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做出回家的決定遠比實踐來得簡單,盡管索炀盡可能表現得雲淡風輕,但他的焦慮還是逃不過沈徽明的眼睛。
沈徽明安排好所有的工作,緊急的事務盡快解決,那些重要但不着急的就等着他回來再說。
買好了高鐵票,訂好了酒店,在清晨六點,兩個人出發前往車站,終于邁出了解開索炀多年心結的這一步。
四小時的高鐵,索炀話很少。
以前上大學的時候他每年都要在這條線路往返好多次,可是後來,變得越來越少,越少回來也就越不敢回來。
沈徽明雖然無法真真切切地感同身受,但盡可能站在索炀的立場上去思考這件事,他能理解索炀的擔憂和不安,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對方。
他是希望走這一趟能有一個結果的,無論好的壞的,起碼給索炀一個回應,不要讓他繼續這麽沒着沒落的飄着。
沈徽明用力握了握索炀的手,對方轉過來看他,勉強一笑。
“睡一會兒嗎?”沈徽明看了看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才到。”
索炀猶豫了一下,然後嘆了口氣,靠在椅背上閉了眼。
其實是睡不着的,沈徽明也知道他不可能睡得着,但閉目養神休息一會兒也好,從昨晚開始索炀就沒怎麽睡覺,沈徽明實在有些心疼。
索炀輕聲說:“我突然覺得,還好不用我一個人面對這件事。”
沈徽明轉向了他。
索炀沒有睜開眼,這是沈徽明第一次認真地打量他的睫毛跟鼻梁。
“我當年在那個除夕離開家的時候,甚至不敢跟他們放狠話說我一定能遇見可以相伴到老的戀人。”索炀說,“我們家人,就算是吵架都會給自己留後路,盡可能不讓對方抓住自己的把柄。”
“當時的我,盡管不得已出櫃了,盡管已經因為這件事跟父母鬧翻,但我依舊沒法有底氣地告訴他們,我就算是個同性戀,也能擁有優秀的、長久的另一半。”索炀停頓了一下,又嘆氣,“說到底,我對一切都不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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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炀慢慢地靠在了沈徽明的肩膀上,長舒了口氣:“你說,我爸媽該不會以為我帶你回去是為了示威吧?”
他笑了出來:“畢竟,他們應該也想不到我真的會找到一個這麽好的戀人。”
沈徽明擡起手,輕輕地覆在他額頭上。
手心貼着索炀冰涼的額頭,很是舒服。
沈徽明看向車窗外,前陣子剛下過大雪,外面白皚皚的一片,望都望不到邊。
“又快過年了。”沈徽明說,“今年除夕你不會是一個人了。”
一個人嗎?
倒也不是。
只有跟父母鬧翻的那年,索炀是一個人在高鐵上度過的,不過那個晚上,乘務員給所有乘客端來了餃子,他當時一邊吃一邊偷偷地哭。
他沒有把這件事詳細地講給沈徽明聽,過去的委屈難過都已經過去了,沒必要再拎出來讓戀人去為過去的自己心酸。
後來,每到除夕索炀都主動申請飛行安排,他從來不會讓自己陷入到無盡的孤單中,那種自我折磨的事情,他并不覺得适合他。
不過,今年如果能踏踏實實過個年,大概會成為他近幾年來最值得紀念的一個春節。
飛得再高、逃得再遠,也不如在愛人和家人身邊幸福。
高鐵進站,索炀說:“這麽多年,這裏一直都是老樣子。”
沈徽明走在他身後,跟着他下了車。
每個地方的火車站大概都是一樣的喧鬧,來到這裏的人也大都是一臉的匆忙或者迷茫。
每個人都在這裏開始或者結束一段旅程,在這裏為一段故事寫下開頭或是結局。
沈徽明跟索炀走在人群中,随着大家一起往出站口走去,索炀說:“以前上大學的時候,每年寒暑假回來我爸都會來接我,開着他那輛總說要換卻總是沒換的車。”
往外走的一路,索炀語氣平靜地給沈徽明講着他家裏的事。
索炀跟沈徽明,無論是他們本身還是他們的家庭,其實都沒有那些值得被特意記載的傳奇,都是城市中再尋常不過的普通人,做着普通的工作,為了生活忙碌着。
他們都很清楚,像他們這樣的人,在這樣的城市中可以說是一抓一大把,小說或是電影中那些充滿恩怨糾葛的豪門望族在他們身邊是根本不存在的。
普通人,然後也被普通人會有的困擾糾纏着。
索炀說:“這幾年我偷偷回來過幾次,都是躲起來遠遠望着,跟認識的超市老板委婉地打聽他們的近況。”
沈徽明說:“或許,他們也知道你回來過。”
應該會知道吧。
索炀想,應該知道。
那超市的老板是個愛聊天的奶奶,以她的性格,見過他之後不可能會不跟他爸媽說。
可是那又怎樣呢?
還不如不知道。
一想起他們明知自己回去過卻依舊無動于衷,索炀覺得更失落。
兩人打車,先去了酒店。
原本索炀計劃當天往返,因為他并不覺得這麽一趟會逗留太久。
說到底,他還是悲觀,不對這次的見面抱有任何期待。
可是,與其說是他不願意有期待,不如說是不敢,沒有太高的期待也就不會過分失望,現在的他很清楚如何才能讓自己過得好一些。
但沈徽明說:“住一晚上吧,四個小時的高鐵也挺累的,我們先去你家,晚上你還能帶我逛逛。”
他說想看看這座索炀從小生活到大的城市,去索炀讀過書的學校看看,去索炀吃過飯的餐館嘗嘗。
索炀想起之前那次約會,他重走了一遍沈徽明曾經生活過的軌跡,就算是禮尚往來,他也應該答應。
于是,兩人訂了酒店,就在距離索炀家不太遠的地方。
安頓好已經是中午。
索炀說吃完飯再過去,沈徽明卻提議就趕着午飯時間去。
“我們這時候去,恰好趕上他們吃飯,”沈徽明笑,“沒準兒還能蹭頓飯。”
索炀沒好意思告訴沈徽明他爸媽還真不是那種會留別人在家裏吃飯的人,從小到大,他都很少會看到父母呼朋喚友地做些什麽,他爸媽兩個人舉案齊眉,跟外人也都客氣疏離,也從沒見過他們有什麽往來親密的朋友,甚至連親戚都沒有過多的走動。
他們是活得很“獨”的一家。
但索炀還是沒反駁沈徽明的提議,帶着人往家裏走去。
星期六的中午,小區裏熱鬧得很。
老人、小孩兒、送外賣的小哥……
索炀家搬到這裏也有十來年了,那會兒索炀還在讀小學。
當時這裏算是很不錯的樓房,只不過十幾年過去,俨然成了“老房子”。
走進小區的時候索炀就開始緊張,他甚至沒法平靜地跟沈徽明聊天。
兩人剛剛從酒店出來之前已經商定好了計劃,先讓索炀一個人上去,沈徽明在下面一層的樓梯上等着,否則,就像索炀說的那樣,貿然帶着男友回家,不知道的還以為回去示威了。
上樓的時候,索炀越走越慢。
他家住在四樓,到了二樓他就已經不敢繼續往上走了。
前兩年有一次他偷偷回來,已經站到了家門口,但剛聽見裏面有動靜,立馬往樓上跑,躲了起來。
那次是他媽出門扔垃圾,她出來之後直接下樓,沒看到躲在上面一層臺階偷偷看她的索炀。
時隔兩年,再走這幾級臺階,每一下都像是踩在索炀的心髒上。
“還好嗎?”沈徽明有些擔心他。
索炀原本有些走神,陷在了回憶裏緊鎖着眉頭,聽見沈徽明的聲音,一下被拉回了現實,搖搖頭說:“沒事。”
他們繼續往上走,沈徽明留在了三樓。
“可以吧?”沈徽明握了一下他的手,“沒問題的。”
索炀擡眼看他,遲疑了一下,然後才點了頭。
再往上,他數着臺階走了上去。
老房子,舉架不高,每層的臺階也不多。
他就這麽數着,然後就到了家門口。
這個家,他已經好幾年沒有回來過來了。
其實,很多時候,索炀對家的定義是有些模糊的,究竟什麽是家?一棟房子、一對夫妻,或者,還有一個孩子?這些都只是“家”的表象。
家應該是溫馨的、充滿愛的。
家應該也是藍天一樣的存在,給人自由也給人包容。
那麽,他的家呢?
索炀站在家門口,回頭看向樓梯的方向,他看不到躲起來的沈徽明,卻知道對方就在那裏等着他。
獨自面對。
獨自等待。
然後,會有一個圓滿的大結局嗎?
索炀擡起了手,在敲響那扇門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自己手心全是汗。
心跳從來沒有這麽快過,就連他得知飛機發生故障的時候也沒有。
他站在那裏,聽到裏面傳來媽媽的聲音:“誰啊?”
雖然幾年沒有聽到,但依舊熟悉。
家就是無論後來變成什麽樣,你都無法割舍的存在。
索炀突然明白了。
他聽着裏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拖鞋摩擦在地磚上的聲音也讓他無比熟悉,他張了張嘴,第一次竟然沒能成功發出聲音。
第二次,他回答:“媽,是我。”
裏面走路的聲音突然停下了,索炀站在門外,像是等待宣判的被告人。
他會被無罪釋放嗎?
他會被這個家給予自由和包容嗎?
索炀說:“媽,我回來看看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