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意識是伴随着劇痛湧上來的,裴加強撐着睜開眼,驚訝地發現,他的手已經自由了,手铐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打開了。
而且他沒在水裏。
明晃晃的日頭晃得裴加眼睛疼,他吃力地坐起身,活動了兩下手,手腕青紫的傷痕沒能引起裴加的注意,只是他的臉特別疼,疼得他都要懷疑他臉是不是腫了。裴加用手碰了下臉,忍不住心裏罵了句:操,果然腫了。
臉是他吃飯的家夥,他當然關心,可這是哪兒啊。
周遭的聲音慢慢抵達裴加遲鈍的大腦神經。
青山、綠樹,一條大河,他在河岸上,天氣別提有多熱了,這麽熱的天他還穿着長袖。裴加的神情在一瞬間不妙起來,他驚愕地瞪大眼,瞪住了自己身上穿的衣服,這他媽是什麽?戲服?綁架他的大老板有變裝癖嗎?
就在這時候,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清晰,把裴加徹底拉進現實。不遠處石灘上,還躺着一個人,是個穿黑衣服的。裴加搖搖晃晃站起來,精神恍惚地走過去,一個躺在石灘上,身上好幾處衣服破了口,還在流血的男人,直突突蹦進了裴加的眼睛裏。
毋庸置疑。
這是一個跟他一樣古裝打扮的人。難不成他回劇組了?
裴加頭痛欲裂地蹲下身,一條胳膊橫在膝上,想了一會,伸手去拍男人的臉。
突然,看上去無知無覺的男人猛地坐起,一股大力擰住裴加的手腕子,直接把他的兩手按到了背後。
“我屮艹芔茻,痛痛痛,松手,你誰啊,有種你別撒手,老子揍不死你……”裴加擡起一條腿就朝後踹,一腳落空,手腕上的傷叫嚣着要撕裂他的皮膚,而且他的手膀子疼得跟要脫臼一樣,這都是兩個禮拜沒去健身房的惡果。
“別動。”
磁性的嗓音讓裴加一驚,這種聲音擱他們組裏配音都不用找了。
裴加擠出兩聲笑,“兄弟,這還沒打板,你省點兒吧。”人他沒見過,估計是新進組的,他剛怎麽了?睡着了?被人沉湖大概是做夢。
然而,身後的人不僅沒有撒手,反而把他的手擒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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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裴加感覺出來了,他的手被綁住了。
本子上有這個?
“走。”
一股不大但足夠推着裴加往前走的力氣抵着他的背心,裴加向後一看,沒出鞘的一柄短劍正抵着他的背心。
那股剛睡醒的迷糊徹底散透了。
裴加擡起頭,仔仔細細地看了看身後的男人。
要是演藝圈裏有這號人,他不可能沒印象,這人活生生就是從畫裏走出來的,眉目很深,面部透出一股冷硬的英氣,即使胡茬都長青了,眉棱帶着受傷的妝,也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帥。不,是很帥,擱裴加現在跟的組裏,甩那男主八百條街。就是有一點可惜,皮膚是蜜色的,現在已經不流行了。
但裴加別的不行,背劇本一流,正因為不是科班,他經常會把搭戲的人的臺詞一起背下來。可他對眼前發生的一切毫無印象,近乎空白的大腦裏蹿上一股強烈的恐懼。而且他定了定神,看清楚了,男人腫脹帶血的眉棱不是化妝,是真傷。
操了。穿越?!
冷汗涔涔從他額頭滲出來,他自己都覺得現在的想法有些荒謬,他強迫自己不要再想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你是誰?”裴加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
“你不用知道我是誰,快走,你想待在這裏喂狼嗎?”話裏警告的意味很明顯。
裴加慌神地往四周看了看,荒山野嶺,但也不大可能有狼啊。
“唬誰啊你,狼不都在動物園嗎?你到底是誰,把我解開,我告你非法拘禁啊我跟你說。”他一面嚷嚷,一面被後面人推着朝林子邊走。
“你慢點行不行,我腳疼。”裴加嘴一癟,委屈極了,雖然當演員糟心的事多了去,但虧了他那副弱不禁風的奶油小生外形,至少拍戲沒怎麽遭過罪,頂多就是吊威亞久了有點肩背疼。這也是最近幾個月才有的事,以前他拍的都是都市。
“我有個辦法,可以讓你腳立馬不疼。”男人深邃的雙目緊盯着一屁股坐到地上的裴加,拿腳在他背上踹了幾下,不過沒用力。
“什麽辦法?”雲南白藥?
話音剛落,一道入骨的森森寒意貼上了裴加的脖子。
刀鋒很快,他能感覺到自己脖子破了一點皮。
這刀根本不是道具,這是真刀,裴加頭皮發麻地動也不敢動,本來捏着腳踝按揉的手也僵住了。
“大俠,你到底誰啊?你要帶我去哪兒?我不疼了,一點兒也不疼了!”裴加帶了哭腔,剛才腦子裏那點才冒頭的東西清晰起來。
他應該是穿越了,可不管穿不穿越他也不想死啊,被淹死的窒息感又籠罩上來,讓他臉色發白地盯緊刀刃,媽的,這一刀下去得多痛啊。
“不疼就快走。”男人掐着裴加的胳膊,提溜小雞似的一把把人拽起來,低聲道:“別跟我耍花招,想你死的人多了,而且外面的人都以為你已經死了,我就是現在殺了你,也不會有人知道。”
“你殺我幹嘛呀?我又不認識你。你該不會是變态吧?”裴加打了個寒顫。
“你不認識我?”男人的眼睛冷酷地眯了起來。
裴加不禁縮了縮脖子。
“該說你貴人多忘事,還是我對你太好太溫柔了,沒能給你留下個‘好’印象。”這個好字男人咬得特別重,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那你就再認識一次。莊靈,這個名字不會你一點印象都沒有罷?”
裴加胳膊被按得特別疼,眼角溢出一絲淚霧,憋屈道:“我他媽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怎麽可能記得你的名字啊!”
一絲微妙的表情在莊靈臉上微妙地停頓了片刻。
“你什麽都記不起來了?”
“嗯。”裴加又想哭了,他的胳膊太疼了,這他媽都什麽事兒啊。
“那讓我來告訴你,你是誰吧。”
裴加努力睜大眼睛,佯裝一張白紙的純真樣。
“你父親獲罪前,任職兵部侍郎,因為通敵,現在滿門都在牢裏。”莊靈勾起裴加的下巴,一抹古怪的神色匆匆從他臉上閃過,“知道你為什麽在這兒嗎?”
“不知道。”
“我就是你父親通的那個‘敵’,他托我把你帶出來,以後你就是我的奴隸,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得做什麽,知道嗎?”
莊靈的聲音不大,卻帶着難言的無形壓迫,顯然是發號施令慣了的。
裴加委屈地撇撇嘴。
“你不相信?”莊靈危險的嗓音再度響起。
“相信,相信。”相信個屁,直覺告訴裴加,這個男人在撒謊,怎麽可能他一個主子和自己的奴隸一起從山上跌下來,而且才見面就劍拔弩張,他是現代人,可他不是蠢蛋,顯然這個莊靈對他充滿戒備心。這根本不像他形容的主仆關系。
裴加沒精打采道:“那我叫什麽名字?”
莊靈眼神一閃,給他一個新名字也沒必要,反正很快他們就要離開這裏,不過是個名字,何況他現在這副鬼樣子,就算出現在和他熟識的人面前,也一定不會被認出來。
“韓衡,你叫韓衡。”
還不錯,名字挺正常。裴加吃力地站了起來,“我們現在去哪兒?你可以不用綁着我了吧?我沒力氣跑。”
莊靈沉默了一會,解開韓衡的同時,略帶警告地說:“你最好聽話,在北朔,弄死一個奴隸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知道。”韓衡氣鼓鼓地說,“看來你跟我父親的關系不怎麽樣嘛,你就這麽想弄死他兒子?我爹沒通敵吧?”
莊靈一愣,旋即扭過頭,“這不是你該管的事,你只要記住,從今天起,你活下去的意義,就是伺候我,明白嗎?”
韓衡沒吭聲。
緊接着,莊靈一只手叉住了韓衡的脖子,那脆弱又美麗的纖瘦帶動莊靈眼神裏流露出輕鄙。轉而,他的視線凝在韓衡慘不忍睹的臉上,很快他就移開了眼。
“明白……明白……”韓衡嗓子眼裏嘶啞地發出聲音,脖子後面的力道一松,他捂着脖子一通猛咳,這個身份不明的男人一言不合就動手,為了少吃點苦,他最好順着他。打定主意之後,韓衡心頭定了定,他得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邊往前走,他邊偷偷打量莊靈。莊靈比他高接近一個頭,身材是罕見的健美,天氣太熱,他光在外面的兩條膀子上都是結實勻稱的肌肉。大概是個習武之人,韓衡腦子發暈地捏起手掌,發現這雙手格外纖細,說得貼切一點,簡直像女人的手。
一看就是沒吃過苦的。
這點倒是和莊靈說的符合,難道他真的是什麽兵部侍郎家的少爺,可一個兵部侍郎的兒子長這麽大難道一點拳腳都不會?只要是握兵器的手,虎口和掌心都應該有繭,他沒有,甚至連寫字的人該長繭的食中二指也沒有繭子。韓衡仔仔細細摸手,只在每根手指的第二指節摸到一層薄得要命的繭,如果那勉強能算。
“走快點。”莊靈催促道。
眼前都是山路,韓衡不敢再多想,反正來日方長,集中注意力跟上前去,盡量保持落後一兩步的距離。
進入山林以後,光線陡然暗了下去。即使是白天,林子裏也陰涼得像晚上,鼻息間充斥着山野特有的潮濕氣味。
“莊靈,你慢點!”走了快半個時辰,韓衡實在跟不上了,前面的人卻越走越快。
地上到處是濕滑腐爛的落葉,還有數不清的氣根裸|露在地面上,一不小心就能把人絆個狗啃。體力到達極限,讓韓衡壓根忘了他才決定要順着這人,也忘了莊靈的刀有多鋒利。
莊靈陡然停住腳步。
韓衡直沖沖撞在一堵牆似的背上,難受地捂住鼻子,甕聲甕氣地叫:“怎麽了?叫你慢點沒叫你停下來!”
“你好像有點搞不清楚狀況。”莊靈扯起韓衡一條胳膊,直接把人按在最近的一棵樹幹上,四目相對之間,兩人鼻息交錯。
這麽近的距離讓韓衡腦袋發暈,他下意識想掙紮,又被莊靈那雙獸類一樣冷漠又讓人毛骨悚然的眼睛攫住,渾身發軟不能動彈。
“你……你又要幹嘛啊大哥!”
“你現在是我的奴隸,你應該稱呼我主人。”
“……”韓衡瞬間腦補了一堆小電影,他嘴角抽搐,十分難以啓齒地問:“一定得叫?不能通融?”
莊靈濃黑的眉毛一揚。
韓衡牙一咬心一橫,顫巍巍地叫道:“主……主……主人。”抖落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這古代人就是有病!
莊靈嚴肅的臉緩和了一些。
“腳上有傷?”莊靈的臉離開韓衡的視線,他蹲下身,直接卷起韓衡的袍子。
韓衡憋着一肚子的火,觑準時機擡起腳,王八蛋!他照着莊靈的臉就是一腳,突然一條腿被往上拽,瞬息之間,天旋地轉。
很快韓衡就憋得臉紅脖子粗。
莊靈握着他的兩只腳踝,從上方俯視着他。
“看來你的腳沒什麽問題,能快點走了嗎?”
韓衡一陣陣呼吸困難,頭暈目眩地嚷道:“草你大爺!放我下來!你說誰是你奴隸!士可殺不可辱!老子……還叫你主人!沒病吧你?”這一整天又累又困逼得裴加忍無可忍,腦子一充血,什麽保命當先都被他丢在了腦後。他兩條腿拼命踢蹬,身體在空中不停晃動。
莊靈睨起眼。
就在韓衡張大了嘴還想罵時,那聲罵出口就成了亂七八糟的嗚咽。
他怒瞪着雙眼,眼睜睜看着上方自己兩腿間被這個陌生男人一把掐住,難以形容的激烈疼痛讓他整個人嗷叫出聲,眼淚都流出來了,鼻涕往鼻腔裏回流,嗆得滿臉是淚。
“草你,我草你,神經病!”斷斷續續罵了幾聲,掐他的手改而用力揉搓。
莊靈面無表情地動手不動口。
“放我下來,草……不草……主人,主人,放我下來,我走,走,走走走,你說走哪兒走哪兒,快放我下來,別摸了……”
韓衡被放下來的時候,耳朵裏嗡嗡地響什麽也聽不見,眼淚鼻涕一瞬間模糊了他的臉,他的臉才是真疼,他擡手一抹,不經意地一瞥,手背全紅了,他整張臉都燒了起來,特別疼。
“我的臉……”韓衡皺起眉,茫然無措地望着莊靈,他面前也只有這一個人,“我的臉怎麽了?”
莊靈嘴角噙着一絲弧度:“你最好走快點,否則你臉上的傷要是感染了,性命難保。”
這話像一個響亮的雷,徹底把韓衡劈暈了過去,他顫着手去摸臉,才碰了兩下,就不敢碰了,之前還沒這麽痛,哭過以後,痛得他頭都沒法運轉了。
“我毀容了嗎?”韓衡帶着哭腔問。
“沒有。”
“那就好,那就好。”韓衡已經不指望穿越到一個美男身上,起碼不能是個醜八怪吧,這他說什麽也接受不了。
一個無情的聲音打破了韓衡的那點微弱希望:“就是臉上讓人劃了十幾二十刀,鮮血淋漓很難看,再多看兩眼我都要吐了。”
“……”韓衡嘴角抽搐着想哭,又不敢哭,哭起來得多疼啊,歪癟着嘴的樣讓人更難直視。
“放心,我不會嫌棄你,我會找大夫給你治。”莊靈難得說了句人話,把韓衡從地上拽起來,握着他的手往前走。
韓衡跌跌撞撞地跟着他,大腦已經停滞。
“大夫能讓我恢複容貌嗎?”
“我又不是大夫我怎麽知道?”莊靈不耐煩道,“你是我的奴隸,太醜我也受不了。”
“就是,我是你的奴隸,我要是個醜八怪,你當主人多丢人啊。”韓衡抽抽噎噎地說。
“那你就乖點,表現好點,我一高興,就給你找個好大夫。”
韓衡沒怎麽聽進去,他已經沒力氣反抗了,也不敢再跟莊靈胡亂頂嘴,這他媽穿了個沒用身子,做什麽都不得勁。
他的心情已經跌落到了谷底,人生也是,前途一片無亮。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求評各種求,打滾求上吊求,哦不,還是打滾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