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交易籌碼
當年幾位相關人物,想必都收到那一條登船尋仇的訊息。
只不過慘淡的現實令淩河失望至極, 仇家在多年之後早已沒了當年神佛不懼的煞氣和拼鬥之心, 這些人紛紛也都人到中年, 富裕舒坦的日子過慣了,卻又常年被那潛伏于內心深處的驚天秘密所折磨, 誰都害怕見到陳年真相有一天露頭。當真相浮出海面之際, 一個個聲名顯赫的人物,皆驚惶膽怯首鼠兩端, 誰都不敢露面, 最終來的是戚寶山的兒子、游景廉的兒子還有簡家二混子, 正主一個都不敢出現。
如果“雲端號”算是一盤棋,淩河其實是個輸家,白折騰一番還兼活受罪,身心俱疲沒能得逞, 甚至試圖借機挑撥嚴小刀與戚爺的關系都不能成功。他把自己當做那只誘人的魚餌, 想釣的大魚一條都沒來, 來的全是不入流的蝦兵蟹将,動手都不值當,當時也是氣壞了。
然而如今回憶,卻總讓他內心油然而生鐘情後才品嘗到的甜美,是淩河這蒼白寡淡的二十多年人生中從未嘗過的滋味,以至令他無法自控的沉溺。碧海藍天之下那一段日夜相對,同床共枕的短暫緣分,每一分一秒都像蕩漾在雲浪之巅,迤逦美妙……
他的唯一收獲就是網到了嚴小刀這條原本置身事外完全無辜的魚。他認識了嚴小刀,足以令他感到不虛此行,三生有幸,甚至相見恨晚,只恨他比戚寶山那老家夥晚了一步。
在嚴小刀沒能目睹的故事另一面,方才那一番急赤白臉拔刀相向的驚心動魄全都消失,就好像剛才那些事就沒發生過。更有甚者,片刻前那一番強弱攻守的鮮明态勢完全颠倒了過來。
戚寶山面上現出深思熟慮後的憤懑與不甘,躲了這麽久不願與淩公子狹路相逢,今日最終撕開面具顯露真身,在淩河面前緩緩蹲了下去。
這人平時淨嘲諷幹兒子,蹲在馬桶上講電話、踮腳蹲門檻上啃炸糕油條那德性,這樣俗氣,能讓老子臉上也随你沾點光彩嗎?如今在淩河面前蹲下去的也是他。戚寶山仰臉望着淩公子,久負威名的江湖大佬,終于蹲出了原形,不就是二十年前那窮到擺攤賣鞋一文不名的販夫走卒!
淩河穩坐輪椅之上,毫無自衛還手之力的身軀向上挺直,竟在那個瞬間将身材拔高了許多,寬闊的肩膀沐浴在肉眼看不到的陽光之下,昂首睥睨天花板一角,偶爾垂下眼睑掃一眼戚寶山。
一個仰視,一個俯視。
戚寶山給淩河豎個大拇指:“你可真有本事,能讓小刀今日為你兩肋插刀,我佩服你。”
淩河謙遜回道:“小嚴老板仁厚義氣,戚爺就不該那樣試探他逼迫他。我一個平庸之人命若草芥,安身立命之所都沒有,我配不上嚴先生的厚愛。”
戚寶山方才确是試探,一試就試出小刀一番俠骨柔情的真心。
這是他養了二十年的幹兒子,他能怨誰?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更何況淩家公子簡直就是懷有預謀的蛇蠍美人。戚爺當然不會蠢到拿自家房子地下室當作屠宰場,原本已經錯過讓淩河徹底閉嘴的最好時機,如今來不及了,絕對不能授人以柄在家門口這麽多雙眼皮底下砍人,淩河是萬萬殺不得的。
現今倒也慶幸小刀請來了淩河。淩河畢竟是在自家手心裏當個菩薩供着,沒有落到別人手裏,還不至于聯合那幾人來對付他……他還有機會翻盤。
戚寶山摘下金絲鏡,把挺幹淨的鏡片仔細擦一遍再戴上:“小淩先生,都這麽多年了,你……你也放下吧!咱們大夥各有命活來日方長,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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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河盯着眼前的僞善面目:“占了十幾年大便宜的人,如今平心靜氣語重心長地對我們這樣吃了大虧的人說,‘你放下吧’,戚爺,我是應當誇您宅心仁厚呢,還是誇您老糊塗了?”
戚寶山無奈:“你罵吧,嘲諷吧,我都能忍。”
淩河冷然道:“來日方長那是我,戚爺,您還有多少來日,不妨再請個半仙兒為您掐指算算,您的福星幹兒子這回還能不能罩得住您的命?”
饒是戚寶山都不由自主抖了幾下,從尾椎骨抖到肩膀:“你這樣不依不饒一定要我們都不能好過?”
淩河無聲地一锉牙:“您好過了我就不好過,戚爺您今日手中攥的一切,您的財富地位您的豪邁江山,原本都應當屬于我吧?這一路走了這麽遠,腳底下曾經踩着多少人的斑斑血跡和腐爛白骨,您敢不敢現在走出去讓您幹兒子知道真相?比如,公安發現的那具陳年屍骨屬于當年劫案主犯陳魁安,綽號陳九,陳九是被什麽人亂刀分屍的戚爺您一共砍了幾刀?”
敢嗎?
敢抛下今日一切富貴榮華、衆人仰望的權勢地位、前呼後擁的排場威風,抛下這張僞善面具和尊嚴去對你幹兒子坦白交底?你戚寶山不過就是個織席販履之輩,你以為你是誰?你是哪一家皇親國戚,你當自己是大漢劉皇叔麽賣鞋能賣出天下,僅憑一個算命先生三寸不爛之舌的吹捧你這條賤命還能打下今天這一切富貴江山!
淩河的口齒和眼光就如同最尖銳的刀鋒,将那些說出口的以及沒有說出口的銷骨誅心之詞,全部插入對手的心髒。
不敢……
萬萬不敢……
已經抓到手的一切,誰又舍得再撒開,再拱手送予別人,然後将自己抛下身敗名裂的罪惡深淵呢?換作誰也不舍得放,自己有命吞得下或者沒命吞不下的,一概都不舍得棄。
戚寶山現出頹然的老态,信服地點點頭:“淩河,你別忘了當初,救你一命的人,可也是我。”
“……”淩河哽住。
戚寶山神情投入而動情道:“如果不是我,你也沒命了,你也沒有今天的好活。他們非要斬草除根,說到底是我心軟,是我拼命攔着才保你一條小命,我還不夠心慈厚道?我當初就不忍害你,今天還是不忍對你下手啊!”
淩河沒想到這人演技爆棚竟然還有這一出,老大年紀了還耍這招不要臉?這一副口是心非兼虛情假意,就差直接喊他一句“我親侄子啊”!簡老二那般巧舌如簧的貨色在戚爺面前都要甘拜下風,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戚寶山咬住食指手骨,模仿他幹兒子焦慮時的習慣動作:“我知道你想報仇,小淩先生,不如這樣,我倆談個條件……
“我助你報仇,你寬宏大量既往不咎放老夫一馬,你我以往恩怨一筆勾銷。”
淩河冷笑:“公安改日就要神兵天降登門拜訪戚爺,您拿什麽跟我談條件?”
戚寶山道:“除了錢我也一無所有,我只有我幹兒子,我拿小刀來跟你談條件,夠不夠?”
淩河臉色驀地一變。
戚寶山微微挑起稀疏恬淡的眉:“難道我琢磨得不對?小淩先生對我家小刀,一丁點疼惜之情都沒有?你不想得到他?”
淩河十指摳進椅子扶手,一使力腳都疼了,更激起他的惱火和不甘。與嚴小刀的私人恩怨且不計較,我得到或得不到嚴小刀,你戚寶山說了算嗎!我心中的小刀,也是頂天立地熱血男兒他不是任何人的傀儡或附庸,他就如此受你的支配擺布?
淩河一雙碧色虹膜從邊緣處洇出血絲,眼神有一種狠絕氣勢:“戚爺,您今日服我能讓嚴小刀為我兩肋插刀,就不信我哪天能讓他在你肋上插那兩刀?”
戚寶山被逼至牆角仍十分自信,搖頭道:“我養出來的兒子我最了解。淩河,你哪怕只有三分懂得小刀的性情脾氣你就應當明白,今日你與我作對倘若得了逞,我死在你手裏,你與小刀之間還有戲可唱?
“他舍不得你被砍手砍腳,你不如現在直接去問他,他能平心靜氣看着老子被你砍手砍腳?他敢不敢做一個只為一己私愛就背信棄主忘恩負義讓所有人不齒唾罵的禽獸小人?……以你對他了解,你認為小刀會怎麽做呢,小淩先生?”
淩河抖了一下:“……”
淩河任憑那一片濃墨重彩的血絲染透他的眼,腳骨的疼痛鑽心裂肺,知道戚寶山說的是實情。
他早就明白,都不必對方替他點破。
嚴小刀甚至對他動手,殘傷他的身體,都一定不會對幹爹動手。
他是把小刀放在內心最重要的位置珍藏,而在嚴小刀心裏,最重要的恐怕永遠都是救他于少年窮困絕境之時的恩人,排第二的是給了他活命和一口飯吃的養母嚴氏。而自己,天知道已經甩出多少位次之外,或許還不如樓下那一群招朋換友喝酒吃肉的兄弟——頂多站在那一群“紅顏知己”中間能勉強力拔頭籌?
江湖男兒講求的就是一腔忠孝仁義為天,一身铿锵鐵骨為地,至于纏纏綿綿兒女之情,只能排在不入流,說出去都怕讓人笑話。
我從未害過你。
你将來總還是要對我動手的。
兩人都好像打蛇打到對手七寸,捏住要害互相都不舒服。淩河那一刻從內心寂寞的深淵湧上一層心灰意冷,從容地開口:“好,戚爺,咱們成交。”
嚴小刀是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成為別人交易的籌碼,還是個挺有分量的貴重籌碼,而且,是由身邊他最重視在意的兩個人。他也讓這兩人為他費盡了籌謀和心機,這一堂會開了足有一個多小時,急得他在客廳裏轉了十幾圈,這麽長的工夫別說砍手砍腳了,把淩河碎個屍都夠了!
在他幾乎準備犯下大逆不道之罪直接踹門進去的時候,戚寶山從地下室裏慢慢騰騰走出來。老練的戚爺也遮不住那一臉恍惚和心事重重,走路都有點晃,歷經一場耗神的攻心戰,後脊梁都出汗了。
“幹爹。”嚴小刀又是瞬間平移橫在戚寶山面前,心都揪着。
“沒砍他,汗毛都沒沾他的,你就放心!”戚寶山心裏憋屈一口氣,沒好心情。
“多謝幹爹仁義。”嚴小刀将聲音壓低,自知有愧。
戚寶山原本也不準備把淩河怎樣,淩河背後一定有一番籌謀暗處安排着人馬,他不敢動,但對幹兒子他敢。他眼帶潮紅盯着嚴小刀:“你跟我來,有話對你講。”
出了地下室再上到二樓書房,房門阖攏将內外一切聲音隔絕。戚爺猛一轉身,對身後近在咫尺的人使出了整條胳膊的力量,爆發力驚天動地,狠狠扇在嚴小刀右半張臉上……
這一下太重了,成年男子的手勁是可以将人打殘打聾的。
嚴小刀眼前一黑漫天金星亂噴,自知眉骨一定爆了,但還是硬扛住了。
他用腰力撐着以硬碰硬,腳下一步沒躲,一股黏稠的液體從他眼皮上游移而下,帶着尖銳痛感,倒是與胸肋的傷處遙相呼應了。
“疼嗎?打你打得疼嗎?”戚寶山沒有再打第二下,也是極度的心疼,捏住他臉,雙手把他的臉攥到手心裏用力撫摸,“小刀,打你都不是因為姓淩的小子,我佩服淩河,他真厲害,生子當如淩河,養兒子就應當都養成淩河那樣!
“我打你是因為你自己犯蠢,你竟然信他!……從頭至尾被他騙了、耍了,還為他兩肋插刀,我以為你比渡邊仰山那個老蠢貨聰明可你沒有,你親眼瞧見渡邊家怎麽被整得一敗塗地,下一個就是簡家、游家,你還信那個人,我一巴掌能打醒你嗎小刀?!”
嚴小刀無話可說,有些事他與幹爹想法背道而馳,但也不必糾正反駁各人的立場三觀。
“我不會毀您的基業讓您受害,也不想讓他受委屈。”嚴小刀說話時因眉骨綻開出血,表情壯烈而凝重。
從頭至尾被騙這事他心裏有數,說到底是他心甘情願被騙,故意裝瞎。如若不是他裝瞎,淩河真能在他身邊耗這麽久安然無虞,還能作妖?
更多詳情他不願對戚爺講出來,不願與任何人分享,那是屬于他與淩河之間的情感隐私。兩人或許不能在一起了,偶爾內心回味他平生抱過、吻過的唯一一個男人,以後也不會瞧上第二個,權當做個念想。
……
那時在地下室裏,戚寶山拎過丢棄一旁的雞毛撣子,用小棍尖端在布滿灰塵的地板上寫下四個大字,也就是四個人的姓氏,他與淩河都心知肚明。
戚寶山當着淩河的面,一一點着這四人姓氏,默不吱聲将他自己的“戚”字兩筆劃掉,拿雞毛撣子扒拉着其他三位:“這是你名單上恨之入骨想要找的人對嗎,小淩先生?”
淩河不置可否,就是默認了。
戚寶山坦誠道:“你我都是生意人,只講求成本和利益,這個買賣你穩賺不賠。
“你盡管放手去幹你的,我總之不攔着你,你也不要再找我麻煩,陽關大路你我各走一方,從此井水不犯河水。”
戚寶山又一撣子戳到了淩河心口,他在那些姓氏旁邊,寫下筆跡勁道的一個“刀”字。
“我就養這麽一個兒子,也是我十幾年的心血。小淩先生你也是夠精明,你只要拿住了小刀,将來我戚寶山這份家業,不都變成你們兩個的?你敢說你不是以此手段謀奪我的家産?……你這筆買賣可真不吃虧啊。”
……
……
“呵,想謀奪我的家業,還要奪走我這麽多年嘔心瀝血的栽培……”戚寶山仰面長嘆讓眼底泛出濕潤,猛地用力将嘴唇按上小刀挨打受傷那半邊臉上。
嚴小刀下意識沒敢躲閃和推拒,面部卻比剛才直接被打更感到刺痛,心情陷入突如其來的起伏和驚詫。
他一動都沒動,戚爺竟貼着他臉摩挲着吻了很久,最終逼得他側過臉去,尴尬地撤開一步。
戚寶山嘴唇和手指上,沾的都是他的血。動情的眼神和戰栗的指尖好像迸發出內心某些從未暴露示人的癫狂情緒,這讓嚴小刀不太理解,沒見過。
他也不喜歡旁人對他身體上的親近接觸,很不習慣。其實他與淩河也沒有頻繁親密的耳鬓厮磨。
戚寶山唇中央殘留一點紅,用溫濕的毛巾替他擦掉傷口血污,說:“小刀你放心,我不會就這麽輕易把你拱手送給別人,絕對不會……他就甭想。”
這話莫名其妙且十分不善,逼得嚴小刀心裏又是一沉……你要把我拱手送誰?
戚爺也來不及再抒發胸臆,在這時突接短訊。
這人只往手機上瞥了一眼,臉色竟然比剛才跟淩河談交易條件時更加焦慮難看。
戚寶山倉促道:“還有話回頭找你說,晚上或明早你過來我家裏,我們再談。”
嚴小刀點頭應了。
戚爺匆忙地連夾衣外套都沒有系好,即便房門嚴絲合縫,牆壁也足夠隔音,他也不放心在幹兒子家裏回這個電話,大步下樓就出門去了,另尋穩妥他處。
……
戚寶山接到一條短訊:【老二,快兩年都沒見面,咱老哥倆也該談談這事究竟怎麽辦?】
那短訊號碼一直在他手機通訊錄裏,只是輕易從不聯系,署名是“游”。
……
戚寶山前腳剛走,留下用大號鐵鎖鎖住的地下室小門。嚴小刀用藥膏紗布粗劣地拾掇過面部傷口,迅速又開了鎖奔回地下室,确認淩河胳膊腿還在不在。
房間陰濕昏暗的燈下,淩河擡眼一掃嚴小刀這副剛被人修理過的尊容就什麽都明白了,兩人彼此了解到已不需要煞有介事地噓寒問暖,“您這張俊臉被誰打了”。
這世上,除了他戚寶山,還有誰敢打嚴小刀的臉都打出血還不怕被戳個三刀六洞啊?
淩河把臉狠狠扭向一旁,不說話。越是心裏惦記的,他越不想見,因為見面無話可說,說的都不是自己真心所想。地上癱着被折成兩截的雞毛撣子。當然,那幾個大字也都被抹掉了,包括那個割人肺腑的“刀”字。
嚴小刀說:“搬回樓上嗎?這太潮濕,對你腳傷不好。”
淩河答:“不用,搬上再搬下的麻煩,多住幾天怎麽都能習慣。”
嚴小刀:“……”
淩河很無所謂地笑了,擡手一指房間角落:“你看,這地下室還有個獨立衛生間,我住很方便。”
嚴小刀知道那衛生間髒得要命,從來沒人打掃,想不出淩河這樣的人還能忍。
他又默不作聲地俯身下去,察看淩河的腳傷痊愈情況,給這人重新換一層藥膏和繃帶。
淩河很想吼嚴小刀“你這個大妖精快離遠點別再來引誘勾引我了”,恰在這時楊喜峰急步從樓梯跑下來,又怕打擾他二人說悄悄話,頓了一下,還是低喊道:“大哥,那什麽,門外有條子找……我是說,市局刑警隊的薛隊長找您,好像要問您麥先生那個案子。”
嚴小刀眉心一凜,心情遽然沉了下去,一沉到底,沒想到這節骨眼上有人奔他來了。
他心裏一清二楚,就知道麥允良案子從頭至尾是誰的設計和手筆,幾小時前唇紋纏綿抽絲的吻尚帶餘溫,一把劍已經懸在他的頭頂了,倆人吵架歸吵架,懷疑的話說過不少,他還是不敢相信有這麽一天,竟然把他逼到這個份上。
淩先生确實就能狠到将感情事與籌謀的大事一分為二,各取所需還互不妨礙,心腸如此冷酷。嚴小刀十分難過悲涼地看着淩河,點點頭:“好,成,我去見警察,你想讓我跟警察交代什麽?”
淩河無言以對:“……”
嚴小刀轉身就走。
淩河分明是想拉住他解釋清楚卻站不起來:“……小刀!”
薛大隊長已經不請自入站在客廳中央,四面環視這別墅的裝潢和氣度,就跟進朋友家串門一樣,一回生二回熟麽。
嚴小刀從地下室走上來時面色凜冽如冰,面對薛謙一絲笑模樣都沒有:“薛隊長要問什麽,這裏談還是進局子談?”
薛謙的反應故作誇張,眯起眼端詳他:“嚴總今天貴體欠安?不舒服?那咱們其實可以……”
嚴小刀打斷對方:“謝您關心,沒什麽大礙,想談什麽就談。”
薛謙面色也十分不善,口吻輕佻但暗含機鋒:“麻煩嚴總百忙抽空去幫我們錄個口供,沒什麽要緊,就随便聊聊。”
嚴小刀這一刻對除了淩河之外任何其他人都不想給好臉色,冷冷地拿眼一掃對方:“薛隊長稍等,我上樓換件衣服。”
嚴小刀那時西裝外套是罩在肩膀上,襯衫一片血跡,薛謙只要不瞎一定看到了。他進了卧室,扔掉西裝再褪掉襯衫,心頭的隐痛已然超越肋骨與眉骨上破綻的傷口疼痛。警察這時候找他,薛隊長拎他去警局問話,都是拿着刀刃往他傷口上再劃一刀,再狠狠給他撒一把鹽。
他低頭撤掉腰封和腰間藏的柳葉刀,進警局肯定不能攜帶這些家夥。
再重新換上一身幹淨衣服,裹上風衣外套,将看得見和看不見的全部傷痛藏在衣服之下,不願意示人。
嚴小刀感受到被什麽東西蟄了眼的刺痛,有些濕潤,但強忍着沒有讓那片濕潤感再擴大蔓延。有時候,饒是再堅強的一個人,也承受不住這樣的腹背受敵四面楚歌,多麽希望有人替他分擔一些、疼惜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