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

“我就喜歡這個,各花入各眼。”韓衡淡笑道,送花的把戲就套路多了。他回頭難得視線多在莊靈臉上停留片刻。

“你喜歡這個?”莊靈眼睛一亮。

“喜歡,不過太多了,我只想插一束在房間裏。”

“來人,找個好看的花瓶,插起來。”莊靈轉頭就吩咐人去辦。

下人畢恭畢敬地應聲,往鋪天蓋地的花海裏望了一眼,忐忑道:“那剩下的怎麽辦?”

“能怎麽辦?扔了。留着過年啊。”莊靈沒好氣地斥道,轉而看向韓衡,“還不走?”

但莊靈卻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韓衡忍不住道:“你跟我一塊兒去?”

“不然呢?”莊靈理所當然道,屈起手指在韓衡腦門上一敲,“你現在什麽也不記得,讓你自個兒出去,待會找不到路回來。”

“我會問。”韓衡陰着臉。

“遇上什麽不三不四的人,說兩句話就把你诳走了,我怎麽辦?”

韓衡算看出來了,莊靈無賴起來,簡直天下無敵。

出了門,韓衡沒直奔聽鴻樓去,他本打算先去聽鴻樓看看,要是合适就盤下來。

少說得有個三個月的時間,每天都得去,至少現在,他不太想讓莊靈知道他要買的是那兒。

他做事不喜歡有人在旁打擾,何況是這麽大尊超輻射幹擾器。

索性韓衡兜着圈子在街上瞎溜達,漫眼望去都是各種小攤,門面在上,沿街擺出來。

“這是什麽?”一個擺滿木雕小玩意兒的攤子吸引了韓衡的注意,他拿起的是一套木黃色的杯,一共十八個,杯壁薄如紙,輕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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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小爺眼色真不錯,平常這東西我還真沒擺出來,今兒第一次見天,就遇上懂行的。”小販二十來歲,說話聲音響亮,耐聽。

“我可不懂行,不過這東西眼熟,酒杯吧?什麽木頭?”那東西看着輕便,韓衡家裏就擱着一套二十四個的俄羅斯套娃,同類型的小玩意兒他都有點興趣。

“您還說不懂?您仔細瞧瞧,這是什麽木頭?您要是看出來,我給您這個價。”小販比起三根手指。

韓衡不太懂,猜想是指三折?

“這有什麽好猜的,镞木而已,說價吧。”

小販一看莊靈不以為然,收斂起笑意,感到一股逼人的氣勢,聲音低了個八度,語氣卻不容妥協:“十兩銀子,不二價。”

“我就是看看,沒打算買。”十兩!這不是宰客嗎?韓衡心裏咋舌,輕拽了拽莊靈。

莊靈看也沒看他一眼,跟着他的手下已經麻溜地摸出錢來。

韓衡不禁扶額,一路走都不敢多問事兒了,顯然今天也不可能去聽鴻樓了,待會兒莊靈一言不合把聽鴻樓買下來,他欠這小子的就更多了。

結果當天回薛園時,莊靈給韓衡買的東西,還是堆了大半張桌子。

老話當真,拿人的手短,盯着一桌子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韓衡也就不好意思趕莊靈走,不讓他在薛園用膳。

吃過晚飯,莊靈被人叫走了。

韓衡這才得了空,他挨着桌坐下,把那十八個套杯拆出一個來,樸實無華的木紋緩緩流動,韓衡嘆了口氣,把東西歸置整齊,從自己屋裏找出個小木匣子。

其實買的東西他基本用不上,都是些木刻玉雕,舉凡他多看了一眼,回頭就能見到莊靈的手下手裏多了件東西。

偏偏人花的是自己的錢,愛怎麽花是莊靈的事兒,他管不着。

這麽随随便便逛了一天下來,八十兩白花花的銀子流出去,響兒都沒聽見一個。

收好東西,韓衡手指往脖子上一勾,牽出那個翡翠豬,這是莊靈給他的第一件東西,說是物歸原主。

玉豬在燈光下碧瑩瑩的,那色澤仿佛有獨特的吸引力,讓韓衡一時半會移不開眼。

而且,小小的一枚玉雕,還帶着一股甜膩膩的香味,之前沒仔細瞧,現在瞧仔細了,韓衡一哂,覺得原來的韓衡太娘氣了。

他打了個哈欠,困意上頭,把玉佩往銅盆裏一丢,打算洗洗。

結果沸水注進去,讓那股熱氣臨頭一撲。韓衡才反應過來,他洗個玉雕用什麽沸水啊,真是走神了。

連忙把冷水倒進去,就着溫水把個玉石洗得油光透亮,那股味兒淡了不少,韓衡這才把它挂到脖子上。

這天晚上韓衡睡得特別不踏實,才睡下沒多久,就昏昏沉沉爬起來。屋子裏太悶了,天氣潮熱,他爬到櫃子上,把窗戶推開,讓夜風吹進來,才又躺到床上去。

一整晚韓衡都在做夢,時不時發出磨牙聲。

他是在一陣頭痛欲裂裏醒來的,使勁拿手敲了敲頭,韓衡睜開眼睛,窗外的天青中帶白,顯然才剛亮。

他拉扯起衣襟,脖子裏都是汗,也不想睡了,明明睡了覺,卻哪兒哪兒都疼。

韓衡拿捏着後脖子,沒有驚動外間值夜的小厮,自己先洗了。

他神情木讷地在桌子旁邊坐下,恍恍惚惚的眼神亂轉一圈,擡起有些顫抖的手,叮叮咚咚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冷茶入腹,韓衡這才覺得一顆心定了下來,火燎般疼痛的幹澀喉嚨得了這口水,頓時舒爽不少。

風從窗口送進來。

韓衡冷得一縮脖子,抓着手肘揉了揉。

夢裏的一切都在這半明半暗的天色裏清晰起來。

俨然是科幻片一樣的場景,戰火點燃了大半陸地,近海也難以幸免。流矢亂飛,流血漂橹,殺人鳥陣,他能看見一切,夢裏卻沒有一點聲音,這讓整個夢境壓抑無比。

要不是在這個夢裏,他看見了自己,也許不會那麽真實地接觸到恐懼,以至于現在還不能平靜。

這個“自己”,不是韓衡,而是裴加。

是他裴加的臉。

他手持神杖,立于高臺,竟然有成千上萬人跪在像神壇一樣的一座建築之下,朝着他這個野魂跪拜,也可能他們跪拜的是那尊百米高的神像。

天色漸漸明亮起來,照着韓衡冷汗淋漓的臉,他臉上的傷疤在這樣的天色裏近乎鬼魅般猙獰,目色卻帶着前所未有的彷徨和怔忡。

韓衡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喉結鼓動兩下,吞了下去,細細體察那股冰冷的水流流過五髒六腑。之後他擡起手,按在左胸,胸腔裏那顆心髒平穩有力地跳動着,而他卻仿佛還能感覺到劇痛。

在夢裏,一名最多不過十歲的男童,居然一箭射穿了他的胸膛。夢在貫胸那一箭裏猝然驚醒,疼痛卻殘存了下來。

這與韓衡曾做過的任何一個夢都不同,他在這個荒謬至極的夢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真實。

他擡眼望了望窗外,了無睡意,一直坐到天光大亮,下人進來,才又洗漱了一遍。

作為一個無神論者,居然被這種無稽的夢給吓醒了,還煞有介事地想了那麽久。轉頭韓衡就把這事丢在了腦後,薛雲來找他時,他已經戴好面具,正打算過去給她請安問好。

“娘,您這是做什麽?”

薛雲身後一個翠衫飄逸的婢女把懷裏數十個卷軸往桌上一堆,像小山似的。

“這些都是京城裏,與你門當戶對、又恰逢婚齡的小姐們的畫像,你來看看,喜歡哪個?可不許太花心,先選兩個,接觸看看。”

韓衡随手拿起一個畫軸,展開就見畫中亭亭玉立着一個桃腮粉面的姑娘,頂多也就是十四五,頗讓他有點兒老牛吃嫩草之感。

“娘就這麽不想讓兒子多孝順您幾年啊?”韓衡淡笑卷起畫軸,置回桌上。

“這話怎麽說?”薛雲斜睨他一眼,“我這是娶媳婦,又不是嫁兒子,到時候我就等着過又有兒子孝順,又有媳婦貼心伺候的舒心日子。放心,該你伺候我的,你沒跑。”

“這娶了媳婦兒子肯定得分心思在別的女人身上,肯定不比現在。”韓衡心眼轉得飛快。

薛雲卻不吃這套,把另兩個卷軸塞在他的手裏,“難不成,我還能跟自己的兒媳婦吃醋?你早點娶妻,最好加把勁,讓好媳婦多生幾個,到時候有孫子疼,估計一個月我也不能想起你一回來。”

還要生孩子!

韓衡一個頭頓時兩個大,他深吸了一口氣,頓了頓道:“娘,您先別忙。”

薛雲水靈靈的兩個眼盯着他不動。

韓衡挨着她坐下,握住她的手,誠懇地望着她,“我暫時還不想娶妻。”

薛雲剛要開口,看見韓衡擡手阻止的動作,硬生生咽了回去,眼裏卻滿是委屈和懷疑。

“這些年我不在家,這麽大個地方,都靠您一個人撐着。現在兒子回來了,不能再讓您操勞,否則就是我的不孝。”

“你生個孫孫給我,就說不上不孝。”薛雲嘟囔道。

“這生孩子又不是種花生,春種秋收的,不是我看不看得上人家。”韓衡眸色黯然。

幾乎一瞬之間,薛雲就懂了:韓衡頂着這張臉,是絕對不願意成親的。

她那股熱情稍稍淡下來,想了想,方道:“總歸是一二年間的事,先看看,看對了眼,處着,不一定要立馬成親。”

韓衡哭笑不得,“就算我樂意,人家姑娘樂意嗎?”

一絲為難浮現在薛雲臉上。

韓衡握了握她的手,低聲道:“正好現在我在家裏養着,也得攢點老婆本,我也不瞞着您,以前的事我基本都不記得,但是那天我上街去轉,不是碰上了小王爺的兄長,跟他聊了會,依稀記得一些做生意的門道。”

“做生意?”薛雲将信将疑。

看她臉色,韓衡不禁暗道,難道這個韓衡從前從來沒接觸過買賣?他爹不是賬房先生嗎?從未耳濡目染過?

又見薛雲沒立刻否認。

韓衡接着說:“也許小時候看過我爹算賬盤鋪之類的,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覺得對做買賣挺感興趣。所以想請娘允許,讓我時時能夠大大方方出門,看看有沒有什麽咱們家能做的生意。”

薛雲尋思片刻,才猶豫道:“也不必你親自去,這事跟小王爺一說……”

“這不行。”韓衡斷然道,“從前是家裏沒有男人,總不能一直欠着王府的。”

薛雲神情複雜,喜憂參半地點點頭,“那你先看着,娘晚上讓人把家裏的賬本給你送過來,對了,賬本你會看嗎?”

韓衡高興道:“先送一二本來試試,不會可以現學,到底會不會,也要看了才知道。”

“行。”薛雲撇撇嘴,旋即莞爾,“是你想得周到,娘有時候,腦子也糊塗。你能這麽想最好,确實不能一直靠着王府,尤其不能靠着小王爺。”

薛雲以為韓衡是急着和莊靈撇清幹系,雖然也有這個考慮,最主要還是,韓衡根本不想做個混吃等死的廢物,錢,還得是自己賺的才踏實。

作者有話要說: 這只玉豬裏有乾坤,土豪莊尚未拿捏住孔雀韓的七寸。

我這裏氣溫驟降,讀者大大們注意保暖哦,亂穿衣是應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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