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大慶每逢除夕都會在保和殿設夜宴款待群臣,招待番邦領袖、外藩使者,還有一二品的大官。

賈赦即使沒有實權,也是個一品将軍,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從一大早,京中凡有品級的官員,就要按照禮部的規定,去宮門外等候,按照品級排好隊,等待皇帝駕臨參加朝賀,等朝賀完了,也已經過了午時。然後,品級不夠的小官就會回家過年,而一二品的大官就會留下來參加晚上的夜宴。

往常幾年,賈赦都是默默無聞地縮在武官這一堆裏,跟着幾個和自己一樣因為祖蔭承爵而有資格站在這裏的纨绔子弟一塊過的,可是今年卻不一樣,賈赦在文人之間有了個好名聲,即使文人相輕,可是文人也往往佩服一些心懷赤子之心的人。

賈赦在一衆五大三粗的武官裏面,樣貌俊朗、氣質儒雅,舉手投足之間還有着讓人覺得如沐春風的溫和之感,倒是更顯得突兀了起來。

賈政站在文官的末尾,看着武官那頭仿佛鶴立雞群的賈赦,眼中閃過不甘的光芒。

此時離進宮賀歲還有些時間,官員中相互熟悉的人都聚在一起聊天。

賈珍看準機會溜到賈赦身邊,笑得獻媚:“赦叔。”

賈赦笑笑,一身官服穿的是玉樹臨風:“珍兒,怎麽了,找你赦叔有事。”

賈珍搖搖頭,他哪是找他赦叔有事,這是他赦叔如今在京中的名聲太好,他也想跟着沾沾光,畢竟都是賈家人不是,剛剛他就看到赦叔和禮部尚書莫水正莫大人說了幾句,他連忙就湊過來了:“赦叔,你和禮部的莫大人也有交情?”

“沒有,”賈赦搖搖頭:“我能和這種大人有什麽交情,只不過是莫大人問了一下我那圖書館的事情,知道裏面有幾本孤本的手抄本,想要借閱一下。”

“那是好事啊,你回頭就給送回去啊。”賈珍連忙開口。

賈赦搖搖頭:“圖書館的規定,書籍絕不外界,莫大人要是想看,可以來圖書館看,也可以派個人到圖書館把那幾本書抄錄一份,回去看,都不礙事的。”

“赦叔,”賈珍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好好的機會,你怎麽就給毀了呢?”

賈赦笑着搖頭,嘆息一聲:“珍兒,你還是不懂。”

賈珍聽得一臉茫然,他是覺得他的赦叔越來越厲害了,即使自己有些怕赦叔的手段,但是也覺得跟着這個赦叔做事準沒錯,怎麽赦叔會這麽說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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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珍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禮部尚書莫大人又走了過來,旁邊還跟着裕親王爺司徒曦,賈珍的眼睛瞪得賊大,腿都有些軟了。

這裕親王爺是皇帝的弟弟,因為年紀小,被皇帝一直當做兒子寵着,雖說沒有實權,但是宮裏的恩寵卻是實打實的,而這王爺,還是個書呆子。

賈珍再轉頭看了看賈赦的表情,就發現賈赦一臉溫煦笑容,好像胸有成竹的樣子,難道他赦叔覺得剛剛拒絕了莫大人,反而能得到更大的好處,賈珍的眼睛一亮,還是他赦叔厲害。

賈赦從容的迎上前,給裕親王爺見禮。

裕親王爺也不怎麽注重這個,反而是興致勃勃地問賈赦:“我聽說你那圖書館裏有很多好書,可是真的。”

“算不上好,多數都是手抄本,但是勝在夠多、夠雜。”賈赦笑着回答。

裕親王一聽,眼睛一亮:“能有多多,多雜?”

沒錯,這裕親王不知是個書呆子,還是一個喜歡看各種雜書的書呆子,對于一些奇巧之物更是喜愛,也因為他是一個資深宅,平時沒事絕不出門,所以對于賈赦圖書館的事情,也是今日才知道,也是因為才知道,他更感興趣。

“四書五經、奇巧雜技,有不少還是下官從番邦商人手裏買來的,确實很有意思,下官沒事也是跑到那裏去看的。”

裕親王一聽,更有興趣了:“那本王能拿來看看嗎?”

“當然,只要王爺有空,下官随時歡迎王爺去下官的圖書館。”

裕親王臉上露出一抹郁悶:“不能拿過來看完再還回去嗎?本王又不會貪你幾本書。”

賈赦拱手:“這是規定,請王爺恕下官不能答應,那些書生日日去下官的圖書館裏,也是為了能學些知識、看些好書,要是人人都能外界,那圖書館裏也就沒有那麽多書了,很多人也都看不上書了,要是王爺實在想看,可以派個會文墨的下人,過來把有意思的書招錄下來,再帶回去看。”

裕親王上下打量了賈赦一遍,無奈地攤手,對着莫水正說到:“你說對的,賈赦真是個木疙瘩,連本王這裏都不能走後門呢。”

莫水正哈哈大笑幾聲:“如此才配得上如玉公子的美名啊,人,就是要有這個氣度。”

如玉公子,賈赦挑眉,他怎麽不知道他有了這麽個稱號了。

裕親王點點頭,拍了拍賈赦的肩膀:“你這個人,我喜歡,有空來我王府裏坐坐,我那裏也有不少好書呢?”

“那下官就多謝王爺了。”

等裕親王和莫水正走了,賈珍又湊上前來,那臉上的表情,卻是帶着濃濃的崇拜:“赦叔,你太厲害了。”

賈赦笑笑,不置可否。

剛剛的一幕讓很多人都看到了,衆人都對賈赦的評價又高了一層,覺得他有文人的氣度和風骨。

葉傾斜着眼看了賈政一眼,笑道:“沒想到你倒是有個不錯的哥哥。”

賈政沉着臉,看着又有幾個文官上去和賈赦攀談,心裏再也沉不住氣了,擡腳向賈赦走去。

葉傾看了,挑着眉跟了上去。

恰好賈赦和幾個不大不小的文官聊了聊,正在空隙的時候,賈政來了身前。

賈赦挑眉:“二弟。”

“大哥,”賈政擡手行了禮,禮儀方面他是絕對不能讓人有挑毛病的地方的:“弟弟看你剛剛和幾位大人聊得開心,可是在讨論什麽詩詞着作。”

賈赦眨眨眼,看着跟上來的葉傾,再看看幾個站在不遠處還沒有離去的文官,笑道:“二弟,哥哥到底有幾斤幾兩你又不是不知道,哪夠資格和幾位大人談論詩詞啊。”

“哦,那該是弟弟誤會了,弟弟還想着,借借大哥的光,在旁邊旁聽一二,沒想到,”賈政嘆息一聲,語氣裏頗有些遺憾,然後,他上前一步,自以為壓低了聲音開口:“大哥站在武官這裏,身上有披着一品将軍的官服,老是和文官閑聊而怠慢了武官這邊,也是不好吧,再怎麽說,我榮國府也是武官起家啊。”

賈赦挑眉,表情有些微妙,這是挑撥離間,在點名自己沒學問是個泥腿子,不夠格和文人相提并論,然後又在說自己看不起武将這邊了。

但是,你可不要忘了,你也是我的親弟弟,做哥哥的要是看不起武官,你能看得起了?

賈赦真的想要看看,這個一直拖史太君後退的賈政,腦子裏到底是裝了些什麽東西了。

周圍的人也豎起耳朵,等着賈赦接下來的話。

賈赦輕笑一聲,嘆息地搖搖頭:“二弟,在你心裏,怎麽能有文官武官之分,都是為皇上辦事,都是忠心耿耿的臣子,哪有你的我的,你啊,太見外了。”你啊,太蠢了。

“不過,哥哥那裏可是不只有文人的四書五經,哥哥那裏也有幾本不錯的兵書陣法,都是從老國公和父親那裏得來的,是個好東西,哥哥也放在圖書館裏了,要是想看,大家都能看的。”賈赦再補上一句。

那些武将聽了這話,眼睛一亮,榮國公的威名當年在軍中也是杠杠的,從榮國公那裏傳下來的東西,那一定是好東西,這榮國府的當家人還真是慷慨大氣啊。

武将嘛,就是喜歡大氣不含糊的人。

賈赦這話音剛落,就有幾個四五品的軍中小官上前攀談,詢問兵書之事,賈赦看了賈政一眼,也不搭理,轉身去和那幾人聊聊,順便再說說自己開的圖書館。

賈政氣得幾乎仰倒,回頭一看,發現距離自己近的幾個文官看自己的眼神不對,立馬尴尬到不行。

葉傾上前拍了拍賈政的肩膀:“我啊,現在知道你為什麽十幾年如一日的坐在現在這個位置上,再不挪一步了,你比你哥,差遠了。”

賈政死死的咬着牙,羞紅了臉,低着頭回了自己的位置,只是時不時的擡頭看了看前面的賈赦,那人站在一群人之中,談笑風生,好不自在,賈政覺得自己的胸口都開始隐隐作痛,恨不得吐出一口血來才會甘心。

片刻之後,午門鳴鼓,掖門打開,文武百官有秩序地進入宮中,開始了朝賀之禮。

朝賀完了,品級不夠的官員自行離宮,賈政也坐上馬車回了榮國府。

一回到書房,就氣得把桌上的筆墨紙硯掃了一地,胸口憋了許久的血終于是吐了出來,糊了一桌子。

賈政腿一軟,癱坐在椅子上,眼裏充滿了茫然,片刻後,又變得不甘起來,憑什麽,憑什麽他賈赦無才無德,卻能讓那麽多人刮目相看,而他賈政,卻郁郁不得志,上天不公,上天不公。

然後,賈政就想起了自己的仕途,想起了自己那個死去的、卻很會念書很争氣的長子。

不對,不對,我還有寶玉,寶玉含玉而生,将來是有大造化的。

這麽一想,賈政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就打算去榮慶堂那裏看看寶玉,也不知道這個小子有沒有在用工,要知道,當年的珠兒,可是就連過年都是在讀書的。

更有一點,賈政刻意地回避了,那就是今天宮裏有夜宴,榮府老太太年紀大了,可以不用參加晚上的夜宴,但是白天也要去朝拜的,剛好太後還在,像老太太這種品級的老封君又已經很少了,所以每到過年,都會在白日拜見以後被留下來說幾句話,至于要不要留下來參加晚宴,就看老太太自己的意願了,太後體諒這些和自己歲數差不多大的老封君,也不強求。

這賈寶玉就算是平時的日子,都時常裝病不去學堂,何況今天還是除夕,他當然是撂下書本,和一群姐姐妹妹玩得開心。

迎春被賈赦結了回去,林黛玉因為和迎春的關系好,經常會跑過去,賈寶玉害怕林黛玉今天又跑去找迎春,而自己會因為所謂的男女大防被大伯母給攔住,所以今天一大早就守在碧紗櫥外,等着林妹妹。

賈政到的時候,賈寶玉正攔着林黛玉,一陣伏低做小、一陣撒嬌賣癡,硬是讓林黛玉留下來陪她,再加上一種丫鬟的搗亂和探春的玩笑,場面玩玩鬧鬧的,好不熱鬧。

可是,賈政看到這一幕,卻深深地刺激到了他,看着賈寶玉那種軟了腰骨的讨好樣,心裏就是一陣火氣。

“孽障。”賈政怒吼。

賈寶玉聽到賈政的吼聲,吓得就是一個激靈,等回過身看到怒氣沖沖的賈政,更是雙腿一軟癱在地上:“老,老爺。”

“你還知道我是你老爺,你看看你都做了什麽,不去好好讀書,倒是在這裏玩鬧厮混,簡直就是混賬。”賈政越想越氣,再想想這些天被賈赦一直壓在身上,就恨不得教訓這個不争氣的兒子一頓。

林黛玉看到賈政這個表情,再看看賈寶玉的孬樣,心裏嗤笑一聲,她這段時間真是煩透了賈寶玉時不時的騷擾,要不是有大舅舅給的婆子攔着,這賈寶玉就要掀開簾子直接往她的碧紗櫥裏闖了。她平時已經盡量閉着這個寶玉了,還是被他弄得煩不勝煩。

林黛玉眼珠子一轉,上前一步,屈膝問安:“二舅舅。”

賈政點點頭,他也是實在不願在外人面前教訓自己這個逆子,就壓着火氣,但是那雙冒火的眼睛還是讓賈寶玉吓得瑟瑟發抖。

林黛玉笑笑,轉頭對襲人說:“還不快點把寶玉給扶起來,這般模樣,可不要摔壞了。”

襲人擡眼瞟了賈政一眼,發現賈政即使發火也沒表示,連忙上前扶起賈寶玉,還細心地為賈寶玉理了理衣衫。

這一幕,又刺激了賈政。

林黛玉接着道:“二舅舅是來看老祖宗的,那二舅舅來早了,老祖宗和大舅舅進宮還沒有回來呢。”

又提到那個讨人厭的賈赦,賈政的臉上變得鐵青。

“不過一會兒迎春姐姐就要帶着琮兒過來了,二舅舅還沒有見過琮兒吧,才四歲的小子,已經乖巧伶俐了,平時侄女看着都覺得可愛的不行,特別是一本正經地說一些不可不可的時候,真的像個老學究一樣,可好玩了。”說着,林黛玉拿着帕子捂住嘴低低地笑了幾聲,仿佛真的想起了賈琮裝小大人的樣子,開心地不行。

屋裏的氣氛終于緩和了一點,雪雁也有眼色地給賈政上了熱茶。

賈政強壓下心裏的怒氣,瞪了賈寶玉一眼,順着林黛玉的話問道:“那琮兒讀書可還好。”

“還行,剛剛讀完三字經,還在纏着我們教百家姓和千字文呢,”林黛玉笑得:“還真是個要學習的孩子。”

就像他的珠兒一樣,當年虛齡五歲,就可以背下百三千了,賈政下意識地把目光又投向賈寶玉,賈寶**一軟,要不是有襲人扶着,就能再次跌下去。

真是廢物,賈政勉強壓下去的怒火有升了上來,他沉着臉,考校賈寶玉,結果發現賈寶玉竟然一問三不知,而林黛玉看着賈寶玉磕磕碰碰地回答,總是好心的提醒兩句。

到了最後,賈政的火氣就像實質了一樣,他一把把茶杯掃在地上,指着賈寶玉就開罵:“你說說,你平時都學了些什麽,連這麽簡單的東西都不懂,就連玉兒都比你強。”越想越氣,越想越氣,賈政上去就給了賈寶玉一巴掌。

賈寶玉本就腿軟,被這一巴掌打得之間坐在地上,捂着臉哭了起來,屋子裏立馬亂做一團,丫鬟下人跪了一地,就連探春都跪下來求賈政開恩。

林黛玉嗤笑一聲,果然是個鳳凰蛋子,罵不得、打不得,你們越是這樣求情,可是越會讓賈政生氣了。

确實如此,賈政看着屋子裏莺莺燕燕跪了一地,再看看混在這群脂粉裏的賈寶玉一點沒有男子氣概,氣得簡直不能自已,又要上前,就聽到門外傳來的聲音。

“二弟就算是想要教訓孩子,也不要在老祖宗的榮慶堂啊,這老祖宗不在家,也不是二弟可以撒野的啊,”邢夫人領着迎春進來,剛好看到了這一幕,再發現林黛玉暗暗施給自己的眼神,心裏笑得更厲害了:“這老子教訓兒子,天經地義,但是在老祖宗這裏教訓,就是二弟的不對了,不是我這個做大嫂的說你,這孝字,可是要一直放在心裏的,像我們家老爺,不是平時那麽孝順老祖宗,老祖宗現在怎麽會這麽疼愛我家老爺,什麽都聽老爺的。”

這一下,徹底是把賈政的火氣點起來了,是,是,現在什麽都是賈赦好,老太太就算說是要捧殺賈赦,現在也是人前人後地說賈赦的好話,仿佛賈赦就是個大孝子、好兒子,那他算什麽,他賈政算什麽,他管教個兒子也要被賈赦的女人瞧不起嗎?

賈政一把抓住賈寶玉的衣領,就往外走:“那我就把這個孽障帶回去,好好教訓。”

邢夫人看着一衆人呼呼喝喝地跟在賈政的後面給賈寶玉求情,反而把賈政氣得更兇,直接在路上就給了賈寶玉幾腳,心裏就樂,轉頭看着林黛玉:“玉兒,趁着老祖宗還沒回來,大舅母去你那屋坐坐,剛好你大舅舅讓我給你帶幾件新鮮玩意。”

林黛玉看了看王善保家的手裏端的盒子,笑着上前攬着邢夫人的胳膊:“大舅母,那就進來坐坐吧。”

賈迎春跟在後面,進屋時,下意識地看了看賈寶玉消失的方向,探春她們已經跟上去了,自己是不是也應該跟上去看看。

正猶豫着,聽到了前面林黛玉和邢夫人的呼喚,笑着跟上去,賈寶玉,二房的,和她大房何幹。

所以說,在史太君正實行她的捧殺計劃,在太後面前極力稱贊她的大兒子的時候,她心愛的寶貝疙瘩被她心愛的兒子教訓,不知道她回來又會是個什麽樣的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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