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還不錯吧?”莊靈注意到韓衡的目光,捏了捏自己的臂膀,“我力氣挺大,以前跟随父王去打獵,我獵了一頭黑熊,獻給我娘做褥子。”

“反正我什麽都不記得,你就吹上天我也分不出真假。”

莊靈一哂,似乎随着夜晚的到來,他心情好了起來,沒發火,反而抓住韓衡的手,讓他摸他的肌肉。

“就算你記得,也不會知道關于我的事。”莊靈淡道,他的手溫暖幹燥,手指粗糙。

肌肉在韓衡的手掌心裏有細微的跳動,而且那手感,結實,堅韌,皮膚比他的手光滑多了,微微發熱。韓衡的指腹觸到一處凹凸,在貼近莊靈肩膀的位置。

順着那道傷痕,韓衡這才看清楚,兩道斜拉過整個背的抓痕突兀地蟄伏在眼前健美的皮膚裏。

“這是那頭母熊給我留的紀念,我要了她的命,她也差點要我的命。”莊靈轉過臉,不知道是有意的警告還是無意的閑聊:“但我從來不害怕危險,越要命,我越有興趣。”他用袍子随便擦了擦脖子和胸膛的水珠,披起又破又髒的大袍。

韓衡看着莊靈的背影,突然意識到這一天他的幾次洩憤突襲有多無腦,他根本沒資格挑釁這個男人。

沒等莊靈催促,韓衡主動跟了上去,讨好地笑着和莊靈搭話:“大哥……不,主人你這麽厲害啊,我以後再也不敢亂來了。”

莊靈冷哼一聲,沒有答話,不過臉上的愉悅随着韓衡說話消失殆盡。

“我是說真的,咱們這去哪兒?不然我幫你背包袱吧?”

“從現在起,你再說一句話,我就割了你的舌頭。”莊靈厭煩地威脅道,沒看韓衡。

韓衡乖乖噤聲,心裏卻暗暗呿了聲。果然這種有點本事的都看不起溜須拍馬的,他沒有放過莊靈說的那句“父王”,這是個身份顯赫的人,家裏應該有數不清的奴仆婢女,先看看情況,要是可以找份活,能生存下去就好了。

只要不用和這個惡魔朝夕相對,什麽都好說,不會的可以學,但韓衡一點也不想和一個一言不合就動手的變态待在一起。

出山之後,莊靈仿佛自帶風向标,他不用找人問路,當然,荒郊野外也找不到人,就知道要往哪邊走。

韓衡跟着走了不到五裏,就已經不行了,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我走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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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你想我背着你走?”莊靈冷道。

韓衡緊張咽了咽口水,忙點頭:“行嗎?”這麽走下去他一定會沒命,這他媽不知道什麽身子,虛弱得跟女人似的。

“可以啊。”莊靈随口答應,拔出短刀耍了個漂亮的花,“要是你瘸了,我就背着你走。”

“……”韓衡本來已經坐在地上,只得咬牙又站起來,他喘着粗氣,拖着灌鉛一般的兩腿有氣無力地跟在莊靈後面,小聲問:“還有多遠啊?”

“再走一個時辰。”莊靈不耐煩地轉回來,抓住韓衡的胳膊,不料聽見一聲痛哼。

韓衡皺着臉,卷起袖子一看,這副多災多難的殘軀胳膊上幾乎沒一塊好肉,也不知道是路上幾次被莊靈揍的,還是掉下山崖摔的。

“快走吧,到鎮上給你找大夫看看,還可以雇兩匹馬。”

一聽有馬,韓衡步子輕快起來,“那就好,”轉念一想,“你還有錢嗎?”

“有,”旋即莊靈又問,“你想要?”

“我想填飽肚子。”韓衡一臉無辜,早知道就不嫌綠豆排骨湯是冷的了。

“想要錢就要做事。”莊靈道。

“能賒賬嗎?我現在也做不了什麽事。”韓衡卷起另一邊袖子,看得出原本皮肉的顏色很白,簡直像個死人,現在橫亘着青紫的淤痕,不看不覺得,一看覺得渾身上下都隐隐作痛。

“那就不好意思了,我這裏,恕不賒賬。”莊靈扯起嘴角笑了笑。

韓衡嘴一癟,這個古代人油鹽不進,只有等到了鎮上再說,他身上也太疼了,得找個大夫。

後半路韓衡實在走不動的時候,看上去健步如飛的莊靈也沒提出背他,最多就是拉着他的手,拖着走更費勁,但又比自己一個人越落越遠好一些。

這個世界對韓衡而言太陌生了,他現在唯一熟悉的,居然是眼前這個喜怒無常的變态。

天快亮時,總算碰上個城鎮。

韓衡也壓根沒把莊靈說的一個時辰當真。能看到人多的地方,他已經很興奮了。

進城以後,早市已開,放眼望去,都跟莊靈一樣,穿長袍,梳高高的髻,都是古代人,

攤販叫賣的吆喝聲不絕于耳,最多的是早飯鋪子,米面的香味兒四溢,勾得韓衡口水在嘴裏直打轉。以前他不愛吃面食,只愛白米飯,現在餓得無論給他什麽,只要是口吃的,他就能一掃而光。

“等會兒,先找地方落腳。”莊靈一把拽住要朝早點鋪撲過去的韓衡,領着眼巴巴饞着早點的人,進了一間客棧。

掌櫃打量他二人的穿着,破破爛爛,兩個人臉上都帶傷,高聳的眉峰耷拉下來,懶洋洋撥弄算珠。

莊靈摸出張銀票,往櫃上一拍。

掌櫃立馬露出熱絡的笑:“二位客官要幾間?住多久?兩位看上去風塵仆仆,想必是遠道而來,要吃早點嗎?小店就有,想吃點什麽?”

韓衡不熟悉古代的銀票,但顯然面額不小,否則掌櫃不會變臉像翻書。知道跟的這個主有錢,韓衡就放心多了。他路上拉了三次肚子,不是那只猴子鬧的,就是莊靈找的野果有問題,那些果子又酸又澀,莊靈還吃得津津有味,而且他倆都吃了,偏偏那變态沒事。

古香古色的房間,像在橫村拍戲,就是家具老舊很多,還有一股說不清的味兒,木頭味,倒不是油漆,也沒有黴味,空氣清爽幹淨。

在野地裏走了一天一夜,他的小腿肚子早已硬得像石頭,躺下之後,酸痛滲透四肢百骸,根本起不來。

“起來,你現在髒得跟乞丐一樣,別弄髒了床。”

韓衡敢怒不敢言地撇撇嘴,坐起身,還是被莊靈拽起來,讓他站好。

“我讓人打水進來,先洗澡。”

韓衡困得不行,接連打着哈欠,“好,快點。”

莊靈似笑非笑地從身後看他,那模糊的鼻音聽上去,跟那個高高在上站在神壇上的男人相去甚遠,毫無疑問,他是真的一點記憶也沒有了,否則髒成這個樣子,恐怕早就受不了了。

莊靈拉開門。

聽見關門聲,韓衡立馬躺到了床上,能舒服一會是一會。煙青色的床幔在他視線裏越來越清晰,精致的繡工栩栩如生,繡着倆水鴨子。

他一只手搭在餓得前胸貼後背的肚皮上揉圈。

他現在到了什麽朝代,這副身子是什麽身份,說不定本來還挺有錢的。韓衡擡起手看了一眼,雖然有點髒,但這雙手,對于一個男人來說,還是太纖細了,蒼白得近乎病弱的膚色,怎麽看怎麽覺得這不是一雙活人的手,而是一副精雕細琢的工藝品。估計毀容前也是個絕色,沒辦法,他從前那麽好看,老天長了眼,也不會讓他掉在一個醜八怪身上。

要先弄清楚這身體的身份,想辦法把屬于他的家世背景、財産都弄過來。

他知道莊靈怎麽想的,不就欺負他失憶嗎?他是失憶,可只是不記得這個倒黴蛋的事,又不是什麽都不記得。從前他是裴加,沒有念過正規大學又怎麽樣,還不是照樣混得風生水起,雖然不是億萬富翁,事業也在上升期。經過一天一夜的野外生活,韓衡覺得,只要不讓他在外邊兒長途跋涉,讓他刷盤子,或者跳跳舞唱唱歌什麽的也可以。

總之有手有腳,不會沒口飯吃。

這麽一想韓衡又樂觀了起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韓衡鯉魚打挺地坐起來,立馬下了床,一臂橫掃過床鋪。

門開了,小二搬來一只浴桶,不過就韓衡看來,這浴桶有點小,只夠容下半個人。

“客官稍等,熱水馬上就來,你們是先用餐呢?還是先休息。”小二掃了一眼,兩人身上都很邋遢,要不是掌櫃打過了招呼,他也不會給好臉色。那些錢也不知道怎麽來的,說不定是江洋大盜,這麽想着,小二神色愈發恭敬。

莊靈看了韓衡一眼。

“洗澡洗澡,洗了再吃,有牙刷……有漱口的用具嗎?”

“有有,馬上送上來。”

小二哥一出門,屋裏的空氣陡然冷了下來。

天氣很熱,黏膩污穢的感覺讓韓衡怎麽坐都不舒服。

旁邊坐着的莊靈直接把袍子脫了,還奇怪地看韓衡,“你不熱?”

“不……不熱。”不知道為什麽,同樣是男人,韓衡本能不想在莊靈面前脫衣服,這個人的眼神太犀利,總覺得在他面前要是不穿衣服,會活生生少一層皮。

“随便。”

沒坐多一會,洗澡水送上來。

“你是主人你先洗。”韓衡讨好地笑了笑,打算出門溜達一會,等莊靈洗完,他再舒舒服服慢慢地洗。

“當然是我先洗。”莊靈理所當然道,他坐到浴桶裏,把擦背用的絲瓜瓤遞向韓衡。

韓衡愣怔片刻,才回過神,他還是沒能立刻适應這個伺候人的角色。

“以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很多事我都不會。”韓衡緩慢地,想象着去做spa的力度,給莊靈擦背。

“你很怕我?”

“沒有沒有,我就是先跟你說清楚,要是有什麽地方冒犯了你,你大人有大量。”

莊靈臉上閃過一絲厭惡。

從這個角度,韓衡當然看不見。直至聽見一聲極其模糊的“嗯”,韓衡稍稍放了心,專心給莊靈擦背,他已經見識過這個人完美的身材,這回平靜了很多。

給莊靈洗完澡,當然韓衡自己也要洗,換了另一桶水上來,他才反應過來,呆呆地看着莊靈:“你不出去嗎?”

莊靈眉毛挑了起來,嘲道:“我為什麽要出去,你有這麽見不得人嗎?”

“我不習慣別人看着我洗澡。”他主要是不習慣讓這個收拾了他好幾次的變态看着他洗澡,最好能跟他保持二三十米的距離就更好了。

“快脫衣服。”

“……”

拍古裝戲,都有服裝助理,別人幫着穿衣服。讓韓衡自己來,他發現這個衣帶就很難搞,很快急得滿頭大汗。

“你連這個都忘了?”莊靈不可思議地瞥韓衡。

韓衡沒答話。

“我來。”不悅的神情尚未到達眼底,莊靈摸了摸下巴,似笑非笑地走過去,眼眸裏風起雲湧。他怎麽老是忘記,這個曾經貴不可言的男人,現在是白紙一張,他想在上面畫什麽,就能在上面畫什麽。

“不,不用,我自己可以。”

韓衡話沒說完,衣袍就被莊靈輕而易舉以手分開,他沒有花力氣去解開衣帶,上手就撕。

“反正要換新的,這麽小心幹什麽?”莊靈按住他的肩頭,把韓衡翻過身去,這樣更方便他仔仔細細地觀賞這從未有人鑒賞過的風景。

他倒要看看,這個享譽八方的男人,沒了那張讓人驚鴻一面的臉,究竟還有什麽過人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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