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四樁往事

隔天早上,明堂一睜眼就聽見棠仰追着老貓在院子裏上蹿下跳。他推開一點窗子往外偷瞄,見棠仰面色如常,仿佛昨天夜裏只是自己睡癡了發的夢。明堂猶猶豫豫地起來,又猶猶豫豫地出去,棠仰回過頭來招呼道:“明堂,買菜去!中午吃點好的,不想吃面條了!”

中午?

棠仰似乎對再去商家這事不提了。明堂思量了須臾沒有問,任勞任怨地抓起菜籃子真的買菜去了。既然是棠仰的過去,他沒發言,別人總也不要揪着他去。

橋頭的菜夠新鮮,大娘殺起價來也狠。明堂就在她們後面跟着,适時插上句“給我也來點”。也就是人家看他一副好相貌,長得好看确實能占便宜。他麻利地買好了菜邊胡思亂想邊回方宅,到門口了竟沒注意到有人,直到被一雙手拽住了袖子才回神。

“道長,可算找到你了!”

明堂回過頭去,那雙手的主人竟是在商家時見過的方春雪。她仍是洗得發白磨得卷邊素色羅裙,半面眼睛被長長的劉海蓋着,有些流裏流氣。明堂沒想到她怎麽跑來憲城,回身問說:“春雪姑娘,有事?”

方春雪不由分說地把他往外拽了幾步,壓低聲音說:“你還問我有事,我是特地找來救你的!”

明堂心道這可有趣兒了,于是順着問說:“怎麽了?”

方春雪急了,瞥了眼院落高牆,“你是不是不知道這是哪兒?”她指指自己被頭發蓋住的那只陰瞳,“我這只眼睛見妖怪只能看見他們的影子。昨天我回去後越想越覺得跟你在一塊兒的那個小妖眼熟,到家了才想起是方宅的那個棠仰!”

說着,她又要拽明堂,“快跑吧,你怕是不知道他底細被騙來!棠仰可是憲城最大的惡霸——”

“呦,我當誰呢,原來是春雪姑娘呀。”

說到一半,有個聲音打斷了她的話。只見棠仰拎着老貓從後門走出來,含笑望着拉拉扯扯的兩人說道。

方春雪臉色大變,驚恐異常地撒開了拽明堂的那手,瞬間倒退了好幾步,結結巴巴道:“媽呀!你你你別過來——道長救我!”

明堂好笑,走過去問棠仰說:“你聽見啦?”

老貓臉上挂着和棠仰如出一轍的戲谑,也張口說人話道:“嘿嘿,春雪,沒想到我們是一夥的吧!”

“什麽,不可能!”方春雪不可置信,擡手把陰瞳前的頭發掀起來,上上下下打量起明堂,“不可能呀,你也是妖?!我這只眼怎麽看不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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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堂無奈道:“我是人,你沒看錯。”

方春雪指責起來,“那你怎麽和棠仰在一起,你你你助纣為虐!你是不是有什麽把柄在他們手裏!”

棠仰哼了聲,拎着老貓又進院裏去了。明堂挎着菜籃子對方春雪解釋說:“是我心甘情願的。”

方春雪又湊過去,如臨大敵道:“趁他們還沒把你鎖起來,咱倆快跑吧!”

明堂挑眉,“春雪姑娘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棠仰又不是沒和明堂出過門,憲城顯然壓根就沒人認識他,就是明堂這些天都混個臉熟了,可見他平時是很少去城裏晃悠的,這怎麽會是“惡霸”呢?

方春雪瞥着後門低聲說:“小道長有所不知。我這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拎,缺錢花了只好去賭莊裏搖兩盅。”說着,她撓了撓臉,反而有點小得意,“賭莊裏那些孤魂野鬼幫我出千,贏三把輸一把,我得了錢給他們燒點紙錢施些食,從沒失手過。”

明堂目瞪口呆,心道這跟棠仰有什麽關系,我看你才是欺壓孤魂野鬼的惡霸吧。方春雪臉色一白,驚恐道:“直到我對上棠仰這個惡霸!鬼全跑了,沒一個敢幫我的!你說說,他幹了什麽事能鬼見愁!你說說,他得有多大本事賴着我本家的房子不走,把我本家都吓到揚州去了!”

沒等她說完,明堂噗嗤笑了。方春雪瞪大了眼說:“你還笑?我賠得差點把衣服都當了!”

明堂想想棠仰坐在賭莊裏搖骰盅的樣子,樂得合不攏嘴。方春雪臉上“寫滿了這人有病吧”腳下就想開溜,明堂這才收斂了,風度翩翩道:“春雪姑娘一定是誤會了,正好我們要吃飯了,進去坐坐?”

“告辭。”方春雪剛轉過身,棠仰的聲音又悠悠地飄出來,“春雪,進來坐坐呗?你好像還欠着我的錢呢吧。”

方春雪腳下一頓,僵硬地轉過身,跟在明堂後面道:“好說,好說。那就坐坐呗。”

兩人進了院子,明堂并不多言,扭身就去做飯了。方春雪幹站在後門旁邊準備随時溜之大吉,一見明堂任勞任怨,心裏更覺明堂一定是有什麽把柄叫棠仰這惡霸拿捏在手了。棠仰睨着他,沖着屋內擡起手指,門前地上的野草瞬間瘋長,鑽進屋裏拖了把椅子出來推到方春雪身前,又恢複了原樣。

“坐呀。”棠仰笑道。

方春雪冷汗直流,不敢不從,規規矩矩地坐好。老貓從棠仰手底下跑到她跟前,把爪子放到她膝蓋上奸笑道:“想不到吧春雪,你也有今天。”

“各位大爺,你們放我一馬吧!我這人是有點小毛病,你說說,大家都是為了生活嘛。”方春雪幹笑道。

棠仰不理她,自己不知鼓搗什麽,手下那朵野花迅速生長又敗了枯萎,瞧到方春雪眼裏倒有了威脅的意思。

總算是熬到了吃飯,明堂把飯菜端上桌,張口喚道:“吃飯了。”

棠仰哦了聲,拍拍手過去,老貓也興高采烈地蹿進屋裏,只有方春雪不敢動。明堂見她還在那把椅子上坐得僵直,笑說:“春雪姑娘,吃飯了。”

棠仰也回頭說:“過來呀。”

方春雪得了棠仰應允這才敢站起來,磨磨蹭蹭地走進屋裏,等明堂和棠仰都坐下了才坐,屁股只敢沾一點點椅面。明堂順手要給她筷子,棠仰啧了聲道:“自己拿。”

造孽呀造孽。

方春雪在心裏叫苦連連,拿起筷子。只見對面明堂夾了滿滿一筷子菜給棠仰,随口說:“多吃點。昨天沒吃什麽,晚上也沒睡好。”

棠仰頭也不擡地恩了聲,兩人全然沒注意到春雪姑娘臉上風雲變幻。

這一頓飯她沒敢夾菜,低頭扒拉着白米飯吃完了。明堂站起來要收桌,手還沒碰到盤呢,方春雪猛地站起來,大聲搶道:“姑爺我來收,我來收!你坐!”

她突如其來一嗓子姑爺,把在座的各位都給喊懵了。明堂愣愣地收回了手,棠仰蹙眉道:“你鬼叫什麽。”

明堂好笑道:“算了,還是我來吧,你也不知道收哪兒。”

方春雪見好就收,“姑爺走好。”

等明堂走了,棠仰才正色起來。他盯着正襟危坐的方春雪半晌,直把她瞧得冷汗又下來了,這才說:“我問你,你到商家做什麽?”

“我就是趁亂吃點東西!我真沒偷錢,天地可鑒!”方春雪哭喪着臉說。

“春雪姑娘,別人不知道,我還能不清楚?”棠仰一手撐着下巴,歪頭笑眯眯地說,“你這個瘟神,白事只往橫死的人家湊。”

“我說我說!”方春雪被他吓得差點要跪下,擰着臉道:“東河附近的鬼和我說商老爺的魂兒沒被陰差拘走,我好奇才去看看的,順帶拿點吃的。”

“沒被陰差拘走?”老貓從桌子下插嘴道。

棠仰也蹙起眉道:“你聽誰說的沒被陰差拘走?”

見一人一貓都不太相信,方春雪百口莫辯,大喊道:“是真的!這事只怕城隍老爺都知道了正着急着,東河附近的鬼都知道。你說說,我诳你這個幹嘛啊!”

棠仰不動聲色,低頭看了眼老貓,沉聲又說:“你還知道什麽?”

方春雪立刻讨價還價道:“我說了你們能不能放我一馬。”

“可以。”棠仰點頭。

方春雪這才松了口氣,小聲說:“商老爺死的時候我湊巧在附近轉悠,趴在商家牆根見陰差飄過去,邊飄邊念叨說,商老爺命不該絕,忽然死了就算了,魂兒也不知道上哪兒去了,他們不好交差。”

老貓跳到她腿上說:“你沒問問?”

方春雪臉一擰,望着棠仰欲哭無淚道:“你說說,除了棠仰我最怕的就是陰差,見了他們我都躲,哪敢問啊。”

棠仰不說話了,低頭思索起來。那邊明堂正好回來,見屋裏氣氛古怪,剛問句“聊什麽了”,棠仰突然說:“明堂借馬,我們還得去趟商家。”

“現在?來得及嘛。”嘴上這麽說,明堂人卻已經往外走去。方春雪見他們要出門,剛暗松口氣,棠仰瞥她一眼,笑道:“你在這兒等着,我們回來要是發現你跑了。”

他收了聲,哪裏還用威脅,方春雪已經忙不疊點頭了。

明堂很快牽馬回來,老貓這回不鬧着要跟去,自覺承擔起看管方春雪的任務來。春雪姑娘一個頭兩個大,站在門邊笑得比哭還難看,招手送別說:“棠仰走好,姑爺走好,各位走好。”

老貓也站起來,人模人樣地招手,“快去快回。”它咧開三瓣嘴,沖方春雪道,“姑爺名叫明堂。”

方春雪狗腿子道:“真是個大吉大利的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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