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窮追不舍
對于郭兆斌而言, 他當然認識嚴逍的臉, 心知肚明身後追兵為什麽對他仇恨加身、窮追不舍。
當初,他就沒想着嚴小刀還能活下來, 以為這人重傷骨折吐血會陪着陸警官一起死得幹脆, 化成兩具風幹的屍體。而且, 以嚴小刀并不幹淨的黑白兩道檔案,死後還能繼續幫他們背這個黑鍋。沒料到警方那麽快就找到案發地點, 嚴小刀命忒大, 不僅沒死,還跟公門中人稱兄道弟, 最終混成了一路。
仿佛一夜之間, 一個個無比精明的狠角色從角落裏探出頭, 聯起手來,目标瞄準了行駛在黑暗波濤中的巨艦,想要攆住魔鬼的尾巴,甚至就連船尾劃出的波痕中的蛛絲馬跡都不放過……
冰山上隐隐露出邪魔外道的一個尖角時, 魔鬼們也還是怕了。
郭兆斌手上畢竟攥着刑警隊長的命案。與這件大案相比, 他順手打擊報複拆了嚴總娘家的房子就是微不足道一樁小事了, 實在是手欠,自己作死。
他絕不能被抓,他被抓就是死路一條。
郭兆斌身材壯碩但情急之中跑得很快,又有同夥幫他阻撓了後面的追兵。他在酒樓大門口發動了車子,面對試圖擋他去路的嚴小刀狠狠踩下了油門。油門一踩到底,馬達轟鳴聲尖銳, 當初對陸警官開槍他都沒有猶豫,何況對待命案的活口證人嚴小刀。
嚴小刀在郭兆斌駕車瘋狂沖向他時側身躍上車頂。他砸在堅硬的車頂上橫着滾了過去,從前蓋滾向後蓋,重重地摔向地面。
“嘩”的一聲巨響。
轎車前擋風玻璃遽然崩潰碎裂,碎成成百上千塊不規則的玻璃渣子,天女散花一般潑灑下來,兜頭蓋臉地,把試圖逃亡的兇犯砸得無處躲閃眼球血紅。嚴小刀在遭遇撞擊的一剎那指間飛刀出手,紮碎了這塊玻璃。
郭兆斌猛地剎住車,竟然還不走,膽大包天喪心病狂之下,挂了倒車檔再次踩下油門。轎車轟鳴着原地後退,車輪悍然碾向摔倒在地的嚴小刀!
車輪如同怪獸撒開了四只鐵蹄,毫不留情踏向嚴小刀的眼膜。他在幾乎被碾過的生死關頭,被兩只手抓扯住肩膀。
淩河在危急關頭抓住他,半拖半抱着從車輪下滾走。淩河的頭與車轍痕跡只有驚心動魄的幾寸距離,頭皮突然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好像有人生硬地扯住他,撕掉他的長發……
淩河倒地護住嚴小刀全身要害,右手從懷中抽出,淩厲的五指間握有一把微型手槍,動作流暢也沒猶豫。
又一聲爆裂巨響,深深震動了這座原本平靜無波的縣城,街道兩側聚集起無數驚愕的面孔。這一槍精準擊中郭兆斌的轎車前輪,灰黑色膠皮與火星一起碎裂崩射!
嚴小刀自己都不知道,淩河随身藏槍。他現在懷疑他的枕邊親密伴侶上了床也是帶槍的吧?怪不得淩河做愛也不喜歡脫衣服,跟他是如出一轍,同樣的毛病,總是穿着長衣長褲就壓上來……
車底發出爆破音的一剎那,郭兆斌還以為自己腦瓢爆了。
做鬼的人原來也很怕槍子兒,越富貴了就越是怕死。當初一番鬥天鬥地的狼子野心,如今在酒池肉林裏浸淫得久了,也被泡得酥了,生怕沒有命繼續享受這份令人留戀的富貴。郭兆斌不敢戀戰,調頭就往公路大路方向沖去,車胎留下的兩道痕跡在視線內迤逦歪斜,倉皇地蛇形游走。
嚴小刀從地上爬起來那一下,肩膀和大腿的肌肉骨縫裏迸發出放射性的劇痛。他沖向自己的車,卻在就要邁進車廂的時候,被身後某人扳過他一條大腿,粗暴地将他塞進車廂!
堂堂嚴總是被人以“老漢推車”的姿勢推倒在副駕位上。
淩先生撞進來,粗重的喘息聲充斥車廂,發動了車子,緊盯郭兆斌逃跑的方向。
淩河也是黑眉白面,鬓角洇出一層熱汗,分秒必争地放任車子沖上便道,繞過前方障礙物再沖下便道。
淩河用兩個字吩咐小刀:“報警。”
嚴小刀迅速就給鮑局長發去一張照片,随即撥通電話,喘息間感受着渾身劇烈的疼痛,但都是肌肉硬傷,骨頭沒壞就無妨。他喘息着說:“鮑叔叔我是小刀,您聽我說,我在南郊縣城遇見一個人,我覺着這個人太像了,他像殺害陸昊誠警官的兇手!您看一眼我發的照片!”
照片是小刀對着窗口拍攝的,不太清晰,看不清紅斑記號,但能看出後腦大致輪廓。
好像是辦公桌上的某樣物件翻倒了,電話裏發出低啞的“砰”一聲,鮑局長從辦公桌前站起來,健步如飛開門沖出辦公室的同時嚴肅地問:“你現在在哪?”
“我們就在南郊縣城。”嚴小刀不喘氣地說,“這個人身份可能就是耀光地産的老板郭兆斌,參與回馬鎮拆遷工程,背後背景是梁氏集團。這家夥現在要跑,我們緊跟着他的車,我……”
嚴小刀話音未落,前方郭兆斌的車活像一輛脫了線、濕了殼兒的紙糊車,劃着滑稽的十八彎蛇形圖案,在車胎的爆裂嘶鳴聲中快要崩潰成一堆破銅爛鐵,車尾還冒出一叢黑煙。
“FUCK!”淩河這時一掌狠砸方向盤,下眼睑發紅,突然手癢很想家暴,“嚴總你車沒油了,你早上出門就不知道先加滿油嗎!!”
嚴總今早出門,原本就是悠哉閑哉地去公司上班的,區區二十分鐘車程,誰忒麽能事先預料到這一天的往返長途奔襲和驚心動魄的遭遇?偏偏就今天沒有加油。
嚴小刀瞟了一眼顫顫巍巍幾欲崩盤的油表指針,回手狠抽自己一個耳光。
老天不由人,媽的,今天如果因為自己這輛沒油的車子而放跑嫌犯,他愧對陸警官,沒臉去見鮑局長。
郭兆斌終于被迫棄車了,把他那輛擋風玻璃和車胎全爆的破銅爛鐵車棄置路邊,逃竄上同夥的另一輛車。
嚴小刀對電話裏低吼:“鮑叔叔我們車沒油了,局長對不起我不想掉鏈子!他們是要上高速,肯定不是往您眼皮底下奔,他一定是要上燕津高速,往燕城方向跑!”
鮑正威道:“知道了,我們的人已經過去了。”
淩河咬住下唇,指骨攥住方向盤攥出道道青筋。他們一旦開上高速路,開不遠就要抛錨熄火。他餘光掃到違停在路邊的一輛賣菜卡車:“我們換車。”
無辜的賣菜大叔遭遇兩名年輕力壯蠻不講理的劫車犯,打也打不過,追也追不上啊。嚴小刀坐上卡車副座時心懷愧疚,伸出車窗對賣菜大叔喊了一句:“您這一車茄子蘿蔔油菜黃瓜我們全部都要,我付錢給您!”
淩河拉着一卡車新鮮水靈挂花兒帶刺的茄子黃瓜,在高速路上猛踩油門狂奔。
他們被郭兆斌甩下一段路程,但行駛方向猜對了。
郭兆斌也不太走運,換車偏偏是從黑車換到一輛綠車,一層深綠色車漆在陽光下反射出惹眼的強光,綠油油的。淩河和小刀駕駛的是卡車,車底盤的高度更上一層樓,視野寬敞。雖然高速路上車流密布,中間還有無數幹擾車輛不停地走八字穿梭,他們視線最前方只看那一輛綠車顏色最刺眼,目标一覽無餘。
嚴小刀再次發過去目标車輛的圖片和車牌號碼。
鮑局長急不可待地答複:“薛謙就在路上,很快追上你們,小刀你自己千萬要當心。對方假若确實是當年兇犯,身上可能帶槍,你不要輕舉妄動,注意安全。”
嚴小刀問身旁這位帥哥:“你還會開卡車?”
“我在紐約考過A牌貨車駕照。”淩河眼神專注前方,“只有挖掘機我不會開。”
嚴小刀撸開袖子,小臂上蹭掉一大塊皮,露出紅肉和一層血珠。他沒當回事,但他一擡眼,淩河的耳朵後方,散亂飄逸的長發下面倏地流下一道血線!
“你怎麽了?哪傷了?”
血線細長,在淺色皮膚襯托下觸目驚心,不斷流進淩河的長衫領口,紛亂地流向胸口。
嚴小刀用自己襯衫袖口擦拭那些血,白色襯衫染紅。
他小心地撩開淩河的長發,頓時心疼壞了。淩河好像是生生被扯掉一撮頭發,不知有沒有揭掉了皮,頭皮上滲出一片血……
淩河其實自己都不知道哪弄傷了,他也顧不上,他比嚴小刀更加心急如焚、嫉惡如仇。嚴小刀心懷執念的僅僅是陸警官遇害的命案,對于淩河而言,這個所謂的斌總,或許就是從黑惡泥潭裏釣出史前怪獸的一條小魚餌、一只爛泥鳅,這後面千方百計掩蓋的醜惡,何止一樁命案?
嚴小刀板着臉,心疼之餘惡狠狠地替某人拍板決定了:“以後你必須把頭發給我梳起來。
“你幹脆都給剪短了!!”
淩河對頭皮上血淋淋的傷口不予置評,沒什麽可說的。留長發是不必商量也不會妥協的私事,他從小就梳這樣發型,他和他的爸爸從相貌、身材至發型,幾乎一模一樣。他就是他爸爸的完美翻版。
淩河目視前方但若有所思,突然現出歡喜欣慰的神色:“小刀,你剛才是從二樓跳下來的……你的腳好全了。”
淩河笑起來容顏無比俊美,橫波欲流顧盼神飛,從發跡線到眼角一路再次流下一道精致華麗的血線,流着血回頭看了小刀一眼。
嚴小刀猛地湊上他的嘴,吸吮住那一道血。
他沒有任何調情暧昧的心思,就用嘴唇和舌尖把淩河臉上的血都吃了。
……
此時,在燕津高速通往燕城方向的車道上,形勢大變,驚心動魄的追擊戰役打響了。
臨灣分局的許多車輛從不同街區彙合,沿着高速路向着同一個目标方向飛撲過來。
“發現疑似殺害陸昊誠隊長的嫌疑人”,嚴小刀這一句報訊足以點燃所有人血液裏潛伏數年壓抑郁結的悲憤,今天終于找到了宣洩的出口。
薛謙打電話過來:“嚴總,你能确認嗎?”
嚴小刀問:“照片你看到了?”
薛謙說:“我看到了,我按你提供的線索查了這個耀光集團老板郭兆斌。這人籍貫恰恰就是三江地的江口市郊區農村戶口,又是個從光腳農民混成資本大鱷的奇葩,不知怎麽發的橫財。幾年前燕城突然冒出這麽個耀光集團,在北方幾省豪擲資金注入基建和地産行業,資金來路不明。這人檔案照片我也給你發過去了,你再幫我仔細看看?”
嚴小刀正色道:“我沒見過兇犯正臉,我認不出郭兆斌的證件照究竟是不是主犯本人,我就認那個後腦勺。薛隊長,如果你信任我的眼睛,我只要眼沒瞎,就一定不會認錯。”
“我信任你眼力。”薛謙在電話裏聲音沙啞,“十面圍堵,今天絕不放過這個人渣。”
浩浩蕩蕩的追逐大隊,以郭兆斌乘坐的那輛深綠色轎車為标靶,一路沿着燕津高速狂奔。
車裏躲着的這位驚弓之鳥,眼瞧着距離省界越來越近,反而突然心安了。
怕什麽?回到老巢他怕誰啊?
郭兆斌在車裏撥通他的救命號碼:“舅舅,我可能惹了點兒小麻煩。操,我就是倒黴麽,我吃個飯竟然撞見嚴逍!他肯定認出我了,他現在一路死咬着追我!”
接他電話的人,就是斌總的娘家大舅子。郭兆斌一個初中都沒畢業的窮鄉巴子,身無長物目不識丁,從三江地跑到燕城來做北漂,在幾千萬北漂大軍中能夠“脫穎而出”做成公司老板,這人背後能沒個撐腰的硬靠山?這都不能叫做“靠山”,而是把他從低窪的泥坑裏架出來平步青雲的一塊基石,不然這小子現在還在榮正街上游手好閑吃喝嫖賭呢。
但凡一人得道,身邊的雞犬都跟着升天,并且有恃無恐。
電話裏的人吸着雪茄,慢條斯理兒:“能有多大麻煩,這麽着急忙慌,你這點兒出息!”
郭兆斌臉上的肉抖了抖:“舅舅,也沒多大麻煩,可是嚴逍他好死不死地一路追着我,我好像聽見警笛,警察也過來了,現在您說咋辦好?”
電話裏的人冷笑道:“你現在在哪?離省界還有多遠?”
郭兆斌說:“沒多遠,就快到收費站了!”
郭兆斌仿佛隔着電話屏幕就聞到一股濃郁的雪茄氣味,那個聲音說道:“開過來不就完了嗎,進了燕城誰敢拿你?他鮑正威官至幾品,他有多大膽子,他敢越界抓人?”
郭兆斌頓時吃了定心丸,身子往後一仰:“是嘛,舅舅,嘿嘿。”
他那位大舅子的笑聲輕佻而沙啞:“去找梁通,讓他接應你過來,把條子都打發走,沒大個屁事,不要慌張——”
……
薛謙瞄了一眼車載電子設備:“距離省界還有多遠?”
開車的警員說道:“三公裏,薛隊。”
南郊縣城原本就離通州非常近,留給他們追擊的空間太小了,機會轉瞬即逝。
薛謙低聲罵了一句:“交警大隊這幫人辦事效率太低了,攔不住這個瘋子。”
他對着通話器喊話:“嚴總,你們的卡車能不能攆上?直接攔截,撞他的車,把他攔在省界之內!”
嚴小刀和淩河全都聽見了,互相飛速對視一眼。嚴小刀低聲對淩河道:“能撞嗎?”
薛謙在通話器裏說:“你們撞了算我的,留一口活氣兒就成,撞他。”
在自家地界範圍內,薛隊長敢放這個話,手也是很黑的。
淩河面無波瀾地聽着薛隊吩咐,打了一下方向盤怼着那輛綠色小車的車屁股過去了。省道最後一處收費站就近在眼前。
綠色轎車也突然猛打方向盤,沖向一條被橘色障礙物格擋的空道,竟然強行沖卡,許多障礙物與車頭碰撞接吻,脆弱的防線分崩離析!
淩河駕駛着高頭鐵馬緊随其後,橘色三角筒争先恐後砸向他們的前擋風玻璃。隔着一層足夠結實的前窗玻璃,嚴小刀下意識地伸手,護住淩河的頭。從他們兩側車窗外飛走了各種破爛障礙物。
後面的鐵騎大軍集體沖卡,警員彙報:“薛隊,咱們已經進入燕城地界,恐怕是前有圍堵後有追兵啊。”
“媽的。”薛謙嚼碎了一顆煙蒂,罵。
後車的方副隊長在通話器裏問:“隊長,要不要馬上通知燕城警方協助抓人?”
薛謙不屑地哼了一句:“‘通知’他們協助抓人?你‘請求’都沒用,你們覺着人家會跟咱們協助抓人?還要領導之間打招呼,做彙報,批條子,有他們協調的工夫,人早就跑了。”
嚴小刀的聲音同時響起:“薛隊,我猜測郭兆斌過了通州縣城一定直奔朝陽,假若他和梁氏的梁董事長有密切聯系,梁家大本營就在朝陽……”
“沒錯,這就是梁氏的大本營。”薛謙迅速做出決定,“不要驚動朝陽警方。”
方副隊:“……”
嚴小刀和薛謙在通話中讨論這個“梁”字,心裏都很不是滋味,但形勢已迫在眉睫,沒工夫婆婆媽媽。
薛謙在車載電子設備裏把耀光集團的資料先就查個底兒掉,背後有梁氏的滲入和股份,這已經都不是秘密。以梁董事長在燕城樹大根深牽扯各方的勢力,還異想天開奢望當地警方能争分奪秒地配合咱們抓捕郭兆斌嗎?
笑話,報了警就徹底沒戲了。
應付這種事,沒人比他這個刑警隊長更清楚這裏面支支脈脈互相牽連的潛規則。
但是,燕城确實已經大大超出薛隊長能罩住的勢力範圍,他的胳膊已經伸太長了,完全不符合同行之間成文與不成文的“規矩”,弄不好要被人砍了這條胳膊。
薛謙淡定地吩咐:“先斬後奏,抓,有什麽事我兜着。”
他又補充一句:“讓後車所有人把警笛都關了,不要鳴笛,咬住郭兆斌的車子別松口,直接給我抓人,先抓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