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送一路花樹

栖梧宮的書房,錦覓沒骨頭地癱坐在地,周圍散落了數十卷典籍,而她手裏還捧着一卷,仿佛走馬觀花般浏覽一遍就随手一扔,又從身後的書架上再拿一卷,抽空她還伸手從身邊的盤子裏拿點零嘴享用。

這時,書房門輕響,了聽跟着二殿下旭鳳走了進來,兩人一眼就看到了這書房一角的亂象:地面散落着不少典籍,均橫七豎八躺着,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則還在繼續扔典籍。

“錦覓,錦覓!”了聽偷偷瞄了眼自家殿下面無表情的俊美臉龐,忙出聲喊道。

“怎麽了啊,開飯了?”錦覓頭也不擡,仍重複着“随意翻看、扔掉、再拿”的過程。

“開什麽飯,還不快拜見殿下!”了聽急了,為了不被責罰,說話時已快手快腳收拾起地上亂七八糟的典籍。

“難怪整日不見人影,原來錦覓半仙是把我這書房當自己家了?”旭鳳眸光一斜,居高臨下地看着靠在書架那兒的搗蛋鬼。

“鳳……”錦覓擡頭一見那驕傲的鳳鳥來了,剛要張口喊他“鳳鳥”,又見他神色不善,便不太情願地撇撇嘴改口道,“鳳凰,你怎麽來了?”

“怎麽,我的書房,來去還要向你報備不成?”旭鳳走至書房中的書案邊撩衣坐下,目光一點桌面,“沏茶!”

“是,殿下!”了聽聞言,趕忙放下手中的典籍,趨步上前準備倒茶。

“你來!”旭鳳直直看向錦覓。

“我來?”她見這鳳鳥兒眼神肯定、表情也肯定,只得将手裏的典籍一扔,施施然起身走過去,“我來就我來!”

“先前看在你初來乍到的份兒多寬容了幾分,誰料你這小妖竟毫無自覺,身為我栖梧宮的仙侍,莫不是連本分都做不好?”旭鳳輕哼一聲,沖繼續收拾典籍的了聽道,“了聽,你且好好教教她何為仙侍!”

“是,殿下!”了聽恭敬應了。

錦覓翻了個白眼,這鳳鳥果然忒的壞心眼,不就是想讓她幹活嘛,嫌她白吃白住就直說呗!

“日後,就讓她在書房伺候筆墨。”旭鳳端起沏好的茶輕抿,差點沒把他給燙死,不禁橫了旁邊站着錦覓一眼,果真是蠻荒小妖,連茶要溫度合适都不知曉。

被無故瞪了一眼,錦覓心中忍不住吐槽:這鳳鳥又怎麽了?簡直是喜怒無常!

這日後,了聽将旭鳳的習慣喜好挨個仔細講解了一遍,還要求錦覓全部背下來,絕不能做錯半分,什麽茶溫要如何、何時沏茶、何時添水,墨要幾分濃幾分淡,筆要如何放置等等細碎又繁多的各種要求。

錦覓忿忿扔下記了好幾卷長的這些喜好,越發覺得那鳳鳥難伺候。不過,他那書房裏的典籍她尚未看完,先暫且忍他一段日子,哼,等她看完了,就搬到姻緣府去,才不聽他使喚呢!

這邊的旭鳳從不适應到無奈,再到好笑,竟也漸漸習慣了錦覓總要出點狀況的侍奉,端起茶時他會留意一下溫度,拿筆時他會看一下硯臺的位置,蘸墨時他會看一下濃淡……處理事務累了,擡頭看看她生動的表情和多變的眼神,倒也能緩緩神調劑一二。

對錦覓而言,好在這鳳鳥每日也不是一直待在書房,他不在書房時,她便可自行活動,或是翻看典籍,或是去姻緣府找月下仙人,那裏有不少話本,雖則算不得什麽好故事,可翻一翻當做換眼卻盡夠了。

“小錦覓,怎樣?我這話本好看吧?”月下仙人又一次湊上來問道。

錦覓随意翻了翻手中這本,敷衍地點點頭:“還行。”

“怎會還行呢?這故事如此跌宕,這故事中的感情如此純真,你難道不覺得蕩氣回腸嗎?”月下仙人不滿意地嚷道。

錦覓将手裏那本扔給他,又拿起下一本,随口道:“還行都是過獎了呢,我卻看不出這故事好在何處!”

“你你你……你倒是說說,哪裏不好了!”他将話本一摔氣道。

“男主不過一賣字畫的寒門書生,女主堂堂官宦千金,如何會自降身份與之私奔?暫且不提門不當戶不對了,只她自小被培養出來的眼光就斷然不會看上男主。”

“怎麽不會看上,這男主才華橫溢,賣畫為生不過是龍困淺灘,他後來不是金榜題名了?怎麽就門不當戶不對了?”

錦覓撇嘴:“可別辱沒了龍,這女主從小養在深閨,父兄皆是世家出身,居移體養移氣,那氣度豈是從小出身貧賤的男主可比?日日看着樣樣出色的父兄,又怎會跟瞎了似的選個連父兄都不如的男子?”

“情之所至,豈能以世俗斷之?如此美好的愛情,當沖破一切世俗才是。”

“再情之所至,也不能背棄教養做出私奔之事,這般行事置父母雙親于何地,置家族于何地?”錦覓鄙夷道。

“你你你……你怎麽生的一副石頭心腸,難道你不覺得他們之間的感情純善至美、可歌可泣嗎?”

“不覺得,無恥無腦倒是真的。”

月下仙人被她氣了個仰倒,一把搶過她手中的話本走了。

錦覓無語地看看空了的手,不禁道:“不過說了幾句實話,連看都不給看了,真是和那鳳鳥一般,小氣得很!”

然而,沒過兩天,月下仙人又獻寶般拿着他的話本來給錦覓品鑒,還笑嘻嘻地讓她點評。

于是,他們就沉浸在這種獻寶、被嫌棄、憤而離去、再獻寶的無限循環中樂此不疲,讓錦覓欣慰的是,這月下仙人一次次拿來的話本總算有了點進步,至少那些她指出來的毛病漸漸地消失了。

終于有一日,旭鳳書房的典籍被她挨個翻完了,這其中有不少都是修習火系法術的,與她屬性不合的自是一眼掠過,其他的倒是都看了。

“哎呀,總算翻完了。”錦覓伸了個懶腰,眼睛一轉,跟了聽說了一聲就出了栖梧宮。

她現在該将自己從栖梧宮仙侍中解救出來了,便去姻緣府玩玩吧。

而當天回宮的旭鳳一直沒有見到錦覓,問了了聽才知道是去了姻緣府,平日裏也是如此,他便沒當回事,這許多日相處下來,他自己都未發現,待錦覓十分寬容,根本沒将她當做一個仙侍看。

月下仙人的姻緣府向來是天界的熱鬧地兒,一來這月下仙人脾性好,對仙侍仙女們十分熱情随和,且他又是個愛熱鬧的性子,不拘着誰上門來都高興得很;二來嘛,雖說姻緣府的紅線對神仙不起作用,但有那份美好寓意在,自是誰都願意讨個好彩頭。

錦覓一住到姻緣府,就感受到了這裏的熱鬧勁兒,每日裏總有許多仙子仙侍前來,她被迫随着月下仙人招待他們,一開始只是幫着派發紅線,後來無意間被發現她能變出花兒來,一傳十、十傳百,竟都拿着各種東西來求她變花兒。

卻不過這些仙子仙侍的熱情,她只得硬着頭皮應了,反正也廢不了她多少靈力。

如此數日,錦覓便有些受不住了,一日夜間她借口溜出來,打算好生緩口氣。

“要不是先花神一怒之下毀了天界的花草,這些仙子仙侍們怕是也不會對我變的花如此趨之若鹜,罷了,先主種的因,我即為花界精靈,受了這果亦屬正常。”她自言自語一番,釋然一笑道。

夜色漸濃,錦覓習慣性地朝那虹橋走去,自從遇見那尾名曰“潤玉”的龍,她時不時便會在夜間來此一游,可惜竟無一次再見過他,這運氣實在夠嗆。

虹橋近在眼前,她擡腳上橋,目光自然看向橋那邊,就見一抹如雪身影領着只小獸緩步而行,正是潤玉無疑。

“仙上,潤玉仙上!”錦覓眼睛一亮,一邊出聲喊一邊提起袍角朝虹橋那邊跑去。

潤玉聞聲駐足,轉頭一看就見一仙童朝他跑來,再仔細一瞧,竟是之前曾遇到過的那位仙子。

他不禁彎唇一笑,語氣溫和道:“原來是錦覓仙子,卻是許久未見了。”

“仙上近來可好?”錦覓跑到跟前,伸手沖魇獸揮了揮打了招呼,這才看向眼前的少年,“我先前數次來此尋你,可惜無一次遇見仙上,今日真是巧了。”

“錦覓仙子來此尋過潤玉?”潤玉心中訝異,眸光微微一動道。

“是啊,上次走得匆忙,未曾問過仙上府邸,實在是失策失策,想去探望仙上都不知該往何處去尋。”錦覓猛點頭,仰起臉來笑得燦爛。

“倒是潤玉的不是,”潤玉拱手賠罪,指着璇玑宮的方向道,“那邊暗林深處便是潤玉所居之地了。”

錦覓轉頭朝他所指之地眺望一下,又看向他,“看仙上方才所行的方向,難道不回去休息嗎?”

潤玉清淺一笑:“潤玉職責在身,此時正當值呢,尚且無法休息。”

“職責在身?是何差事啊?”

“布星挂夜而已。”

“布星挂夜?我可能前去一觀?”

“這……錦覓仙子若不急着休息,便随潤玉來吧!”

潤玉與錦覓并肩而行,領着魇獸向布星臺走去,自他接司夜之職以來,無數個日日夜夜都是他孤身來去,後來又多了個魇獸,可有人陪他共走這條路,卻是萬年來的頭一次。

“這一路光禿禿的,連個花草都沒有,實在是單調得很。”錦覓一路走過,未見一人一物,不由得出聲道。

潤玉偏頭看去,眼神略微一黯,确實,這條路孤寂得很,而他已走了萬年之久。

“夜夜走在這樣一條路上,仙上想必也深感無趣吧?”錦覓心念一轉,雙手掐訣,任指尖靈力湧動,兩手伸展拂過路旁,就見靈光中有樹木從無到有,眨眼間抽條長成一棵棵粉白如雲的花樹。

潤玉眸光震動,回頭一望,他們走過之處,已是樹影婆娑、花冠交錯,還有片片花瓣随風飄落,鋪在來時的路上。

“此乃櫻花,盛開時如雲似霧、花香彌漫,有它們在此,日後仙上當值時就不會覺得這條路太長了吧!”錦覓一邊種樹一邊笑着解釋。

潤玉心中一顫,竟覺得眼前一切有些不真實,然而,鼻尖萦繞的花香,卻告訴他這是真的,這一刻,他只覺那花香仿佛一下子入了心間,讓他甚為動容。

“錦覓仙子一番美意,讓潤玉實在感動,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他擡頭定定看向身邊的人,眼神暖得醉人。

“仙上還帶我來看布星挂夜了呢,這些櫻花就當是謝禮好了!”錦覓大方地一揮手道。

潤玉見此笑意更濃,從善如流答:“那潤玉便坦然受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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