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賈赦身子受了傷, 所以即使是老太太有請, 他也讓給換好衣服,擡來軟轎,這才讓下人們擡去了榮慶堂。

如今賈赦的院子被邢夫人整治地猶如鐵桶一般,這榮慶堂派來通知的婆子也只能站在花園子的那個漆黑大門外等着,等看到擡出來兩頂軟轎以後, 她的心裏疑惑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地在前面帶路。現在府裏大老爺和老太君争執不斷,他們可不想成了炮灰。

顯然,賈赦這幾個月的手段, 讓這些原先慣會偷懶耍滑的奴才都心有餘悸了。

等這軟轎擡進了榮慶堂的院子, 就有下人擡着個躺椅, 把賈赦安放上去, 然後再把人擡進屋內。

司徒禛看到賈赦這個動作, 倒是挑眉沒說什麽,跟着走了進去。

此時邢夫人正被史太君派人壓着,跪在屋中。

賈赦一被擡進來就看到這一幕,眼色冷了一下,随即讓人把自己放下, 拱手向史太君問安:“母親。”

“赦兒, 你來了,”史太君也是心裏氣急, 眼睛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邢夫人, 眼神都沒往賈赦那邊瞟一下:“既然你來了, 我今天就把這話說清楚了,我答應你大房清點府裏財産,可不是讓你大房的人來查抄我們的私房的,這邢氏也膽子太大了,竟敢帶人就把老二家的鎖給砸了,怎麽着,這是要造反不成。”

王夫人随即配合地拿帕子捂着臉,低泣了起來。

倒是王熙鳳,看到了來人中不只有賈赦,還有司徒禛,可是王熙鳳一個後宅女人,又沒有進過皇宮,怎麽可能認得出司徒禛的身份,只是心裏留了個心眼,覺得來人的氣勢迫人,不是能随便招惹的,也就乖乖地不說話了。

賈赦聽了史太君的話,輕笑了一聲:“母親,我聽邢氏說,這清點家産的事情,是你同意了的,現在又為何要反悔呢?”

“這不是反悔的問題,而是她邢氏太過目中無人,帶人砸鎖,這要讓二房的臉還往哪裏放啊。”

“那母親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把榮國府的大奶奶壓在地上,又是把大房的臉往哪裏放啊。”賈赦柔聲道。

這聲音雖柔,可是這話可不好聽,史太君聽了就是心頭火氣,擡眼就瞪向賈赦:“你大房還要什麽面子……”這話說一半,史太君就聽住了,這個時候的,她才發現,原來屋裏不只有自家人,還有外人,她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司徒禛一番:“這位是?”

賈赦轉頭看着司徒禛,臉上露着溫和的笑容,但是卻絲毫沒有介紹的意思。

司徒禛看賈赦沒有介紹自己的意思,只好自己開口:“本王只不過是來湊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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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冷面雍郡王來湊臣子家的熱鬧,這理由,賈赦服了。

本王?

在場的人身子就是一個激靈,王夫人也放下帕子看向來人,然後大叫一聲,拉着王熙鳳就避到了屏風後邊。

賈赦笑笑,對壓着邢夫人的兩個婆子開口:“有人在,還不把當家奶奶放了,這也太沒眼色了。”

那兩婆子對視了一眼,也不管史太君還沒有開口,就松了手乖乖地站到一旁的角落裏。

邢夫人站起身,擡手把頭發捋了捋,這才看向賈赦:“爺。”

賈赦對她點點頭,溫和一笑:“沒事,你也去後面吧。”

邢夫人連忙答應,轉身也避到了屏風後邊,整個過程中,都沒看司徒禛一眼。

這下場面清淨了,史太君這才開口道:“不知王爺是哪家王爺,臣婦年邁眼拙,還不曾看出來。”

“本王只是個郡王,父皇賜封號雍。”

雍郡王,皇上的四皇子,真真正正的皇家血脈。

史太君的瞳孔一縮,臉上露出幾絲讨好的笑容,連忙站起身就要給司徒禛行禮:“臣婦見過……”

“老太君不必如此,今日本王來,不過是來看看恩侯的傷勢,和別的無關,老太君就不必行禮了,”司徒禛擡手止住了史太君的動作:“本王過來看看,老太君不要太多介懷,你們的家事,還是自己處理為好。”

既然你也知道是家事,那還來湊這個熱鬧,您老先回去可好。

史太君的心裏在流淚。

賈赦勾着嘴角,看着史太君又做了回去,這才開口:“母親,這清點府中財産一事,關系到以後的讓爵,可是不能馬虎的啊。”

史太君看來司徒禛一眼,在看向賈赦的時候就覺得自己的氣短了一截:“這當然不能馬虎,你和政兒都是我的心頭肉,這誰吃虧都是在刮我的心啊,”說着,她又瞟了一眼司徒禛,才開口道:“可是這邢氏實在做事太沒分寸,哪裏有帶人砸弟妹私庫的啊,這不是讓王家以為我們賈家欺人太甚嘛,不如,不如就讓鳳丫頭幫襯一下,反正也是親婆媳,多個人多把手啊。”

賈赦看到史太君這近似和藹的表現,下意識地看了司徒禛一眼,司徒禛面無表情地回看了他一眼。

“母親,邢氏做事确實不大妥當,這不管怎麽說,弟妹都是王家女,這般不給弟妹面子實屬不對,還是讓弟妹自己開了私庫,更為妥當。”

賈赦的話音剛落,屏風後面就傳來了王夫人的聲音:“大哥這是什麽話,難不成,弟妹我還貪圖公家的東西不成,這,這分明是看不起我們王家。”

“弟妹口口聲聲不離王家,這不知道的人聽上去,還以為弟妹嫁入賈家這麽多年,就沒把自己當過賈家人呢。”

王夫人啞言,賈赦這話說的毒啊,她都沒辦法開口了反駁了。

賈赦看向史太君:“母親是為邢氏砸了弟妹私庫的鎖生氣?還是邢氏查檢弟妹的私房生氣?”

史太君沉默了,她生氣什麽,大家都知道,可是這真正的理由是不能說的,說了不就是打自己的臉嗎?

賈赦看史太君不說話,開口道:“看來母親是不滿邢氏砸鎖啊。”

“是是。”史太君符合。

“既然如此,今日有雍郡王在此,不如就讓雍郡王說句公道話吧,”賈赦看向司徒禛:“王爺覺得這事該如何?”

雍郡王看了賈赦一眼,再看向史太君:“老太君覺得如何?”

史太君喃喃:“臣婦聽王爺的。”

“既然如此,就讓這賈政的內人自己開庫,來證明清白好了,本王也看看王子騰的妹妹品性到底如何!”

果然,史太君心裏暗暗嘆了口氣,再看看賈赦的表情,覺得自己今天這茬不只找不下去了,就連王氏也要丢人了,她怎麽會不知道王夫人這些年到底做了些什麽,只不過是看在寶玉和政兒的面子上,才沒有吭聲,反正王夫人有分寸,再貪也不會貪到哪裏去,現在看來,卻是要保不住臉面了。

史太君無奈地點點頭:“王氏,去,帶着邢氏查檢一番吧。”

王夫人在屏風後面幾乎咬碎了牙齒,但是也于事無補,外邊可有個郡王在那裏看着呢,這件事,她是非做不可了。

王夫人也只得應下,帶着邢夫人就出門去了自己的私庫,路過賈赦的時候,還偷偷地瞪了賈赦一眼,恰好看到賈赦溫和地對着自己笑,王夫人一個激靈,感覺一股涼意只從腳尖竄到頭頂,低着頭急匆匆地出去了。

賈赦看着屏風後邊坐着的王熙鳳,開口道:“鳳丫頭,琏兒他娘的嫁妝單子不是在你那裏嗎?不趁這個機會去看看嗎?”

王熙鳳心頭一緊,直覺自己這個公公好像知道了些什麽,但是那嫁妝單子上貴重的東西只勾得她心癢,王熙鳳也就不再含糊,小跑着追了出去。

賈赦這才笑眯眯地看向史太君:“母親,不如我們就在這裏等結果,要是兒子家裏那位錯怪了弟妹,兒子親自押着她給您道歉。”

史太君幹幹地笑笑,不說話了。

賈赦微勾唇角,看了司徒禛一眼,這狐假虎威,還真是好用啊。

過了些時候,邢氏、王氏、王熙鳳等人就帶着人回來了,但是每個人進來的時候,表情就及其難看。

賈赦看到這場面,連忙問向邢氏:“如何?”

邢夫人和王夫人、王熙鳳幾人已經退到了屏風後面,聽了賈赦的話,王夫人和王熙鳳的表情更加難看了。

邢氏瞟了兩人一眼:“老爺,東西還少一些。”這意思就是,王夫人的私庫裏有公家的東西,同時別人那裏應該也有。

賈赦狀死為難地看了看司徒禛:“王爺,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司徒禛搖搖頭:“清者自清,恩侯不必介懷,”說着,他看向史太君:“老太君,你說,對嗎?”

史太君簡直覺得自己要喘不上氣來了,她幹笑着看向司徒禛:“自是如此,”然後,她的眼珠子轉了轉,笑道:“不如,就讓人把赦兒家的和琏兒家的那裏都看一看吧,畢竟說是清點財務,光看老二家的也不對吧。”

“母親,兒子家那位可是從來沒管過家,這事可就沒沾過手啊。”

史太君瞪了賈赦一眼:“既要公正,那就公公正正得來。”

“好,本王就喜歡聽這話,”司徒禛拍了一下桌子,表情變得愉悅了幾分:“那本王就看着老太君的公正了。”

史太君一哽,硬着頭皮道:“來人啊,還不快點吧……”

邢氏這時插了嘴:“老太君,兒媳婦剛才為了表示大家公允,已經先讓她們查過兒媳婦的私庫了,兒媳婦的嫁妝少,自然就查的快,然後回來的時候順便把琏兒家的也查了。”

意思就是說,我們兩個兒媳婦和一個孫媳婦的私庫都查了,這東西沒對上,你看着辦吧。

邢氏又加了一句:“是否要把珠兒媳婦的也一道查了。”

史太君啞言,珠兒媳婦,珠兒媳婦一個寡婦,平時辦點聲不吭,管家的邊都沒摸過,還查什麽。

史太君這個時候是真氣自己這個兒媳婦沒腦子,就連家醜不可外揚都不懂,她看了看坐在那裏不動如山的司徒禛,咬咬牙:“那就去查我的,鴛鴦,你帶人去。”

賈赦這才低頭勾唇,如此甚好。

最後查抄的後果,自然是有人的面子裏子都丢光了,王夫人不只貪墨公中財務,還找到了私自販賣金陵祭田的票據,就連史太君那裏都有幾個賬面上寫着損毀,卻完完整整的待在她私庫裏的好物件。

司徒禛聽了邢氏說的彙報,似笑非笑地看着史太君:“老太君,看來,本王還要找王子騰談一談了。”

史太君點頭不語。

等一家人心驚膽戰地送走了司徒禛,史太君終于受不住地腿一軟,險些昏過去。

賈赦看了,笑道:“母親,沒事吧。”

“我身子好得很,”史太君咬着牙,惡狠狠地瞪着賈赦:“你好啊,你能耐了,這種事情你都敢做出來了。”

“母親誤會兒子了,不過”賈赦的表情一凜,嚴肅了起來:“弟妹這私庫裏,怎麽會有金陵祭田的票據,這件事要是讓那些族老知道了,也不知道老二這爵位還能不能拿到了。”

“那可是皇上說了算,和別人沒關系。”史太君幾乎是吼了起來,不行,都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要是這爵位還落不到政兒的頭上,她們可怎麽活啊。

“是皇上的是沒錯,但是,一個內宅都管不好的人,能擔得起皇上賜的爵位嗎?不要到時候皇上一不高興,直接把這爵位給收回去了,要是真那樣,可就晚了啊,”賈赦嘆了口氣,深深地擔憂了起來:“我們還是在皇上沒說什麽的時候,把一切都補齊了,也算是少個麻煩吧,”說着,他看向王夫人:“弟妹,你說是吧。”

王夫人的腿一軟,跪坐在地上,這件事可是大事啊,她私自販賣祭田給賈赦當着雍郡王的面給逮着了,而且雍郡王還說要找哥哥談談,這一下,就連王家都不會幫自己了。

賈赦看着她這個模樣,倒是沒說什麽,只是向史太君告退:“母親,兒子身體不适,就先告退了,只希望等到真的分家的時候,這些事情,能弄好了,不要再起波折。”

“滾。”史太君吼道。

賈赦笑笑,叫了人把自己擡了出去,重新坐回軟轎。

邢夫人跟在後面,臉上樂的很,突然就想到了什麽,站在了原地,恰好此時王熙鳳也被史太君趕了出來,兩個婆媳碰了個正臉。

邢夫人看着王熙鳳,勾唇冷笑了一下:“我只告訴你一件事,今天這事,老爺自有計較,你也不要以為你逃過了,你那箱子裏的票據,是我給你面子,沒掏出來,要不然,今天有你受的。”說完,邢氏揚長而去。

王熙鳳被邢氏說得吓了一跳,難道說自己放印子錢的事情,這邢氏知道了,最後她又得意了起來,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今天明顯是大老爺要放我們一馬,只要自己以後再小心點,必是不會被大老爺他們抓住把柄的,自己和二爺已經這麽慘了,名正言順的爵位都已經要沒有了,要是再沒個進項,以後還怎麽活啊,想到這裏,王熙鳳就想到了那死去的婆婆給自己留下的嫁妝,她終于也高興了,哼着小曲,就回了院子。

王熙鳳是回去了,可是榮慶堂裏的王夫人此時卻很是難熬。

史太君把邢夫人交上來的那一疊私賣金陵祭田的票據扔在了王夫人的臉上:“王氏,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做出這種事情。”

王夫人跪趴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老太太,兒媳婦這也是沒辦法啊,如今我們府裏是個什麽光景,你也不是不知道,兒媳婦實在是沒辦法了啊。”

“你沒辦法,你沒辦法貪了公中那麽多東西,”史太君一想到這個就氣得不行:“等政兒回來,你看着辦吧。”

“不要啊,不要啊,老太太,”王夫人一聽,這事要交給賈政,以賈政的性格,不休了自己才怪,不行,自己怎麽也不能被休,王夫人連忙趴着上前,拉着史太君的裙角就哭求起來:“老太太,你幫幫我,幫幫我,這事不能交給老爺啊,不然兒媳婦就完了,”說着,她就‘乓乓’地給史太君磕頭:“老太太,你救救兒媳婦吧,寶玉,寶玉不能有個被休了的娘啊,還有宮裏的元春,要是我被休棄了,元春也就完了,她可是我們賈家的希望了啊。”

史太君恨鐵不成鋼地瞪着王氏,好半晌,才拍在腿哭道:“都是作孽啊,都是作孽啊。”

婆媳倆哭了良久,史太君這才止住淚,瞪着王夫人:“既然這件事老大發話了,只要分家前把這窟窿補上,他就不吭聲了,那你去想辦法,把貪了的公中財物給補上,琏兒那邊的東西也給回去,這祭田,給我買回來。”

王夫人一想,別的事還好說,這祭田,哪是說買回來就買得回來的啊,而且自己也沒有那麽多銀子啊,可是看着上面史太君的表情,她也真的再說不出話來,就害怕再說些什麽,史太君真的把她交給賈政處理,這一下,可就真完了。

王夫人只得低着頭,不甘不願地答應了下來。

邢夫人把賈赦扶到床上躺好,這才把心裏的疑惑問了出來:“老爺,你為什麽非要把王氏私賣祭田的事情給捅出來啊,還特意派人把她藏票據的盒子塞在私庫裏,這有什麽好處嗎?”

賈赦笑着看了她一眼:“你認為,要是沒這件事,王氏能心甘情願地把琏兒過繼在自己名下,琏兒怎麽說也是我的嫡子,我可不希望王氏到時候給我那耳根子軟的二弟說些什麽,讓琏兒嫡子變庶子了。”

邢夫人這才明白了,看向賈赦的目光充滿了崇拜:“老爺,你真厲害。”

“是厲害,可是再厲害也不能挽回琏兒的心啊,”賈赦嘆了口氣,語氣裏全是無奈:“既然琏兒想要做二弟的兒子,那我這個當爹的,也只能滿足他的要求了。”

邢氏看着賈赦的表情,一瞬間,她仿佛又從賈赦的身上看到了那久違的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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