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急轉直下

雨終于歇了。

嚴小刀回到家時心事很重。他一向是不願将情緒外露的人, 上樓時腦子和上半身重得像被人灌了鉛, 雙腳卻輕飄飄如同踩在雲霧裏。

心裏沒底,弄不清楚許多事,就是這種糾結和不明朗的心态令他很不舒服、不愉快。他是喜歡把周遭一切人事看得透徹清晰、再穩穩地照料周到的那種人,然而有一天突然發現,身邊他在意的這個人何止是不需要他自以為是地施加關照, 彈指之間就能颠倒局勢撥動乾坤, 能耐得就差要上天了, 像是在耍着他玩兒!

別墅飄蕩在悠揚美妙的琴聲中。昂貴的施坦威與優雅的淩先生的組合, 這琴聲怎麽可能不好聽?只是現在再聽讓他心裏愈發難過,無法接受。

楊喜峰警惕緊張地跟嚴小刀打個眼色, 再搖搖頭,用口型道:沒出過房間。

楊喜峰附耳低聲向他老大彙報, 淩先生對他們幾個弟兄說:“別在門口來回晃悠, 晃得我也心煩。我知道嚴總不準我出房間,我就坐這裏彈琴,你們集體退散吧!”

這人真就沒挪動窩,一晚上琴聲就沒間斷。

嚴小刀望向那端坐的熟悉背影,淩河坐在琴凳一端,身旁邀人四手聯彈的位置,竟還虛位以待為他留着!

嚴小刀忍耐不住情緒,大步生風,挾裹着想要撸袖子動手拷問實情的風雲雷電氣勢,然而走到這人身後,面對淩河安詳的背影和紋絲不亂的琴聲,那股子氣勢全都被這一招化骨綿掌糅合着稀釋掉了。

一曲終了,嚴小刀雙手猛地壓上去按下琴鍵,讓低音區和高音區一齊發出震蕩式的轟鳴,雙聲部跌宕起伏的聲波在兩人眉心眼底都震出紋路,層次複雜深邃……

“小刀。”淩河輕聲說。

嚴小刀這姿勢是從背後将人虛虛地環抱,可以理解為親昵姿态,也可以理解為将淩河鉗制住準備随時發難勒頸,如何诠釋全看兩人心情了。淩河也沒反抗,面對小刀他還能怎樣?

嚴小刀将下巴貼到淩河頭頂,用指尖大小的方寸之地感受對方長發的溫暖,原本一串開場白質問應當是“那些票是不是你送的”、“紅場裏有你的布置安排”和“你到底籌劃些什麽”,然而這些迂回式的欲蓋彌彰廢話連篇歸根結底指向一個問題:你到底有沒有對麥允良下手戕害?

他簡直問不出口,因為他從根本上不相信這一點,這是冤枉淩河!

半晌,嚴小刀改口問:“淩河,你一向厭惡麥先生,更不待見簡、游一夥人,那天為什麽一定要去聽演唱會?你見麥允良幹什麽去?”

淩河答得簡單直白:“純屬随興所至,嚴總,我那天什麽也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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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河做了什麽總之一概不承認,都沒必要糾纏拷問,嚴小刀失望。

他千言萬語化作一句真心實意:“戚爺都快回來了,你還不走?”

淩河渾然不懼:“嚴總剛買的琴還沒彈兩天,這麽昂貴,我還想多稀罕幾天。”

淩河雙手也撐在琴鍵上,四只手幾乎合攏卻又徘徊逡巡着不能相握。

淩河笑得辛酸,無話可說,內心已是波濤翻滾巨浪滔天。

小刀,我那天在紅場什麽也沒有做,我厚着臉皮寄人籬下賴在你家裏一直都不離開,這二者原因不是一樣的嗎。

我想留下來多陪你幾天。

我想和你彈琴。

人生在世難得求一知己,我與你分開了我淩河很難再找到一個貼心達意的知己我也舍不得!

嚴小刀撤回手臂,一聲不吭坐在淩河身側。兩人如今是輕車熟路都不用廢話,四手同時擺在鍵盤上迸發出的就是一曲熱烈激昂蕩人心魄的《卡門》聯彈。嚴小刀現在一個音都不漏,游刃有餘,因為淩河即便不在他身邊時,他腦海裏也時常反複回味練習,四手之間配合已是滴水不漏爐火純青,這份天生的默契感也讓人無可奈何!

曲終人散,嚴小刀很有風度地道了晚安:“你早點休息。”

他手指夾上一根煙,溜達到二層露臺上。高大的山茶和杜鵑已快過季,豔麗的大花朵鋪了一地,鳶尾和月季的花骨朵卻要冒出來了,一茬接一茬,總有新鮮熱鬧令人猝不及防的景色。

這晚也是巧了,深夜月半時分,嚴總一般不會出來閑逛,平時早睡早起,偏就今天心事重重渾身繃緊得肌肉都疼。戶外濕氣很重,月光灑在木質露臺上,他緩緩踱步到欄杆邊緣處,想看灑到下面的落花與那無情傾覆的海水。

他的別墅恰好在整座小區邊上,完全臨海,是一座地地道道的海景別墅。小區內也是這排別墅标價最貴,戚爺将位置最好的一棟留給幹兒子住。別墅巧妙地依地勢而行,建在海灘邊一片天然的岩石高地上。他這座露臺外側恰好懸空在黑色岩石之上,是以類似懸空寺的建造方法,将十數根圓木插在下面礁石縫隙中,完全托起露臺和一部分別墅的構件。

這樣,從海灘上看過來,他們的房子遙遙立于黑礁石之上,如同雲霧缭繞的缥缈峰上一座別致的觀景臺。

別墅房間向外極目遠眺,就是沙灘和一片浩瀚的波濤,金光紅日,水天一線,美不勝收。

然而,很少有人會每天扒着欄杆使勁兒往正下方看,嚴總大忙人一個,他沒時間照料這些小細節。他真是偶然一回扶着欄杆向外瞟了一眼,驀地內心一沉,定在那裏。

扶手拐角的連接處,有極為輕微的磨損,一般是鞋底往複劃過而形成,木頭翹起細微的兩根倒刺。

視線再往下,底下支撐的那根圓木邊緣,似乎也有一塊踩出的痕跡。圓木本身直上直下、滑不溜手,沒有任何趁手或者能踩腳的地方,假若有人試圖從此處爬上爬下,嚴小刀腦補了一下,就是需要用鞋幫鞋底一側摳住木頭,因此容易留下“抓手”般的痕跡。

再往下看,光線很暗了,只能借助院子裏鵝掌楓樹冠包裹着的一杆庭院裝飾燈。那下面的黑色礁石上,隐隐約約的,好像呈現出半只腳印。

……

那一刻有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描繪的心驚肉跳!

嚴小刀向下費力地盯着那些隐在自然地貌之間若有若無的痕跡,盯得眼都疼了,眼球幾乎要突破那一層紅腫血絲的包裹和阻攔。他雙手摳着欄杆,難以置信,後心陷入一層戰栗……

因為距離沙灘和海已不遠了,海風與水霧常年侵襲,礁石應是滑的,爬滿了暗綠色微生物和苔藓,就是典型的海濱生态。那些腳印清淺,應是踩上時恰好蹭掉一塊苔藓,就露出手掌大一片摩擦過的橫截面痕跡。經過之前大雨沖刷,痕跡模糊,四周露水霧氣缭繞。

夜太深,光線不夠用,他實在無法看得更遠,然而用常識判斷那下面應當會找到更多鞋底經過礁石的痕跡。這座天然石頭山不高可也不算矮,關鍵是邊緣陡峭,亂世嶙峋,是沒有被修整過的一段峭壁,是別墅區的天然屏障。當初這樣修建,就沒有預備着有人能從這裏爬上爬下。

倘若真的爬,嚴小刀目測估計那陡峭和打滑的程度,他自己恐怕都要費一番力氣才能上下,絕對不輕松!

……

月光下嚴小刀獨倚危欄,面龐發白,黑眉曜目在微弱光線下還堅強地維持本來的尊嚴,沒有扭曲猙獰,沒有暴躁失控。

他右手五指仍然下意識地在欄杆上快速敲動,像敲擊琴鍵,脊背滾過一道徹骨的寒涼。

心已經像被一把纖細的刀片從最柔軟不設防的肋骨間隙插了進去,悄無聲息地剜開他,割裂他,再輕輕攪動着他,攪得他喉嚨裏冒出一股淡淡的甜腥氣。

這可能嗎……

可能嗎……

就在他家裏,在他眼皮子底下。

露臺犄角本來有一枚攝像頭,嚴小刀看都不用看,那攝像頭最近肯定已經“碰巧”壞掉了。

誰在這些日子總喜歡流連在露臺上看風景,一耗就是半天一天?誰時常等在那高處等他下班回家,往左邊看能觀察到他驅車回家進入電控大門,往右邊去就能看到礁石沙灘和海水?

……

嚴小刀難受地咬住右手掌骨,他艱難思考時的習慣動作。他直到現在彎曲擡高右肘時,仍能感覺到肘關節肌肉韌帶發緊。那地方傷是好了,但總需要一段長時間徹底恢複原來的幹練利落。

然而現在,如果關于某個人這最重要的一個特性是僞裝虛構的,是個不折不扣的障眼法,那麽先前所發生的一切一切,甚至包括他們一同經歷的危難和戰鬥,他所受的傷,全部都可能是個圈套。

為什麽會這樣?

……

純美無暇的琴聲仍在繼續,從房間內悠揚地游走,飄揚過海,覆蓋整座暗潮洶湧的海灘。

鋼琴曲子絲毫未亂,至少以嚴小刀這個初級段位選手聽過來,聽不出一丁點的驚跳抖動或錯音漏音,手穩且心穩,穩得令人不寒而栗。

中間能聽出熊二和三娘那倆谄媚的畜生鑽到房間裏,找淩先生讨好賣乖。淩河應當是拿開左手去逗狗,兩只二貨被撫摸得惬意舒服,哼哧了一會才走掉,而淩河的右手仍然輕松自然地彈着曲子,或許唇邊還挂着笑意,就是如此強大無敵的心智。

嚴小刀不能回頭尋覓,他感覺背後有雙眼,那雙眼無處不在。他此刻回頭就能與之對上視線,彼此都心知肚明了。他謹慎地挪開腳步,慢慢離開那最要緊的現場位置,一手插兜,淡淡地掃一遍視線範圍,夜色越來越深,只能等到明早再仔細察看。

現在沖回房間抓住當事人提着衣服領子質問,淩河不會承認的。

當初兩人在伊露島共處一室,在浴室裏他下了七分力的狠手淩河都拒不承認,現在怎麽可能再改口?

他一定要弄清楚這件事,是他捕風捉影誤會了,還是他從頭至尾被人耍了,不弄清楚無法甘心。

……

徹夜沒睡的可不只咱嚴總一人,也是這一夜,專案組連夜加班察看各處監控,試圖縮小嫌疑人範圍。

薛謙大隊長雙腿翹在辦公桌上,用力敲着被各種繁雜信息壅塞住的腦袋。這人抿掉大半杯咖啡,拿出一根新的香煙放在鼻子下面用力提氣聞了聞,就跟緝毒犬聞到K粉一樣雙目放光。

梁有晖原本就沒嫌疑,案件此刻陷入僵局,就是因為他們調查出的人際關系名單實在太長,一個一個地捋很耗費人手時間,手下人員兩人一組都安排不過來了。而且最關鍵的,那家酒店相關樓層和車庫的監控,零零散散專門在關鍵地點壞掉,到底誰當晚進入過那個房間,什麽信息也沒留下。

酒店大部分監控仍然好用,依照薛謙判斷,做手腳的人也像是臨時倉促計劃,只能挑揀最重要位置下手。假如将酒店比喻成一座大迷宮,正确的通路在中間幾處關鍵位置黑掉,走不過去。這是嫌犯故意在作案前弄壞,還是有其他人刻意弄掉監控,将水攪渾?……

當晚登記入住酒店的客人,有些人可能用的假名假身份證,混淆了警方視聽,根據入住登記名冊查不到曾進入梁有晖房間的客人真名實姓。按常理講,梁有晖已經訂下的房間,是不應該也不可能再讓別的客人入住,高檔酒店在這種事上都能出差錯,把兩撥客人湊到一個屋,前臺都不知幹什麽吃的一群蠢貨!

薛謙在酒店盤問前臺時氣得直想抽人大嘴巴。那幾位前臺先生小姐沒出事時就是游手好閑以聊天刷手機打發時間,一出事百般推诿,誰都不承認自己曾經接待過客人入駐梁有晖房間。六星級酒店服務生還當真端着六星級的架子,沒見到警官證之前對他們這些身背小黑挎包的便衣愛答不理,一臉嫌棄。媽的,是知道我們條子住不起六星級嗎?出差确實從未住過四星以上的薛隊長,此時很想甩開膀子罵人。

外勤人員大步邁進辦公室:“薛隊,找着車了!”

薛謙:“……梁有晖那輛失蹤的賓利?”

“對,就是那輛豪車,在距離案發酒店相當遠的北郊區縣,沒有通過省際公路往外省逃竄所以之前搜索疏忽了!附近村裏群衆舉報發現的,車裏有血跡,但人早跑了。”警員回答。

“化驗血跡DNA。”

“希望那就是麥允良的血,猜測應該就是了。”

薛謙把手頭厚厚一摞資料往桌上一拍,破案在即的興奮感重新吞沒神經中樞,咬着煙蒂大聲吆喝屋裏所有人:“查查查!沿途所有監控,誰開的這輛車到達了最後棄車地點!”

全市的監控總不可能都壞了吧。

這事就有眉目了,只是需要些時間和人手翻看那些無聊冗長的沿線監控錄像,弄這個特費時間。

“想辦法縮小範圍吧,繞過那些煩人的監控。”薛謙把半截煙掏出來回折了幾下,不嫌磕碜地又塞回嘴裏,“查查車庫裏還有沒有跟梁有晖的賓利看起來類似的車,無論車牌型號還是外觀顏色。”

他就是天馬行空的發散式想法,住這種酒店的總之非富即貴,還有其他人開賓利小跑嗎?

酒店車庫就那疙瘩大地方,迅速就得到反饋:現場沒有類似車了。

“出事之前的傍晚,有沒有類似車進庫;然後在出事之後這二十幾個小時內,有沒有類似車輛在咱們沒有封鎖地下車庫的情況下偷偷開出去了?”隊長繼續發號施令,指揮手下幹活。

這回還真讓薛隊長給蒙着了,他就是覺得此事蹊跷。

車庫監控是壞的,但出庫之後通往大路的路口有完好的攝像頭。警員指着那段錄像,不斷放大到比較清晰的圖譜:“薛隊,這個,是在法醫估算的案發時間之前一小時,經過這個路口,有可能最後就是進了車庫。這也是一輛賓利,跟梁有晖的車顏色還差不多!”

“駕駛員看外套顏色是個女的。”

薛謙簡直想現在就跑到路口爬上紅綠燈杆子,親一口那只珍貴的攝像頭寶寶,省他多少工夫啊!他拿煙頭戳着那屏幕:“放大放大,找技術人員甄別,開車這女的是誰家闊太太!”

辦公桌上的手機恰好在興奮點上蹦出短信提示音,梁有晖道:【薛警官晚上好,我的車找到了沒有啊?】

薛謙:【有眉目。】

梁有晖:【太好了,辛苦薛警官。】

薛謙:【心疼車了?重要物證你一時半會也不能取走。】

梁有晖:【我不心疼,我不着急,我不取走,就寄存在薛警官那裏我挺放心,比停哪都讓人放心!】

梁少打完字搓了搓手指,心想我心疼什麽啊,我沒話找話呗。

薛謙讀着微信裏一行小字,哼了一句“有毛病”。不心疼不着急你哪那麽多廢話?你們家又不是買不起,少爺您可以買上紅橙黃綠青藍紫七個色的賓利,湊成一串葫蘆娃,每天換着開,一星期都他媽的不重樣!

……

嚴小刀一身白色汗衫和運動褲裝,特意換上輕便跑鞋,在清晨天邊金光照耀的時分驅車繞出小區,駛到海邊停車場。

濃霧給他的車子蒙上一層瑩瑩欲墜的水滴,籠罩此時欲墜谷底的心情。他的頭發肩膀迅速也被海邊水汽打濕,低頭想點根煙都點不着,手滑,煙卷也濕了……他心裏尚存一線僥幸和柔情,內心仍然有個身影屬于那兩日在回馬鎮他母親家裏,那個影子純真美好,與他心貼心靠在一起,心跳的節奏都是相通的。

他抹了一把鼻尖上的露水,徒步往海灘某個方向跑去,尋找自家別墅懸崖的位置。

海灘上有零星的人跑步健身,還有人清晨出來從濕沙下面挖蚌殼和蛏子。嚴小刀一路踩沙狂奔,一雙鞋迅速看不出本色,腳底浮出一層硌出來的隐痛。

“嚴總,晨練啊!”還碰見個鄰居。

“是啊,早。”嚴小刀扯出心緒不寧的微笑。

他很快跑到那一片黑色礁石之下,定神向上看去,目測丈量那塊地勢和距離,都有些震驚和震撼了……內心五味雜陳,無話可說。

為自己的愚蠢、自負、疏忽和輕率感到無話可說。

這險峻,這高度。

他憑借經驗揣摩對方會選哪一條路徑,有些巨大的岩石看起來需要徒手攀岩的功力,還有一片緊鑼密鼓交織成一片的碎石堆,稍微爬一爬可能就會觸動碎石劃墜……

能這麽玩的,不僅是不瘸,媽的簡直是輕功飛檐走壁。

……

嚴小刀也沒什麽惱火,有八分是失望,他竟都配不上對方對他講出一句起碼的大實話。

也有兩分安慰,至少,這裏沒有人是雙腿殘廢的癱子,腦補還是活蹦亂跳結實得很呢!

他喜歡了一個人,直到這一刻還深深喜歡着,恐怕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改變、無法忘懷。

嚴小刀也不認為這是出于“得不到才是最好”的某種求而不得的不甘和糾結,并不,而是出于兩個男人之間經歷過險境考驗之後的情意相通,心智、成熟度與許多想法上的不謀而合。他不認為他能與許多人都達到精神層面上的默契與合拍,他也是骨子裏有幾分自尊和傲氣的人,有許多堅持,直到今天,他也只認識了一個淩河,深感相見恨晚!

他真心希望淩河能過得好,腦海裏只要想到這個人,心就戳得疼。單方面的情誼,确實讓他感到徹骨的心寒。

半小時之後,做事極有效率的嚴總已經到達老城區,本市最好一家骨科和運動損傷科綜合醫院。

嚴小刀直接在國際部挂兩百元的特級專家號。肯花錢總有辦法能縮短等待時間并提高服務質量,普通門診的專家號您擎早兒四點鐘來挂吧!

他捏着挂號單穿越走廊,這個科室整條走廊好像就他腿腳最靈便,行動敏捷地側身以最省時有效的路徑穿過人縫。身邊盡是拄着雙拐、吊着胳膊或者坐輪椅而來的病患。嚴小刀現在回想,他可也給淩河推過許多次輪椅呢……

“主任,就是向您請教一下,一個人髌骨缺失,有可能什麽情況?”嚴小刀請教辦公室內看似經驗豐富的老主任。

主任瞧嚴總這胳膊腿無比完好一陣風刮進來的樣子就納悶:“髌骨缺失可能性多了……病人呢?”

“抱歉病人不在這。”嚴小刀一屁股坐到病人凳子上,硬着頭皮按住老主任桌上的處方單,“就是類似于手感摸不到髌骨,缺失或者萎縮?或者天生就沒長?有可能嗎?”

主任這邊廂也是皺着眉頭硬琢磨,畢竟嚴總挂號預約了談話時間:“天生髌骨萎縮發育不全在我們臨床病例裏也挺多的,也有因為少兒時青春發育期濫用注射藥物導致的骨骼問題,還有就是……你真确定是缺失或萎縮嗎?病人片子給我看看?”

嚴小刀被問得遽然愣住。

他确定個鬼。

他能确定是髌骨缺失或者萎縮?他只是下手摸過,他甚至并不擁有專業骨科知識或者按摩推拿理論,完全自負地憑自己手感,以為自己可以摸出來!他根本沒有看過淩河任何的醫療資料或者X光片。渡邊仰山簡銘爵那也是幾個糊塗沒譜的,人雲亦雲,當初誰頭一個下結論說淩先生是個殘廢?

老主任活見了奇葩似的瞧着他:“就是嘛,都沒有片子,哪能确定是骨骼出問題?如果病人行走不便膝蓋不能彎曲,有可能肌肉問題,有可能韌帶關節,甚至有可能是心理問題嘛!”

“是我的智商問題。”嚴小刀眼望窗外,淡淡地給出結論。

“……嗯?”老主任很想在診斷單上給嚴總下幾服鎮定安神的中藥,然後轉去精神科。

嚴小刀強忍着千瘡百孔全面崩塌式的心理防線,又問:“主任,您這有哪位髌骨萎縮或缺失的病人情況我能了解下?這類病人,他們平時能走嗎?能通過康複鍛煉恢複下肢能力嗎?”

主任随手一指門外走廊正走着的一名高中生模樣的男孩,低聲道:“瞧見了嗎,就那個小孩,他就是天生髌骨萎縮缺失症,這不是康複得不錯嘛!也能走,就是膝關節無力,下肢軟弱,肯定沒有正常人那麽利索,也不能參加劇烈體育活動,但康複後還是能生活自理的……關鍵是你得把病人帶來讓我瞧瞧!”

“我明白了。”

“多謝主任,打擾您了。”

“病人不會來了……他健康得很。”

嚴小刀撤開凳子起身,臉上仍維持富有涵養的微笑,向醫生告辭。

……

嚴小刀确實明白了。他曾經幾次委婉提議帶淩河去瞧個專家,都被淩先生三言兩語巧妙回絕,如今看來,以淩河的驕傲和要強,這人倘若真瘸,一定上天入地閱盡天下名醫不遺餘力也一定要把自己治好,這人怎麽會願意坐輪椅上?

他只是心軟沒有逼迫對方。他見過淩河腿部膝蓋位置的陳舊式傷疤,甚至粗大的針眼,明顯在少年時代曾經遭遇過肉體上的虐待傷害,那些疤痕讓他心軟以至被蒙蔽。

淩河一定曾經瘸過,因此懂得巧妙僞裝殘疾。但是,這人一定已經治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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