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親密證人

嚴小刀只是被刑警隊請去警局問話,遠不到嫌疑犯的地步, 因此随行警員對他都算客氣, 起手擡勢都是“請”的姿态, 也不會給他戴手铐之類,只是态度都矜持緘默, 絕不透露任何內情。

嚴小刀直覺今日是那位薛隊長要找他麻煩。

人和人之間講求個緣分, 都無需深入了解,看對方就忒麽不順眼。

尤其對于嚴小刀與薛謙這兩個遇到極端事皆寸步不讓的冷倔脾氣, 兩人都不願直視對方, 默默調開視線, 似乎在用疏遠回避的眼神告訴對方,你我就不是一個路數,天朝大道各走一邊能不能別在這礙老子的眼?

例行問話的橢圓桌小會議室中,每人嘴角咬一顆煙, 都是“任你放馬過來老子灑脫無畏”的氣度, 薛隊長輕敲筆記本:“麥允良殒命當日整晚, 嚴總您在哪裏?”

嚴小刀答:“在家。”

薛謙:“整晚一直都在家麽?”

嚴小刀用眼神篤定這個答案,話音紋絲不晃:“一直就在家,早上才離家去公司上班。”

薛謙:“有人能為你一直在家作證?”

嚴小刀:“我家養了一屋子人,都可以作證。”

“太好了!”薛謙拿筆一指嚴小刀,笑着朝後方打了一枚響指,他的副手在嚴小刀狼一樣的注視下匆匆出去打了一個電話。

“還有件事,嚴總,當日傍晚也就是案發前六小時,監控顯示你在公司樓下曾與一名年輕男子一同驅車離開,一路超速心急火燎地去了某家茶餐廳,說說那個人是誰吧?”薛謙用舌頭撥弄口中煙蒂,你來我往數回合之間就像打了一套無影拳,在空中用視線與受審人交火。

“我不能私下見個熟人麽薛隊長?”嚴小刀冷冷道。

“如果你私下見的人碰巧是當晚受害人呢?”薛謙毫不相讓。

“與他如何受害沒有關系。”嚴小刀其實心中難受,想到麥允良那時對他的每一句肺腑交心。他沒能挽救對方性命,也不敢就這樣對警方交代實話,更不能交出那塊他心目中可作為重要證物的手表,他還真信不過薛謙這人。茲事體大,鬼知道這姓薛的人品是否靠譜?知道真相後是會為麥先生伸冤,還是直接連同他這位知情人一齊滅口?

“我直接問吧,嚴總當晚在麥先生受害前是否與他發生過性行為,比如在茶餐廳私密包房內?或者之後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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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謙話音未落,嚴小刀倆字頂回去:“沒有。”

薛謙的表情好似早就一個大步躍到這個點上,好整以暇地等着嚴小刀否認:“嚴總您确定?”

這輕佻的問句活脫脫就是挑釁,嚴小刀挺直的脊背緊貼住椅背,才能強行抑制想從椅子上拔起來摔茶杯的沖動:“我跟麥先生沒那種關系,我從來沒有跟他上過床。”

“好吧,既然這樣……”薛謙一撤椅子,那一臉半笑不笑的神情,分明就化作兩個大寫的“不信”二字,“現在事實是死者麥允良體內發現不止一名男子的生物痕跡,也就是精液痕跡,我們在設法排查這第二人,麻煩嚴總配合一下,捐精驗個DNA成吧?”

嚴小刀盯着薛謙,舌尖一卷将半截燃燒的煙蒂卷進口中,一點一點嚼爛了,一口吐在了警局會議室的圓桌上。

那嚼爛的煙蒂竟然還帶着血,是他被戚爺打過臉導致口腔黏膜流出的血。

薛謙也一聲不吭地盯着他。

嚴小刀手指着桌上血紅色的煙蒂:“DNA有了,薛隊長拿去驗吧!”

……

嚴小刀看出來了,姓薛的某些話就是故意激怒和羞辱。

以他現在的心境,被人當面懷疑他與麥允良有肉體關系,對他就是一種侮辱。

而薛謙也是有意惹惱問訊對象,也是一種偵訊策略,并不算過分。他知道眼前某人心智缜密不好對付,把人惹暴跳了或許還能詐出些有用的邊角料。他卻沒想到嚴小刀是真敢在公安局耍橫,在一屋數名警員視線夾擊衆目睽睽之下擡身走人,就是明目張膽的發洩情緒和藐視刑部衙門。

确實不算嫌疑人,沒有任何證據,過來喝個茶聊個天,警局也留不住人。

“卧槽啊……這人也太嚣張了!”做筆錄的副手将筆往桌上一擲,還得憋屈地用證物袋收走桌上帶血的煙蒂。

“其實,翡翠戒指的歸屬咱們現在已經明确,不是嚴逍,我們知道戒指主人是哪個,但我就覺着這個嚴總肯定有關聯!怎麽就那麽巧,監控裏麥允良臨死前把自己僞裝得好像幽會偷情一樣,與嚴逍密會了一個多小時?到底談過什麽這又是個死無對證,除非嚴逍樂意說實話。”私底下的薛隊長,輕吐煙圈眼含失望情緒,方才那一副渾不正經的德性一掃而空,金屬雕塑般的側面在微光下現出硬朗而持重的本色。

薛謙抖着手裏厚厚一沓內部資料:“嚴逍的底細,一查就是一筐黑歷史,資料摞起來比簡銘爵趙绮鳳和麥允良仨人的都厚實。只不過都是陳年舊事,單拎出哪一件又都不算太嚴重,也沒原告,都夠不上現在剖墳掘墓再追究他刑責……以後再說吧,現在查那位戴翡翠戒指的正主!

“诶對了,剛才去嚴逍家裏問不在場證人的呢?”薛隊長突然回頭轉向衆人。

……

薛謙将嚴小刀拖在警局耗時間,本來也沒預計能從正主口裏問出要害,堵在別墅門前的刑警隊副隊長一行人才是突擊查證的真章。

守候的人馬當時接到警局會議室的報訊電話,緊跟着就按響了別墅門鈴,讓開門的寬子眼露明顯的戒備警覺:“警官同志,您幾位不是已經把我們嚴總請走了嗎?”

“對,我們來替嚴總問問他在案發當夜的不在場證據。”方副隊長不由分說,擡腿邁進客廳。

在嚴小刀不在場并且完全沒有事先勾連做假證條件下進行突擊問訊,才能拿到确實的口供,薛大隊長一貫就是這個辦事思路,并非針對嚴小刀一人。刑警隊的方副隊名叫方煜輝,出入走哪都戴一頂棒球帽,遮住一襲幹練的毛寸發型。方副隊膚色黝黑身材五短,但臂膀上精健結實,一看就是練家子。

嚴家小弟們齊刷刷地全部站在客廳內戒備,老大不在家,也要保全老窩不能被人端了。當然,待客風範還不能丢,楊喜峰給每位警員遞了一杯茶,然後一夥人虎視眈眈地盯着條子們坐在轉角沙發上抿茶葉根子,那場面極為可笑。

楊喜峰不假思索地回答問題:“我們幾個當天晚上都在家,我們可以給老大作證他當晚在家睡的。”

方副隊是直來直去的爺們脾氣,問話也是筆直筆直的套路:“你當晚睡的哪,嚴總睡哪?”

楊喜峰道:“我睡樓下手邊這屋,我們老大睡樓上。”

方副隊說:“對麽,你跟他不在一個房間!你怎麽作證嚴總當晚在長達八小時時間內一直在房間睡覺,一直都在這棟樓內?”

寬子瞠目:“他不睡覺他能去哪?我們老大每晚都回來睡!警官同志您這就強詞奪理嘛。”

“平時每晚咱們臨灣新區也沒死人麽。”方副隊生就一張古銅色臉膛,兩道黑眉擰成個結思索着說,“只是分析這種可能性,你們嚴總有可能從二樓翻下來在你們不知情的情況下離開別墅,對吧?”

寬子不服:“這……睡個覺還要每一分鐘都盯着,才能做證啊?!”

地下室與客廳相連的一堵牆一直發出“噠噠”的輕微敲擊聲,因為是從空曠的地下傳來,聲音像來自遠方淡淡的轟鳴,客廳人都沒注意。

敲得久了,下面人估計實在忍無可忍,扒着樓梯一側陰涼潮濕的牆壁,一步一挪十分艱難地爬上來,這時才讓客廳一角眼尖的楊喜峰醒悟,這樓裏還有一位大活人呢。

淩河的臉從小窄門後露出來時,滿頭滿臉洇出虛汗。樓梯狹窄難爬,他腳疼欲裂,這個關口暗自又把嚴小刀從裏到外罵了一遍,大混蛋。

楊喜峰哪還顧得上:“淩先生您先回去歇着,警局的又過來找茬,在客廳還沒走呢!”

淩河一雙眼皮很薄,眼神鋒利帶勾:“找什麽茬?找你們老大的茬嗎?”

楊喜峰滿腔怨憤與淩先生低聲開會道:“就是麥先生死掉那天夜裏,非要問大哥的不在場人證,哪一分鐘漏掉了沒盯住他的都不算數,這他娘的整人嘛!”

“扶我過去。”淩河完全沒當回事,冷笑了一聲将一手搭在楊小弟肩上,“要什麽樣的人證?我給他作證夠不夠用?”

方副隊應當完全沒有料到,今日在嚴家大宅碰見這麽一位難搞的人物,從某種程度上講,比坐在薛隊長會議室圓桌對面那位爺還要難啃。

淩河端然穩坐在轉角沙發屬于他的固定位置上,峰峰和寬子兩名小弟不必商量不約而同地一左一右站到淩公子身後,自動當起貼身保镖。就連熊二與三娘也捏準時機恰到好處地蹿出來,一只躍上沙發将腦袋鑽進淩公子的臂彎,充當懷中娈寵;另一只氣勢雄霸地伏在淩河腳邊,做門下走狗。

這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勢,立時就讓方副隊醒悟,這位才是這棟房子裏執旗掌印的男一號啊!

淩河穿着并不光鮮,襯衫外褲沾染塵土灰跡,腳踝纏有繃帶。然而這人舉止自成一派風流态度,剛才發根和鬓角洇濕了,這會兒将濕漉漉的頭發重新綁成馬尾綁于腦後,非但不損俊面容貌,反而讓濕潤眉眼間呈現一幅雲遮霧罩的水墨畫韻味,神秘而好看……

淩河笑時嘴角微彎,帶動一雙細長的眼瞬間向上挑起,是既誘人又壓人的氣勢,于暗處風起雲湧讓整張面孔鮮活動人:“方警官,當天夜裏我與嚴先生在一起,我可以給他作證,他整晚都沒有出去過。”

方副隊一聽就察覺“有事”:“哦……淩先生,你們住一個房間?”

淩河笑得動人,一條手臂很自然地搭上沙發:“當然,我當晚和嚴先生睡在一張床上。”

方副隊垂下眼,這肆無忌憚暴露暧昧的交代,還真不好繼續往下問了。

“有什麽不好問的?”淩河仿佛知曉警官同志們腦子裏都琢磨什麽,語帶機鋒但毫不遮掩,“麻煩方警官回去轉告你們薛隊長,告訴他嚴逍是我的人,嚴先生就不可能去找麥允良,更沒興趣與麥允良過夜、跟那個死人沒有一分一毫任何的牽連!讓他別再浪費時間,不如用他的寶貴辦案日程去查真正有牽扯的那一群恩客。

“方警官,我那天夜裏每一分鐘都和嚴先生在一起,我們倆都沒睡覺。嚴總那個人,他幹那事不用睡覺的,我們做了一宿……他就沒有離開過我。”

方煜輝是聽到這句開始犯膈應,微耷的眼角掃向與他同來的警官,手底下筆錄都記不下去了。方副隊是打內心裏吐槽卧槽今天又被姓薛的給坑了,為嘛讓老子來問這個口供?這個講話百無禁忌的男妖精,應該拎去跟薛謙那個取向異于正常人的重口味大變态聊一聊,這兩人來個雙龍會,沒準正對薛隊長的欣賞情趣,正常的爺們真他媽不想受這種刺激!

淩河聲音婉轉,講話卻極為豪放,人生詞典裏從來沒有含蓄或羞恥這類詞彙。他手心不停揉着三娘子脖頸上漂亮的灰白色毛發,手法很像情人間的愛撫,分明是從心底裏在愛撫一個人,愛撫那個雖然此時不在現場卻糾結在每人心裏的嚴先生。

淩河在某一瞬間也被戳到痛點。他就是故意的。

他在敘述他這段時間日以繼夜所沉浸的性幻象。嚴小刀那天晚上确實一時情欲勃發吻了他、抱了他,雖然情節在中途崩壞以至于後面過程與幻象略有差距……我們一直在一起,他就沒有離開過我……

這甚至不算完全的撒謊,那一夜小刀整晚都在他身邊,一刻都沒有離開過他,存在于他的腦海與肢體、他無法控制的身體起伏之間,全部的性愛幻想。

他就是被“麥允良”這名字戳到不順心處,需要發洩。公安找上門來查問嚴小刀與麥允良的關系,這就是對他心中完美的男人的一種侮辱,沾上那個名字他都嫌作嘔。

不太走運的方隊長今天成了淩河針尖對麥芒發洩情緒的對象,頭頂一片黑雲将臉色罩得更黑。畢竟,他們也确實沒能找到嚴逍當晚離家在外的監控證據。方副隊嚴肅着一張條子臉迅速起身,坐久了還怕周身沾染上大妖精釋放的魔瘴:“就這樣吧,謝謝淩先生答疑解惑,改日我們有問題再聯系你。”

淩河連窩都沒挪,毫不遲疑地反唇相譏:“查仔細點吧方警官,我怕你們薛隊長不甘心,改日又要你過來搜嚴總的生物學證據。可惜避孕套用完了沒給他薛隊長留下,同床的痕跡估摸也查不到了,要讓薛隊長失望了實在抱歉。”

淩河說完一笑,與懷中的娈寵擁抱着蜻蜓點水,允許三娘頂着濕噠噠的粉鼻子舔他,默默幻象與他鼻尖相抵的是他所愛所想所念之人。

方煜輝壓下棒球帽,一陣旋風般頭也不回奔出嚴家大門,打定主意以後跟這一家子有關的案子您薛隊長自己斟酌應付去吧,這棟宅子裏妖氣沖天。

淩河觑着方副隊的背臉,視線掠過面前的人像移動布景一步躍向窗外遠方。嚴小刀這混蛋只能留着我來收拾,別人在我面前欺負他、找他麻煩,想得太便宜了,我還舍不得!

……

薛隊長撲了個空,心有不甘地跑到鮑局長面前,将口供筆錄展開快速一晃:“局座,您還跟我吹牛說您看人最準?您對嚴逍瞧得準嗎?”

鮑正威咳了一嗓子,收斂住內心了如指掌的心理活動:“他沒涉案,我猜得不準嗎?”

薛謙一撇嘴:“哼,暫時沒涉案吧,但他是彎的,您看出來了?”

鮑局長:“……”

鮑局長面對這位夜叉拎着公文袋在樓道裏旋風般飛過還一路砍砍殺殺的背影,靈光乍現回了一句:“你不會就是因為這個,沒事找他喝茶聊天?你閑得?”

一貫眼高于頂的薛隊長簡直氣不打一處來:“見鬼了,我對這號人沒興趣!”

即便兩個男人之間,也是同性相斥異性相吸,相吸的一定是脾氣性格迥異卻又心智相抵互相欣賞的兩人,比如小刀之于淩河;而脾氣性情太相似的一般都湊不到一起,互相看對方死活就不順眼,就像這一時刻的嚴總與薛隊。

方副隊剛離開嚴宅別墅,嚴總這邊就快到家了,就是一個時間差。

他在路上已經截獲楊喜峰的電話彙報,峰峰那小子是唯恐他老大知道內情晚了,在電話裏掐尖獻寶,甚至将淩先生那些原本已相當大方豪爽的“口供詞”又添油加醋渲染了一番。

這個夜晚雲開月明,每一絲黑雲都在這個當口上善解人意地退散,天頂留出一片洗淨的開闊地,暗夜掩藏下玲珑九竅的心都被讀了個通透。

原本就不是讀不透,而是無退路。

嚴小刀都懶得按下電控門鈴,徒手爬牆,翻過前院的鐵栅欄門,再大跨步飛上小樓門前的樓梯。

燈火通明的客廳內只有幾個兄弟在等他回來,不見淩河身影。他有那麽一時間的恍惚,不知應當上樓去找還是下樓去找,這樣的不确定讓他心裏頓時又疼起來,很是自責,是自己沒有照顧好那個人。

楊喜峰不怕死地指了指樓下,随即死得其所地收獲他老大兩道比刀子還鋒利要切了他的視線。

嚴小刀奔進地下室,淩河仍坐在那個位置,樓梯上漫射下來的恬淡光線輕揚了一些光圈在這人臉上,雕塑般的面部輪廓明暗層次分明,就是在等他來。

兩人眼裏分明都被痛楚、糾結與哪怕片刻的分離折磨得很慘。

嚴小刀蹲到淩河身前,在淩河面前雙肘支起,下意識不由自主地十指相交擺出祈禱姿勢。從前在他內心,完全不以為然他養母每次跪在基督面前三拜九叩的這般姿勢,今天才明白,這不過是當一個人發自肺腑地有所渴望和祈求時,最自然而然忠于本心的肢體表現……是真的很想捧起眼前這個人。

他只是沒有雙膝跪地,還不至于的,以他一貫很大男人的脾氣,沒給誰跪過,也不會讓自己很低賤地祈求別人什麽。

嚴小刀就想問一句話:“淩河,你這麽喜歡我?

“你心裏有我。

“你真……你真敢跟警察那樣說……你……”

淩河像被一股強大的磁場吸引着彎腰探身過來,就在嚴小刀把要緊話快要說出口時,根本也不需要再給他說話機會,或者兩人之間就不需要絮絮叨叨的廢話,從一開始就心知肚明。淩河居高臨下攬過他的肩膀,捧着他的臉。眼底的光芒瞬間碰觸到視線糾纏之處那一丁點火花,星斑一樣脆弱的火花随即爆出一叢燦爛奪目的火苗!熊熊的焰火在霎那間就燃起來了,帶着摧枯拉朽的氣勢,讓一把煙火燎過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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