,這三日之約,怕會是個大|麻煩。

不過……今番應對,扛過麻煩,也不是那麽難麽。

緊張盡去,雙手松開,周堯綻出了大大的笑臉。

與之前假乖不同,這個笑,沁入眼底,讓整張臉都歡快鮮活了起來,十分靈動。

第一次呢……

他對能引起皇家注意的賊有些感興趣,很想知道皇家是不是丢了什麽寶貝,可眼下,是沒時間了,他看着遠處模模糊糊的身影,提起袍角就朝前跑去!

雪幕裏穿行,風聲過耳,樹枝顫動,距離越來越近……他終于看到了湖邊的身影,嬌小玲珑,披着白狡猾毛大氅,裙角翻起一抹緋色,是個姑娘!

姑娘……

周堯仔細回想,終于想起來,沒錯,這天死的,就是個姑娘!還是個皇親國戚!

應該就是她了。

當時的消息好像是,這姑娘是自殺的。

周堯定睛看了看,這姑娘梳着閨閣發式,還未嫁人,該是父母疼愛,無憂無慮的年紀,為何要自殺?

時間容不得他多想,擔心姑娘情緒激動,再好心辦了壞事,他沒出聲喊,溜着邊,藏在樹叢裏,一點一點的,朝那姑娘靠近。

眼看着馬上走出樹叢,能接觸到姑娘了,視野裏突然間多出一個人。

這人顏色倒是不起眼,穿着白衣裳,可他蒙着面!

腳尖輕輕一點,就來到了姑娘身邊,一邊捂住了姑娘的嘴,一邊把人往湖心攬。

而那湖心,有個鑿開的冰洞!

周堯立刻明白,這姑娘有難!

顯然上輩子也是,她并非自殺,而是死于歹人之手!

可這歹人會武功,還會飛,眨眼時間溜到了湖中心,這救命的事,好像很難……

想想悲慘的上輩子,想想接下來各種災難性的麻煩,周堯緩緩垂下頭。

已經趕到這時候,再難,也得硬着頭皮幹!

他目光掃着周遭,抄起了一塊板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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