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九
到了給群演住的小院,舞娘正帶着他們訓練最簡單的舞步。
韓衡站在一處高臺上,沒有立刻下去,随着舞娘的指揮,這些經過了三次篩選出來的“演員”旋轉的動作已經熟練了很多。
隊形按照身高排列,很容易韓衡就捕捉到跟他看見的背影差不多高矮的那一排。
在現代,多年來韓衡的工作就是和形形色|色顏值爆表的少男們争奪一個上位的機會,他對人的樣貌、身材,有堪比高清相機的記憶能力。
很快,他就在那一排身高近似的十多個年紀不一的男子中鎖定了三個對象。
“展臂,右手掌心向上,左腳向左邁出半步,以右腳為軸心,轉。”舞娘音色輕柔和緩,音量卻不小。
韓衡正在專心致志看那三個人,因為沒有看清楚臉,所以他壓根沒去看他們的臉,而是将視線集中在他們的背影上,盡力回憶着幾個時辰前看見的那個瘦弱的身影。
就在這時,一只纏滿繃帶的手闖進韓衡的視線,他瞳仁突然收縮,仔仔細細盯着那個人的右手,同樣,他再次比對另外兩人的右手,那兩人的手都完好無損。
韓衡提步走下樓去。
舞娘看見遙遙走來的韓衡,神情一驚,又見韓衡擡手下壓示意,便按照他的意思,沒有讓正在練習旋轉的衆人停下來。
韓衡走到舞娘的旁邊,沒有舞娘的命令,誰也不敢停下腳步,這些只能打散工混口飯吃的市井平民,都不想丢了這份來之不易條件優渥的差事。
韓衡平靜的視線一排一排掃過去,不着痕跡地從手上帶上的那人臉上掃過。
瘦得有些脫形的臉上,嵌着兩只碩大的眼睛,不仔細看就像個外星人,但看久了又有種別致的美感。而且顯然少年有些營養不良,養一陣子就會恢複健康。
這不是昨天在人群裏叫嚣質問為什麽不是帶他們去聽鴻樓的那個少年嗎?
韓衡想起來了他的名字,叫貢克。他暗暗記住這個人,但不打算現在就打草驚蛇,他想看看,這個少年到底想做什麽。
緊接着韓衡又向他的旁邊看去,一個挨一個地看了過去,一橫排是50人,有60排,末尾卻多出了一個人,孤孤單單掉在隊尾,但那個孤零零的尾巴,卻比其他任何一個正在旋轉的人姿态更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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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混在一群業餘當中的專業選手。
韓衡看了一會,閑聊地偏過頭,“最後那個人是誰?”
舞娘低垂着頭,她已經快三十歲,七歲學舞,即使舞藝超群,身份卻很低微,從未有人在衣飾上征求過她的意見,在這裏,舞者就像一件精美絕倫的展覽品,而不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而這幾日,她在薛園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這位借用她們的韓公子,下令所有人都尊她和她的姐妹一聲“先生”。
“今天一早才來的,雖然遲了些,但他的身段和舞姿,都超出其他人許多,我想,能不能有一名領舞。”
韓衡沉默了一會,他在看那人的動作,那人舒展身體的姿态,讓人仿佛能透過重疊厚重的長袍,看清內裏活色生香的纖細胴體,而且那身體絕不是什麽平庸之姿。
“不是定了兩名領舞?”
“公子請仔細看他的臉。”
在舞娘的請求下,韓衡漫不經心地看了過去。就是這一眼,讓他陡然心裏一跳,少年人精致絕倫的五官讓他想起曾經見過一次的一張臉。不,不是一次,他已經見過這張臉兩次,由于第二次是在生死關頭看見的,那張畫像上的臉,才如同烙印一般,烙刻進了他的靈魂。
“他叫什麽名字?”韓衡臉色有些發白,差點淹死的那一刻,整個胸腔和頭顱都像要炸開的窒息感在這一瞬籠罩住他的全身。
“巧得很,他也姓韓,叫韓風,聽他說,算是公子遠房的本家。”
舞娘的聲音在韓衡聽來就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就在少年再次轉過一圈穩穩站定時,倆人對上了眼,韓衡一口氣提不上來,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從腳底拔升。
是恐懼?不,不是。是這具身體自發的厭惡,讓韓衡差點吐出來。也許是在臨死時那些場景,讓這身體對陌生的少年産生了無法克制的排斥。
他狠狠按了兩下胸口,“今天訓練結束之後,讓人帶他來找我。”
韓風被帶到韓衡的面前時,他正在修改陣型,如果加入一個領舞,照着滌仙湖接近三角形狀的地形,倒是可以把陣形擺得更有氣勢。
韓衡勾畫完最後一筆,已經滿手是墨,他還是不太适應握毛筆,每次都弄得一手。
看着韓衡在袍子上随手一抹的動作,韓風臉上不易察覺地流露出一絲諷刺,不過他低着頭,看上去只是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拘謹得不知道把手腳往哪裏擺。
韓衡開門見山地問:“你是今天臨時加進來的,舞娘說你是我本家的一個兄弟,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你不用怕,只要誠實回答我的問題,我會讓你留下來,而且,你舞跳得好,我可以讓你做這次表演的領舞。”
韓風低垂着頭,他皮膚很白,領子裏露出的一截脖子顯得優雅而脆弱,仿佛承受不住輕輕地一握。
即使他什麽也不說不做,都有一股蠱惑人心的魅惑。
“我……我娘說的,她是您父親家中抱養的一個妹妹,公子的父親,是她的長兄。”韓風說話不敢大聲,透着生怕惹別人生氣的膽怯和小心。
“那你呢?現在多大年紀了?”
“我今年,”他鼓大眼睛,好不容易有勇氣與韓衡對視了一眼,只是匆匆一瞥,立刻又移開了眼睛,手指揉搓着衣角,“今年十七。”
“家住在哪兒?怎麽現在才來找我,你娘呢?”
“之前我和娘親一直居無定所,父親走得早,我們……我們在一個地方住一陣子,就輾轉去別處。”韓風小心翼翼地瞥一眼韓衡,看不出他什麽表情,手指愈發收緊到發白,“半年前,娘也走了,我來京城投奔舅舅,才知道,知道他……”韓風不由自主眼圈發紅。
韓衡腦仁心有點痛,這少年真的堪稱梨花帶雨弱質風流,他不禁擡手摸了摸,确定面具安在。憑這少年嬌滴滴的膽子,估計一看他的臉就能把人吓哭。
“那這半年你怎麽過的?一直留在京城嗎?”韓衡耐着性子問。
“在……”
門外隐約傳來腳步聲,韓衡一聽就知道是莊靈那個霸王,只有他可以随随便便出入他的院子招呼不打一個。
韓風猛然攥緊半新的袍子,委屈地一撇嘴,“在……在柳枝館……李大人,李大人包了我大半年。”
柳枝館是什麽?韓衡蒙圈了片刻,聽完後半截才微微張開嘴,醒過味來。
他這個本家兄弟居然一來京城就讓人包了,李大人又是誰?不過金主看來不怎麽樣,否則也不會又找上門來。
這時,門開了。
莊靈陰着臉走進來,一眼也沒看地上還跪着個人,直接下令道:“甲初,把他帶下去。”
韓衡騰地站了起來,“我還沒問完……”話音未落,莊靈就抓住他一條胳膊往裏間帶。
韓衡又聽見關門聲,顯然甲初已經把人帶出去了。
“什麽閑雜人等都往屋裏帶,我看你是一點都沒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莊靈輕而易舉把韓衡按在了榻邊,居高臨下地抓住他的下巴,令他只能看着他。
韓衡真是愛死了把莊靈激怒時對方的表情,原本太過冷漠的臉,即使俊得不得了,卻不像生氣時這麽生動,足可用兩個字形容——“漂亮”。
臉上卻分毫未露,反而露出不悅,“我在問人,你能不能不要不分時間場合地闖進我的房間。”
莊靈危險地睨起眼,把人往身下一壓,那雙波光潋滟的動人桃花眼正冷冰冰地睇睨着他。
“最近,你好像一點也不怕我了?”
兩人挨得很近,莊靈的聲音就如同從胸肺中直接擠壓出來,低沉而性感。
“我怕你幹嘛?”韓衡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以前怕你是怕你一言不合就殺了我,現在嘛,你舍不得殺我。”韓衡勾起嘴角,把人拽到面前,毫不羞怯地親了上去。
莊靈嘴角留下來不及吞咽的津液,近乎惱恨地把韓衡推開一些,以手背狠狠擦了擦嘴角,低聲嘟囔道:“你以前不是這樣。”
韓衡眼神不易察覺地黯了黯,旋即淡笑道:“那你喜歡我以前那樣,還是喜歡現在?”他狀似放松的神情之下,整個身軀卻控制不住有點僵硬。
“我都喜歡,只要是你,什麽樣都喜歡。”莊靈毫不猶豫地堅決道,粗重地一吸氣,再次和韓衡親得難舍難分。
唇分時,韓衡嘴唇已有些紅腫,不滿道:“你就不能溫柔點?”
“誰讓你這麽……”莊靈壓低了聲音,啞然道,“這麽誘人。要不是你,我絕不會對男人有這種绮念。”說話間也不知是有意或者無意,莊靈硬邦邦的某處貼着韓衡的腿蹭了蹭。
韓衡勾唇一笑,他看得出,莊靈或許對他有欲望,要動真格多少還是有些別扭,否則不會每次接吻時他都渾身僵硬得跟石頭一樣。
韓衡懶洋洋地擡起手,摩挲兩下莊靈的後脖子,“現在不是時候,希望你不是銀樣镴槍頭。”
挑釁的話語讓莊靈滿臉充血,急匆匆要抓住韓衡再吻上去時,對方卻像條滑不留手的泥鳅,已經鑽了出去。
韓衡站在地上,扯直袍襟,松開腰帶再度系緊,眼中閃動着自信的光彩,“你最好把以前的我忘得一幹二淨,我不做任何人的替身,包括我自己的。”
莊小王爺愣了一下,一股怪異又隐秘的征服欲熊熊燃燒起來,從第一次見到那個冷冷清清不入紅塵的國師,到眼前這個自信傲然的男人,每一次他都不知不覺被誘惑,卻又在不知不覺中喪失了主動權。
莊靈額角忍不住一陣陣抽搐,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他竟然被獵物反過來當成了獵物,青年方才的舉動無不清晰傳達了這個信息。
房間裏已經空無一人,莊小王爺憤懑地捶了一下床,把潛伏在暗處的甲初、乙未叫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冷,藍瘦,香菇,餓。
加更發洩發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