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殺人
天色發烏,漫天雪幕裏,姑娘瘦小柔弱的身影被惡人擒住,無論怎麽掙紮努力,都掙不開。
就像一場默劇,無聲無息,卻足夠讓人感覺到殘忍。
周堯只看了一眼,就轉開頭,快速觀察四周。
他目前所在位置很占便宜,順風向,可以借助風力速度,小小斜坡角度,視野方位都極好,且因環境特殊,就算再近一點,對方也不會察覺到他。
眼看着蒙面人帶着小姑娘沖向湖心了,他立刻解下腰帶,将板磚緊緊的綁了起來——
還好冬日天寒,裏裏外外穿了好幾層衣服,褲子固定方式多種多樣,不用腰帶也能穩穩挂在腰上。又因天寒怕冷,之前存了幾分小心機,想着腰帶纏厚一點許能多禦些寒,這腰帶麽,挑了個最長的,多紮了幾圈,如今看,倒是正正好了!
綁好板磚,周堯沒停手,又撈了一塊拿在手裏。
感謝湖工下人,修繕園子剩的板磚偷懶沒拉走……
周堯做這些速度非常快,被寒冷天氣凍的發僵的手指都沒影響他的發揮。準備好一切,他快速站起,眯眼比着方向,将沒綁繩子的板磚扔了出去!
他使足了勁,板磚借着風力,劃出漂亮弧度,直直沖着湖心蒙面人砸去——
風聲太大,蒙面人又專注的幹着自己的事,并沒有發現當空一塊板磚拍來。
非常順利!
然而板磚飛到近前,還沒到位置夠着蒙面人呢,突然落了下來。
周堯到底力氣太小,再加上高坡優勢,有風力可借,還是不能砸中蒙面人。
板磚狠狠摔在了冰上。
周堯卻沒有一絲失望之色,唇角甚至微微揚起,眸底華光迸射,仿佛他等的就是這個!
板磚落地同時,他抓好被腰帶綁的緊緊的另一塊,一個運力俯沖,就沖到了湖邊冰面,就地一坐——
整個人順着冰面就開始滑,方向非常正,速度還非常快,比奔跑快多了!
這個瞬間,砸在冰上的板磚和坐在冰上的周堯運動非常一致,都是順着光滑的冰,極快速的沖向了蒙面人。
板磚先碰到蒙面人。
帶着空中落下的勁力,冰面滑力,狠狠的撞上了蒙面人後腳跟!
下盤再穩,冰上都影響發揮,何況未有任何提防準備的蒙面人?他一個腳滑,直接撲入了準備丢小姑娘的冰坑!
寒冬臘月,連日大雪,這厚厚冰層都需要人力方能鑿開,其冰寒程度,不言而喻。
火力壯也受不了!
蒙面人登時小腿抽筋,輕身工夫都沒來及得使。
可再怎麽着,他今日既能出來幹欺負小姑娘的事,不可能不是心狠手辣的主,就算倒黴,也得拖一個!
方才意外陡生,小姑娘差點被他抛出脫了手,現在他更不會好心,直接拽住小姑娘,把人往冰水裏拖!
這一切發生的非常快。
周堯已經溜到離此不遠了,剛剛好在射程之內。
他左手順着腰帶,右手甩着腰帶綁着的板磚,轉了兩圈,卯足了勁擲出!
板磚連着腰帶飛出,快速在空中劃出暗影。
周堯緊緊盯着板磚,心跳都快停了。
拜托拜托,一定要中啊!
這招是封姜教他的,肯定行,肯定能行!
“咻——”
板磚帶着凜凜破空聲,飛到小姑娘身邊,因拴着的腰帶長度到了盡頭,它不再往前飛,不甘心的頓了一下,轉了回來……正正好圍住了小姑娘的腰!
成了!
周堯眼睛一亮,立刻站起來,一邊朝着跑,一邊收腰帶使力——
有外力阻撓,蒙面人當然不能再順利拽小姑娘進冰水坑,小姑娘也終于尖叫出聲:“救——命——救命啊——”
可惜這地方太偏,周遭連個下人都沒有,發生了什麽,是不是有危險,根本不會有人知道。
周堯認命的往前跑。
情勢所逼,主意已定,無論如何,今日他都要把小姑娘救出去!
到了這時,蒙面人終于看清楚,是誰暗算他了。
也知道,自己大意了,被個不會武功的小子占了便宜!
這口氣哪能吞得下去?哪怕少一條腿,他也能收拾了這小弱雞!
他緊緊扒住冰面,拳頭開始蓄力。
然而他沒想到,周堯不是一般的黑。
迅速溜到冰洞邊,周堯拽穩了小姑娘,沖蒙面人微微一笑,往背後一摸,又摸出一塊板磚。
然後,在蒙面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板磚就拍了下來!
這一次,正正朝着蒙面人的頭,還不是拍一下就停手,他使出渾身力氣,連連往下拍!
先是沖着頭,後來哪哪都不顧了,拍到哪算哪,一個沒留意,直接砸斷了蒙面人放在冰上的手指……
“嗷——”
蒙面人哪吃過這種虧,無奈對方來的太快,還準備萬全,他這身體浸在冰水裏,腿抽着筋,這冰洞還小,即不方便他跳出來,也不方便把別人拉進來,硬生生吃了這麽多苦!
小姑娘都看傻眼了。
她廣才被蒙面人抱着往下拖,腰部以下全部濕透,如今坐到冰坑外,只腳還在水裏被蒙面人抓着,凍的嘴都紫了,可這個瞬間,她忘了冷!
這長眉小哥哥是什麽來路?看着好狠,那往下拍的人勁頭,着實吓人,可明顯小哥哥不會武功,否則哪用這麽費力,手都抖了!
小哥哥是為了救她……
她不能再拖後腿了,為了幫忙的小哥哥,也為了自己性命,必須努力!
小姑娘不再尖叫,雖然還是害怕,卻已能穩得住心,手努力撐着冰面,腳下奮力踢,試圖踢開蒙面人。
蒙面人自不是那麽好打發的,力氣可大,拽着小姑娘的腳不放……
兩邊角力半晌,周堯和小姑娘兩個加起來,力氣都不及蒙面人,眼看着小姑娘再次被往下拉,膝蓋浸了水,周堯長眉一凜,眸底迸出厲厲寒光。
他曾不止一次感慨,若他會武功多好,不需要像封姜那般厲害,哪怕一點點呢,關鍵時候也能起很大作用。
可惜,就算再活一回,他也只回到了十七歲,還處境不佳,學武什麽的,這輩子就別想了……
手上沒勁,他也不用板磚了,最後砸一下就甩開了,直接上腳。
他一邊死力拽住小姑娘,一邊用腳猛踩蒙面人的腦袋。
“放手!老子叫你放手!放手啊——”
一腳,又一腳,非常快,非常狠。
蒙面人本來可以再撐一會兒的,他會武功,就算腿抽了筋,過片刻能好,就算冰洞窄小,把三個人生生卡住,只要再堅持會,他有信心擺平。這弱雞少年和沒長成的小姑娘有幾分力氣?耗也能把他們耗死!
可惜他忘了水。
身上疼痛能忍,頭手被砸能忍,可頭被踩到水裏,不能呼吸,是人都忍不了。
一次又一次,口鼻淹于水下,初時還能出來大口喘口氣,後來慢慢的,這個時間越來越長,他越來越不能呼吸到新鮮空氣,水嗆到鼻間肺裏,慢慢的,身體也沒了力氣……
周堯全神貫注的把人往裏踩,注意到蒙面人起初還有力氣撞冰,試圖把冰洞擴大一點,後來動靜一點點變小,直到沒了聲息。
“沒,沒事了吧?”
他喘着粗氣,問一邊的小姑娘。
小姑娘怔怔看着冰水裏一動不動的人,聲音有些抖:“應該……死了吧。”
确定人真死了,不會再有危險,周堯卸了力,一屁股坐到了冰上。
第一次親手殺人,雖然是個惡人,感覺還是不怎麽好。
再加上力氣用盡,周堯只覺天旋地轉,惡心,想吐,眼神發直,心跳怦怦如擂鼓,似響在耳邊,感覺着實……一言難盡。
小姑娘也怕的不行,她的順遂人生裏,從未有過這樣的事,就算有,也只是聽說,從沒有人,直接擄了她要弄死,也沒有人,活生生死在她面前。
一男一女各自喘氣,末了對視,都是一副死白死白的臉色,大限将至的難看。
小姑娘哆嗦着,聲音都抖了:“現在怎麽辦?”
“你莫怕,”周堯緩過神,調整着情緒,溫聲安慰她,“天氣寒涼,你是姑娘家,受了凍對身體不好,眼下沒旁人,我扶你起來,送你找一處最近的廂房歇息,你再喚了丫鬟來服侍,好不好?”
小姑娘臉有些紅:“……好。”
“只是這個人擄了你……怕是有什麽緣由,之後你該當心些才好。”周堯斟酌着,笑容更大更輕松些,“我想把他的面巾去了,認認臉,你敢不敢看一眼?”
小姑娘受了驚吓,理智尚未回轉,直接就想拒絕,她不想看死人臉!
可下意識的,她覺得小哥哥說的很對,稀裏糊塗點了頭:“那就……看一眼。”
周堯知道小姑娘害怕,聲音更溫和了,臉上還綻出微笑,帶着酒窩,特別暖的那種。
小姑娘看着看着,就忘了害怕。
周堯走到冰洞邊,拉住蒙面人的手,将人——起碼人頭,拖出了水面。
他沖小姑娘笑笑,再慢慢揭開了蒙面人面巾。
可能因為天氣太冷,蒙面人死相僵硬,卻沒那麽難看,顏色也不多吓人,小姑娘沒吓昏,快速看了一眼,別開頭,手放在胸口平複呼吸:“我不,不認識他!”
周堯若有所思。
“是宴上的人麽?”
小姑娘:“女眷人少,伺候的人不多,來往的下人我都見過,沒有這個人。”
說着話,小姑娘身體越發抖的厲害,周堯知道,不能再拖了。
他不知道來龍去脈,小姑娘因何被抓,但看小姑娘的年紀,已有十二三,該是避嫌的時候,被人看到這般模樣,總是不大好。
而且冬天濕了衣裳,又泡在冰水裏一會兒,肯定會生病。
這小姑娘不能有事。
周堯将小姑娘身上濕透了的披風解下來,再把自己身上的解下來給她披上,才伸手扶起她:“我先送你找個地方安頓,這裏,只怕要勞煩你,稍後派個人來清理一下了。”
“……嗯。”
小姑娘初時又怕又羞,完全不知道怎麽辦好,但同周堯走了一會兒,她理智就回來了。
“小哥哥貴姓?哦,小女子李瑤,家住……青井胡同,族裏皆是兄弟,就我一個女孩,今日得此大恩,家中必有後報……”
姓李,家住青井胡同……周堯眯眼一想,不就是那個李家?
楚國國君無出,幾位皇子皆是妃嫔外戚族人改姓而來,如今權勢滔天,與四皇子分庭抗禮的大皇子,未送入宮改姓之前,就姓李,族宅就在青井胡同!
所以這個小姑娘,是大皇子的族親?
家中無兄弟,只有一個女孩,肯定疼到骨子骨,所以……大皇子是因這李瑤之死,同四皇子掐的天暈地暗,直接打起了仗?
周堯長長呼了口氣。
好險!
果然今天來對了!
楚國局勢,大皇子與四皇子早晚會有一戰,他并不想管,但這個時間,能拉後點最好,他的舅舅才走,迷團處處,他還等着解呢!
能拖一段是一段,哪怕只一兩個月,也足夠他做很多事了!
“些許小事,李姑娘不必記挂,”周堯笑意溫和,話語極走心,“我叫周堯,是大周質子,路過楚地去往吳國,因故停留些時日,今日只是碰巧遇上,并不圖什麽。”
真的,什麽都不圖。
李瑤咬着下唇,沒有說話。
反正這件事,肯定會有哥哥們過問,不管周堯是誰,該謝的,哥哥一定會辦好。
“周哥哥,”李瑤臉色蒼白,嘴唇還打抖,氣力不支,卻已經開始擔心問題,“可否再幫我個忙,今日之事,不要對旁人提起?”
她方才出來透氣是臨時起意,她的丫鬟事先都不知道,抛開丫鬟們也是心血來潮,怎麽都是巧合,為何會有賊人知悉她的方向?
她被捂住嘴時,清楚的聽到賊人叫了她的名字,很明顯,是沖着她來的。
也就是說,有人在盯着她。
一次出手不成,就還有下次。
她不大聰明,也知道這種事很危險,接下來,肯定是要交給哥哥們的。但不管從哪個方向說,姑娘家遇到這種事,總是不好的,她不想讓別人知道。
周堯很幹脆的答應了:“好。”
說完這個,李瑤就再沒開過口。
現在情境讓她又羞又窘,前番驚惶也未盡去,渾身還軟綿綿,像踩在棉花上,沒什麽力氣,能支撐着走路,就已經是萬幸了。
周堯對這裏路線熟,想着裝不經意走到某個方向,找到最近的廂房,就萬事大吉了,結果沒走幾步,就碰到一個人。
一個少年,四橫八仰躺在地上,頭上金冠歪了,發髻散了,手上拽着壺酒,呼嚕打的震天響,還未走近,就是一陣濃濃酒氣。
造型十分別致的,大剌剌橫在二人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