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十四樁往事
還是明堂考慮周到,早上吃了些墊墊肚子,總算不至于太疲憊。饒是如此,兩人回了方宅還是累,不是身乏,而是心疲。結果好死不死梅利已經埋完了親爹又找上門來,她是個根本不看人臉色的,劈頭蓋臉便問說:“你們上哪兒去了?”
棠仰本就心裏還沒徹底恢複好,進門對上的就是梅利,白了一眼她沒搭理。明堂走在後面笑笑,不鹹不淡地回道:“去了趟俪縣。”
“去俪縣做什麽,有消息?”梅利不依不饒,追上去再問。果然只有同寶珠相幹的事她才會過問,明堂有點想告訴她這方宅裏每個人都仍有自己的生活,但細細想,來憲城後處處樁樁都有些暗裏如影随形,何況今早确實是去忙同黃符咒相關的。他抿了下嘴,取出從知女手中得來的黃符咒抛給她,跟着棠仰也要進屋。
梅利擡手接住黃符咒,邊展開邊說:“對了,不化骨沒了。”
本來棠仰已經進屋了,聞言和明堂一起又從屋裏出來,倆人回過頭,異口同聲道:“沒了?”
梅利沒事人一樣對着光看黃表紙,點頭肯定說:“我去看了眼,燒火竈底下沒了。”
明堂頭疼地揉着眉心,旁邊棠仰愣了下,突然道:“梅利,你說過只有活物上才有痕跡,對吧?”
院內,梅利把黃符咒小心地折好收進袖,擡頭道:“怎麽?”
被這樣提起,明堂終于也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腦袋更疼了,啧了聲提醒梅利道:“你是怎麽看見不化骨上有痕跡的?”
梅利被問住,也愣了下,将信将疑試探道:“不化骨……算活物還是死物?”
棠仰忍不住也揉眉心,沉聲說:“梅利,你确定你看到的東西不會出錯吧……”
梅利難得不吭聲了,她咂咂嘴自己進了上回休息過的房間,順帶還關上了門,把倆人晾在外面了。明堂看看棠仰,棠仰撇嘴,兩人嘆了口氣,決定先去洗澡。
知女的事暫時告于段落,洗完澡棠仰出門不知幹什麽去,明堂自己在書房裏翻書。攤開的書頁上有股灰味,他不停地回想着種種,字一個沒看進去。方春雪和檀郎因為被罰關在屋裏好好學習,抱走了不少書,明堂過去轉了圈,趁着棠仰不在放過他倆,揮揮手叫他們去玩了。
半下午的時候,明堂從窗前瞥了眼,見棠仰自己站在前院,不知在發什麽呆。他走過去,默默地站到了他身邊。
好不容易被放出門,方春雪領着檀郎上市集去買了些梅幹甜果類的零嘴兒,春雪總是能找到攤上便宜又好吃的東西,讓檀郎佩服不已。兩人抱着買回來的零碎兒往回走,方春雪偏着頭說笑,檀郎邊點頭,看見後門口站着兩個陌生人。他咦了聲,站住腳揉了揉眼,又打量了番那倆人,打斷春雪道:“那邊是不是有鬼?”
“哪兒,哪兒有?”方春雪忙扭頭亂看,“在哪兒呢!”
“我怎麽看不清那兩個人的臉。”檀郎擡起下巴,示意她看門口。方春雪順着視線看過去,剛巧對上其中一人也看過來,那人微微一笑,沖春雪擺了擺手。
啪啦一聲,方春雪手裏的東西掉了滿地。她臉上又是要哭又是想笑的,伸手拉拉檀郎的衣角,結巴道:“檀郎,快、快快,咱倆跪下——”
“你說什麽呢?”檀郎莫名其妙,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零嘴兒,幹脆抓着春雪徑直過去,上前便問說:“二位找誰,有事嗎?”
靠近了,檀郎才發現二人衣着文雅考究,定是貴人。原來并非看不清臉,不如說兩人臉上像是遮了薄薄的水霧,能見些笑貌,卻又雲霧變幻,下一刻便又想不起了臉。一人看着二十出頭,玄衣窄袖,腰間墜着玉佩,但有些說不上來的古怪,檀郎眯着眼睛定睛細看,也不知究竟是看到還是感到、總之那人似乎是蹙着眉,抱起胳膊拒人于千裏的樣子。
檀郎想了想,恍然大悟,這不就是常挂在梅利臉上的那種明明沒什麽臭臉,但就是在給你臉色的感覺嘛!
那玄衣人看檀郎露出副“明白了”的表情,啧了聲半側過臉。倒是另外那個看着更年長的人溫聲答說:“我們找明堂。”
這人穿藍衣,顯得整個人氣質溫和且幹淨,他看着一點也不老,但卻叫人覺得就是長輩。他束玉冠,雲霧下仿佛含着淺而和藹的笑意,檀郎心裏對這人生出種親切來,點頭道:“你們找我師兄啊,稍等。”
衣角被人猛地拽了下,檀郎低頭,只見方春雪神情複雜,低着頭顫巍巍道:“別別別叫師兄——”
“沒關系,現世的緣分,當然也是緣分嘛。”藍衣人沖方春雪笑笑,轉頭對玄衣人道,“對吧,明夷?”
那被喚為明夷的玄衣人頭也不轉,陰陽怪氣地說:“随便。”
檀郎拉起春雪,“你們稍等下——”
“別別,”方春雪騰地上前半步,打斷檀郎沖兩人點頭哈腰道,“進去等,進去等!”
藍衣人仍是笑笑,并不推脫,率先邁過門檻。他走進院內,頗有些好奇地四下打量,明夷跟在後面,仍是抱着胳膊,瞥眼不知在看什麽。身後,春雪拽着檀郎進來,把他拉到桌前低聲囑咐道:“倒茶,別亂說話!”
見她難得正色,檀郎哦了聲,乖乖倒茶。方春雪頗為沉着冷靜地轉身朝着書房走,過了中門她身形剛消失,大嗓門便急匆匆喊道:“姑爺!不好了——”
她沖進書房,屋裏兩個人火燒火燎地彈開,棠仰滿面通紅,惱羞成怒道:“你幹什麽突然沖進來!”
方春雪是來不及想他倆在書房裏幹嘛了,嚷嚷道:“姑爺,你師父來了!”
明堂莫名其妙,“我師父早駕鶴西去了。”
“不是,”方春雪手忙腳亂地指指天上,“我是說,你上面的那個師父來了!”
明堂眨眨眼睛,和棠仰面面相觑。他看看方春雪不冷靜的樣子,終于想起了這一茬來,拉起棠仰往院子走,嘴裏念叨道:“不是吧……”
棠仰站住腳往回拖,“我不去!”
明堂和方春雪一齊回頭,明堂問說:“你為什麽不去?”
“我怕神仙!”棠仰張口胡說八道。明堂瞥了眼春雪,轉回來挑眉說,“你怕什麽,又不是沒見過,我們可是拜過——”
“閉嘴!”棠仰大吼道。
方春雪撓頭,“拜過什麽?”
不情不願地被明堂拉過去,三人飛快地趕到後院,只見那藍衣人正坐在桌前,他端着檀郎倒好的茶,淺啜了口然後仍是帶着笑容放下了。明夷瞥他一眼,站在他後面哼了聲。
明堂啧了聲,說不上是無奈還是頭疼。他拽着棠仰想走近,拽了一下,棠仰定在原地似的一動不動。他只能輕輕捏了下他手腕,自己走過去,笑說:“師父,好久不見。”
“誰?”本來默不作聲的檀郎驀地開口,盯着明堂道,“你說什麽?”
不等明堂開口,藍衣人轉頭看向檀郎。他一手搭在桌上顯得很悠閑,另一手指指自己,說:“我叫沈夢靈,或者,你可以叫我予願仙君。”
檀郎目瞪口呆,明堂揉着眉心接道:“你別吓着他。”
沈夢靈只笑,沖明堂道:“怎麽,不歡迎?”他說着,目光越過明堂落到他身後,廊下棠仰倚着木柱扭頭,避開那視線。沈夢靈好似對他充滿興趣,看了半晌也不移開,直到明堂腳下半挪,擋住了棠仰。
這才收回視線,沈夢靈愈發笑的意味深長,明堂也笑,沉聲道:“師父你來的,太不是時候。”
“是我來的太不是時候吧。”
不等沈夢靈開口,始終默不作聲的明夷忽然插話道。他總算是放下胳膊,稍微上前了些,瞥了眼明堂似乎在等着下文。明堂直接略過他,又問沈夢靈說:“師父你來,是有事交待?”
見明堂沒理自己,明夷哼了聲,桌前沈夢靈剛要開口,第一個字卻被蓋了過去,明夷更加陰陽怪氣,出聲:“看見我你要鬧心死了吧?”
話裏夾槍帶棍的,衆人一下靜了。檀郎和春雪屏息,就連廊下的棠仰都瞥了眼這邊。沉默須臾,沈夢靈先幹笑了下,說道:“就是路過,來看看你們。沒出什麽事吧?”
明堂仍是沒理明夷,搖頭道:“之前有件小事,法力突然用不了,幸好有人幫襯,有驚無險的。”
沈夢靈剛要開口,明夷再度打斷了他,話裏帶刺,“幸好有人幫襯,不然真出了什麽事豈不是我的過錯?”
話音剛落,沈夢靈和明堂的眉角同時跳了下。明堂仍保持微笑,終于擡頭看了他一眼,這才出了口氣,望向師父沉聲說:“該查的事還沒個影,不相幹的倒是牽扯出一堆。”他半旋身看棠仰,“他不太想過來,就別難為了吧。”
“你……”“既然是不相幹的事——”明夷又一次打斷,這回沈夢靈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截斷他道:“明夷。”
明夷一頓,閉上了嘴。
沈夢靈君眯着眼笑,模樣像極了明堂。他轉身面沖明夷,氣定神閑道:“你是不是找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