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年假

農歷臘月二十,全校放假。

婁隽簡單收拾了常用衣物,坐上回家的火車。錯開學生放假和春運的火車站,并不擁擠,下了火車一路出來十分順利。到家的時候,正是十一點半。

時間卡的很好,婁母已經做好了一桌菜,婁父和弟弟婁阆坐在客廳裏正準備起身去餐廳。婁隽一開門,三人都是一愣,婁阆最先反應過來,立刻迎上來接走行李,利索的放到倆人的卧室。

婁母上前拉住婁隽的手快速洗漱,一家人坐上餐桌。

“來、來,你最愛喝的排骨湯,先喝一碗暖暖身子。”言語間,婁母盛好一碗遞了過來。婁隽聽話的接過,慢慢的喝。母親做的飯菜總是最對他的口味,鹹淡适宜、不油不膩。

見婁隽喝完,立刻添上。一邊夾菜一邊擔憂的問:“你臉色不好,是不是車上人多不舒服?怎麽不讓婁阆等你一起回來?這樣坐車也不用辛苦。也沒有提前打個電話說回來,讓你爸和婁阆去接你也行啊。”

婁隽安撫的握住婁母的手,“媽,火車上人不多,我很好,你不要擔心。今天的菜很好吃,我會多吃一點。”

聞言,婁母神色舒緩了一些,“沒事就好。喜歡什麽吃什麽,來、來。”

坐對面的婁父在婁母夾菜的空隙說:“一會兒吃完了飯,跟我去樓下你二叔那兒,讓他給你看看。”

婁隽的二叔,繼承了婁隽爺爺的工作,是市醫院的副院長,中西兼修。

婁隽是早産兒,自幼體虛多病。幼年,家中有醫術超群的婁爺爺悉心照顧,有驚無險的長到十二歲。後來,婁爺爺出差遇上車禍沒了,對婁爺爺感情深厚的婁隽傷心之下,大病了一場,千辛萬苦才把命給保住。此後,照顧婁隽的事就交給了繼承婁爺爺衣缽的婁二叔,用盡了法子把婁隽拉扯到現在。

婁隽二十一歲的時候考研究生,學校報去了省城曾遭到婁家人強烈的一致反對。各種冷戰進行了半個月,最後還是他裝病,一家人才做了妥協,讓二叔家該高考的表妹婁筱大學報過去照顧他。再後來,婁阆報考研究生也上了這所學校,婁隽才有幸在研究生畢業之後,留校任教。

以往無論婁隽幹什麽,身邊都必須有人一直跟着。這次,婁隽能有幸體驗一把一個人的生活,還是因為去火車站的路上臨時接到了學校通知,才強硬的要求婁阆先回來而得到的自由。

午飯過後,一家四口坐着說了會話,婁父指揮着婁阆提了一箱蘋果牽着婁隽下樓。到婁二叔家的時候,是婁筱開的門,婁二叔和婁二嬸正坐在客廳裏看電視。

聽見婁筱一聲吆喝“大伯過來了,大哥也過來了”,倆人擡頭看,均是先問婁隽,“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看着氣色不太好?”然後,婁二叔不由分說的拉了婁隽的手坐下,順手就搭上脈,左手把完把右手,前前後後過了大約三四分鐘才收手,臉色不大好看的問:“最近熬夜了?”

婁隽低頭摸摸鼻子,躲避身邊五人的目光,據實以報:“就前天晚上趕了一會兒,十二點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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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随我去醫院,我再仔細看看。”說着,他起身拿了件大衣穿上。“哥,你跟着一起吧。估摸着要抓點藥回來。”

到市醫院的時候是下午兩點,婁二叔指示婁筱:“你去把胥甘叫過來。”婁筱是市醫院的外科實習醫生,顯然對醫院的人員很熟悉,聞言對着婁隽莫名一笑,執行任務去了。

婁隽不明所以的看着婁筱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胥甘來的很快。看上去不滿三十歲,麥色皮膚長相俊朗,身高有一米八三,體型偏瘦。來了先笑着和婁二叔打了招呼,“副院長好,婁筱說你找我。”

“嗯。”婁二叔指着坐在看診席上的婁隽,說:“給他看看,然後開個藥方給我。”

胥甘點頭,動作利落的落座診脈。溫暖的指尖搭上婁隽冰涼的手腕,激得婁隽打了個哆嗦。他笑笑,示意婁隽別緊張,過了片刻,忽然滿目驚訝的看了婁隽一眼,示意婁隽換手。又過片刻,收了手,不緊不慢的寫了單子遞給婁二叔。

交接藥單的時候,極小聲的感興趣的問:“這人是哪找來的?”

婁二叔白他一眼,也不答話,看了藥方滿意的點頭,指示婁筱去抓藥,順帶着也把胥甘帶走。

倆人走了後,婁二叔對婁父使了個眼色,問:“胥叔家的長孫,今年二十八,學的中西醫結合,五個月前過來交流學習的,醫術不錯可以看着小隽,人品也不錯。你覺得配婁筱怎麽樣?”

“爸的那個師兄胥叔?好些年沒有見過了吧?不是聽說出國了嗎?”

“胥甘過來實習以後,我才認出來的。我問過了,他們家沒有出國。”

婁父點點頭,感性的說:“這些年,辛苦你了。”

婁二叔大約沒料到婁父這反映,不樂意道:“你是我親哥,這說的什麽見外話?”頓了下又說:“我找你過來是幫忙看看的,你覺得倆孩子怎麽樣?”

婁父神情慎重的像是面對學術研究,一幅嚴謹的做派,“我覺得倆人挺般配。你跟胥叔說了沒,老人家什麽意見?”

“還沒聯系胥叔呢,這不是想先這邊确定了。”

“倆人性格合得來麽?”

“合得來,胥甘剛來一星期,和婁筱就是朋友了,倆人沒事還約着一起出去玩什麽的。”說着遞給婁父一個你知道的眼神,婁父也跟着似有所悟的笑。

坐在一邊的婁隽,默默的看着倆年過半百,笑的猥瑣的家長,無奈。

醫院的長廊裏,前去取藥的倆人還不知道倆長輩的一廂情願。

婁筱擔心着婁隽的身體,胥甘正好奇他看的病人是誰。出了門沒走兩步,就問:“屋裏剛才給我看的人是誰?你認識的吧?”

這茬一提,婁筱也忍不住了,“我大哥。怎麽樣?他身體。”

“你大哥?我怎麽沒聽你說過?”

“我大伯家的,”婁筱回,再問:“他身體怎麽樣?”神色間有點不耐煩。

“暫時沒事。”胥甘饒有興趣的說,“我一直以為,身體虛寒到這種要命程度的人,都是言情劇裏編來騙小女生的,沒想到……按說,你家的環境不應該會把小孩養成這樣吧?”

婁筱聽了白他一眼,滿目憂愁。“聽說,我大哥出生的時候剛足八個月勉強保住。從小就體弱多病,爺爺調理了很久,才有好轉。健康一些能跑能跳的時候,爺爺出事不在了,疏于照顧的大哥就染了風寒,病的很嚴重,勉強從鬼門關拉回來。”

“傳說中的命定不壽?”胥甘問:“那不都有個慧極的前提?”

“別啰嗦了,快去抓藥。”婁筱白他一眼,不滿的推他。

拿了藥,胥甘跟着婁筱回到婁二叔的辦公室,婁隽還是他們走之前的樣子,坐在看診席上,透過玻璃窗看着一棵樹發呆。

婁隽的坐姿很端正,□□在外的皮膚帶着長時間生病的人慣有的灰黃,皮膚下青色紫色的血管脈絡清晰可見。普通的五官沒有棱角的臉型,剪着精神的寸頭。他坐在那裏,不說話,看不見的時候沒有存在感,看見了,那清雅的氣質卻能讓人不自覺的跟着斯文起來。

他聽見聲響,轉過身起來,大約是動作急了,身子稍稍晃了一下,很快穩住,若無其事的走來倆步,伸手去接婁筱拿來的藥。

他坐着的時候不明顯,站起來了,也有一米八的個子,休閑款的長羽絨服穿在他身上像是用衣架子撐着,空蕩蕩的。他伸出手來,指骨修長,指甲蓋上呈現不健康的紫紅色。

婁筱順勢給他,那藥在他手裏走了個過場,就歸婁父保管了。婁父拿着藥牽着婁隽的手準備回家,走着前跟婁二叔招呼,也順帶着多看胥甘兩眼。

胥甘盯着婁父牽着婁隽的手,覺得稀奇,看的目不轉睛,看得婁隽也回看他。他卻毫無所覺,最後還是婁筱看不過去,給了他一拐子,這順理成章的在兩位家長眼裏成了打情罵俏。

回到家,婁隽陪着婁母看了一下午的電視,期間被投喂了各種開水燙過的水果。

傍晚婁母做飯的時候,婁隽又陪着婁父下了一盤棋打發時間。

晚飯過後,喝過黒糊糊的湯藥後倦了,簡單洗漱後,上了床,臨睡前對婁阆說:“你跟小筱說,下次休息的時候過來一趟。”

婁筱第二日一大早就來了,正好趕上婁隽家早飯。

飯後,三個年輕人進了兄弟倆的卧室,婁隽示意走在最後的婁阆關上門。

他端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手裏握着婁筱端給他的一杯開水,輕輕喝一口,笑着問:“半年了,工作還習慣嗎?”

“習慣啊。我參與了幾次手術,最後都很成功,快能轉正了。”

“考研嗎?還是準備上完這半年直接就業?”

“考啊,不過計劃明年考,先在醫院轉正再說。”婁筱搶了婁阆一串提子,一個一個往嘴裏塞。“在職考研,讀完不用找工作,多好。”

婁隽看着婁筱,剛想問她準備上哪個學校,婁母敲門進來了,帶着一碗湯藥和一碗熱過的蘋果塊,看着婁隽喝完,拿着碗出去。

蘋果肉上只插了一個叉子,是單獨為婁隽準備的。婁隽沒動,婁筱忽然笑了,“大哥,我們出去走走吧?有我在,大伯他們一定會同意的,你叫婁阆叫我過來就是想出去走走了吧?”

婁隽點頭,取了架上的長羽絨服穿上,跟着婁筱、婁阆走到客廳。

婁筱說:“大伯,我和二哥陪大哥出去走走。”坐在客廳看報紙的婁父點點頭,婁母從廚房裏出來,手還滴着水,看着婁隽目光擔憂,“行,去吧。注意安全。”看這三人走到門口,又忽然叫住,“婁阆,給你哥拿帽子圍巾戴上,在你衣櫃裏,我新織的那套深紅色的。”

婁阆應下快步去拿,回來門口的時候,婁母已經擦幹淨了手搓熱,接過來一一給婁隽戴上。

下樓的時候,婁阆走在婁隽前,婁筱走在婁隽後。出了樓,婁阆走在婁隽左,婁筱走在婁隽右,倆人各牽着婁隽的一只手握在手心裏暖着。

早上八點半的街道,人不多,大大的太陽挂在天空,也不溫暖,時而吹來的北風刮在臉上還有點疼。婁筱伸手給婁隽拉高了圍巾,擋着臉只剩下眼睛。

婁隽有些無奈,仰仰脖子,把拉高的圍巾墊下去。“我不冷,拉太高呼吸不舒服。”

婁筱審視的看他,深紅的圍巾帽子襯得他氣色不錯,稍稍放心。“大哥,你好久不回來,有沒有哪兒想轉的?我們去玩。”

去哪兒玩?婁隽扭頭看了看四周,城裏的景點是主題公園,郊區的是山,還有一些農家樂和溫泉,似乎沒有什麽是合适他的。

“去公園?裏面有游樂場,周圍是商場,活動比較多。”婁隽提議。

“游樂場人太多,環境也不好。”婁阆反駁,“去郊區玩吧。這個時間段,空氣好、人少、山也不高不陡,走走還能鍛煉身體,餓了也有地吃飯。”

“也行,剛好有我認識的,拿一副藥,也不用擔心中午回不來,時間比較充裕,還不會累着。”婁筱贊同,轉念又問:“大哥,我帶個人一起去,行嗎?”

“好,人多熱鬧。”

“是你認識的,嘿嘿。”婁筱笑,拿手機撥通電話,那邊的人似乎還沒起床,接的有點慢,說話的聲音從聽筒裏飄出來有些含糊。婁筱不管,只是簡明扼要的問:“我和我大哥、二哥約了一起去郊區玩,現在,你要不要一起?”

聽不見那邊的人說了什麽,婁筱看着婁隽回:“對啊,你來的路上順便去一趟醫院,照着昨天的方子拿一副藥,哦,還有藥壺、你的家當,然後給我爸打個電話報備一下。快點哈,我們在我家小區門口等你。”

然後歡快的挂了電話,又撥給婁父。“大伯,我和大哥商量好今天去郊區玩,中午不回來了,叫了胥甘一起去,讓他拿了一副藥,你們不用擔心。”

電話那邊的婁父婁母不放心,又叮囑了好一會兒,才挂電話。

她的剛停,婁阆的就響了,還是家裏的,又是一番叮咛。

中間,婁筱牽着婁隽去對面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買了三杯熱牛奶。回來的時候,家裏的電話才挂。

胥甘來的時候開着一輛銀色大衆,在車上揮了揮手,示意衆人上車。

車上婁筱坐在副駕向胥甘介紹:“我大哥婁隽你見過了,旁邊的是我二哥婁阆。”

胥甘通過後視鏡看着婁阆點頭示意。向倆兄弟問好:“我叫胥甘。”收回視線看向婁筱,“你說的我都弄好了,現在,去哪兒?”

“去沙莊吧,那邊不是有個小山包,你還有熟人在那開農家樂,中午煎藥也方便些。”婁筱說着,回頭看婁隽問:“現在是九點十五,順利的話大概十點半到,那先玩還是先吃?”

婁隽聞言睜開眼,回道:“先玩吧,我不餓。”

同坐後排的婁阆一邊保持着端坐的姿态挨着婁隽,一邊對婁筱使了個眼色。婁筱回頭不再說話,車廂裏瞬時安靜下來。開車的胥甘不明所以的回頭看了一眼。

有些迷蒙的婁隽反而因此清醒了些,看看三人,主動搭話,“你叫胥甘對吧?胥爺爺身體還好嗎?”

“我爺爺身體很好,你認識我爺爺?”

“我小時候,常見胥爺爺和爺爺一起工作。”婁隽想起兒時回憶,笑道:“如果沒錯的話,我們應該見過,我六歲那年在市醫院的病房裏,胥爺爺陪一個男孩子打點滴。”

還真有這回事,胥甘使勁想了一遍,也沒想起來當時的婁隽是哪個。“我七歲那年冬天,那你是當時的誰?”

“我,”婁隽笑着眼皮搭下來,看不清神色。“我是靠近窗戶那床的小紅帽。”說着,他還順手拍了拍頭頂的帽子,“比這個要紅的,線織帽子。”

“哦。”胥甘慢慢想起來,那個有媽媽陪着的,靠近窗戶的,看上去只有正常兒童的三四歲大的,還走不穩的,小女…“是你?”胥甘驚得回頭,有些難以置信,記憶中的那個小娃娃可以長到婁隽這麽大。

“看前邊。”聽着他倆說話的婁筱,插話表示對胥甘不安全行文的不滿。然後回頭問婁隽:“大哥,我們家和胥甘家是世交嗎?我怎麽沒有聽說過?”

“記得爺爺說,胥爺爺的爸爸是他的師父,胥爺爺是他的師兄。大概我十歲的時候,胥爺爺家搬走了,去了別的城市,後來,我就沒有見過了。”

“胥爺爺?”婁阆反問一聲,“是哪個留着長胡子,喜歡穿中山裝的爺爺?”

“你見過?”婁筱問,婁隽和胥甘也投來好奇的目光。

“爺爺葬禮上,見過一次。還有後來在醫院,小筱你也見過的。”

“哦,我想起來了。”婁筱點頭,然後問胥甘:“你有胥爺爺的照片嗎?給我們看看。”

胥甘掏出口袋裏的手機,指紋解鎖,遞給婁筱。“這麽說,我就理解為什麽爺爺讓我來這邊跟着你爸學習了。看相冊,有一張全家福,坐在最前邊的穿紅唐裝的就是我爺爺。”

婁筱找出來,看了看,道:“果然是。”又遞給婁阆和婁隽。

“這是哪一年拍的?”婁隽看着照片上硬朗的老人,還是記憶裏的樣子,問胥甘。

“前年,爺爺的八十五歲的生日的時候拍的。”

“胥爺爺精神頭真好,看着還是小時候看到的樣子。”

“說起來,我聽爺爺念叨過你。”胥甘回頭一笑,抛出邀請,“過完年,要不要和我回我家去看看我爺爺?”

“有機會的話,是應該去看望胥爺爺的。”

找到了聯系,彼此慢慢熟悉起來,說話間,車子已經開進了挂着沙莊食肆牌子的停車場。

熄了火,胥甘沒下車,轉過身子問車上在座的,“我有兩個方案:一、我們把車停在這兒,去小山上走一圈,然後回來吃飯,然後回家;二、我們開車上去玩,我現在找朋友要些食材和烤架,再要口砂鍋,我們自給自足。你們選哪一項?”

他問着,視線掃過衆人,最後落在婁隽身上,等待答案。他知道,大家的一切行動都是以婁隽意願為先的。

車裏空調開得适宜,不悶且溫暖,婁隽不知什麽時候取了帽子和圍巾,臉頰微紅嘴角帶笑氣質溫潤的坐在那裏,撩撥到了胥甘心底的某根弦,胥甘忽然覺得很好看,有一瞬間的愣怔。

他的目光太明顯,婁筱和婁阆不明所以的看向婁隽,見他臉頰泛紅,坐離最近的婁阆不放心的伸手扶上婁隽的額頭。

察覺到手下的溫度正常,微有薄汗才松了一口氣,遞給婁筱一個放心的眼色。

婁隽無奈。“就是有點熱了。”解釋一句,岔開話題。“我們開車去玩吧。自己做東西肯定更有趣。小筱和小阆都會做飯,我也會一些簡單的。”說着他看向胥甘,胥甘接話,“我當然也會。那就這麽定了。”

婁隽點頭,婁筱和婁阆還有些不放心。婁阆勸他:“哥你出汗了,不适合出去吹風,要不我們先吃飯,休息一下再去山上玩?”

“沒事,空調一關,坐一會兒汗就消了。”婁隽安撫他,“難得出來一次,我還沒嘗試過野炊呢,就讓我試試吧。”

和婁隽一起野炊也是倆人絕沒有過的體驗,敗下陣來,只能任憑胥甘吩咐了。

胥甘拉着婁阆去拿東西,站在一起才發現,婁阆應該比他還高一點,五官硬氣身材也結實,和婁隽完全不一樣。

見了朋友說明了來意,寒暄過後,倆人開始搬東西。

胥甘見婁阆一個人輕輕松松的就把放着食材、烤架、煤炭、砂鍋、碗筷瓢盆的一大箱抱起來,臉不紅氣不喘的大步往回走,不由贊賞道:“你這身體素質,就算只捐兩成給你哥,也能讓他迅速到達大衆健康平均線。”

本是無心的話,婁阆也平靜的回:“如果可以,分一半給他我也願意。”胥甘卻腳下一頓,想起下車前看到的婁隽的樣子,忽然覺得有些難受。

快速的往後備箱裏填充物品的時候,胥甘很沉默。上了車一切恢複如常,微笑着和三人說話。

車子一路駛上小山,尋了一處有樹有水沒人空地,停車擺弄。

胥甘、婁阆、婁筱下了車,一致決定留婁隽在車上,開着婁隽那邊的車門,把後備箱裏的東西一一拿出來,擺在車門前兩米遠的地方。

擺烤架生火架粥鍋,準備工作就緒以後,婁隽自覺戴好帽子圍巾,招來婁阆陪他散步,留婁筱胥甘做午飯。

沿着溪邊平坦的小草路,倆人往上游走了一兩百米。婁隽停下來,深吸一口氣,“昨天,我和爸、二叔、小筱去醫院,給我診脈的是胥甘,二叔讓小筱叫來的。胥甘的醫術二叔很認可。二叔說,小筱和胥甘的關系很好,二叔想撮合小筱和胥甘。”

“難怪小筱一說胥甘跟着爸媽就同意了。我看這一路上小筱和胥甘感情不錯,有發展前景。”說完,婁阆想到什麽,忽然問:“哥,原來你讓我約小筱休息的時候出來玩,是為了借機看看他倆……”說着一擠眼,後面的話自動消音。

婁隽搖頭,“我本意,是想問問小筱的意思。”

“嗯,不過現在也挺好,不用問了,一目了然。”

婁阆說罷,以為會談已經結束,一手牽着婁隽準備回去。卻忽然聽婁隽問:“那,你和胥甘下去拿東西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事?”

婁阆一愣,有點反應不過來。“沒事啊。為什麽這麽問?”

“再上車以後,你們兩個的神色不太對。”看婁阆反應知道不是重要的事,婁隽也不停留,順着來時的方向往回走。

婁阆跟上,慢慢的走,邊走邊說:“我們說到了你的身體,他大約覺得說錯了話。”

婁隽點頭,牽着婁阆的手握緊了一下,轉換話題。“過完年,叫上小筱一起回學校吧。住處的衛生,今年依然辛苦你們了。”

婁阆聞言,遞給婁隽一個嫌棄的白眼。“每年都是說的好聽,最後還不是忍不住自己上手。”

倆人回去的時候,挨着車身背風的地方支起了折疊桌,桌邊放着小板凳,桌上放着一個暖瓶和一摞一次性紙杯。

胥甘在架好的烤爐上揮舞着各色肉串,肉串經過火舌,發出滋滋的聲響,肉味随風在空氣裏飄散。許是餓了,許是氣氛太好,婁隽禁不住咽了一口口水,熱氣上頭,臉紅了。

離他最近的婁阆看着婁隽難得一見的反應,忍不住抿唇偷笑,安置婁隽坐在桌邊,給婁隽倒了一杯熱水。問婁筱:“有沒有烤好的?大哥餓了。”

煮好了白米粥,正端砂鍋的婁筱聞言,投來驚訝的眼神,接着一喜,示意:“粥煮好了,等一下,馬上能吃。”說着,手腳麻利的給婁隽盛了一碗,走過來的時候還提着她身邊的一個保溫盒。

婁隽喝着開水,聽着倆人的打趣不理,只是臉上更紅了幾分。窩在厚重的衣帽裏,露出巴掌大的臉,黑亮的眼睛盯着茶杯,神情專注。胥甘看過來,心裏咚了一聲,快速的移開眼。

婁筱坐到婁隽身邊,放下碗,打開帶過來的保溫盒。上層是一塊浸在熱水裏的毛巾,她擰幹了遞給婁隽擦手;下層放着一小段烤好的山藥和一小個紫薯,顯然是一早為婁隽準備好的。“胥甘剛烤好的,嘗嘗。”

婁隽不推辭,笑着應好,先拿了紫薯,一遍剝皮一邊呼着氣咬一口,慢慢的嚼。咽下去,喝口水,再咬一口,慢慢的嚼。胥甘的目光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自覺的看回來,跟着咽了一口口水,又尴尬的移開。

吃了兩三口,婁隽對正烤肉的胥甘說:“比家裏蒸的口感更好、更甜。”

胥甘快速的看來一眼,接着盯烤肉,神情專注的對着烤肉說:“一會兒魚烤好了,你嘗嘗。”

婁隽看着胥甘,微不可見的愣了下,應好。

這邊婁筱陪着婁隽說話,那邊婁阆幫着胥甘燒烤,菜品很快的陸陸續續端上桌。羊肉串、牛肉串、板筋、雞翅、金針菇、豆腐、還有一整條魚。

四個人一起,人手一碗粥,開吃。

吃到了一會兒,胥甘咬着板筋忽然問婁阆,“我帶了啤酒,要不要喝兩口?”

婁阆回頭看看婁隽,又看看婁筱,還沒說話,婁隽道:“好啊,一會兒可以叫小筱開車。我也能開,今天感覺精神不錯。”說着,給婁筱遞一個眼色,婁筱遲疑了一下,才指使胥甘:“吃燒烤怎麽能少了啤酒,你去拿吧,我也少喝兩口。”

胥甘從後備箱拿了套裝六罐回來,一邊拆包裝,一邊問婁隽:“婁叔有沒有給你試過用藥酒調理?”

“小時候爺爺給我試過一次,太沖了,就沒再用過。”婁隽一邊夾了一塊魚肉,一邊回答。胥甘烤的魚肉很好吃,鮮嫩細滑,不腥不膩,婁隽很喜歡,吃了不少。

婁筱和婁阆見他難得的好胃口,就最初意思着夾了一塊,再沒動過。

胥甘把啤酒分給婁阆三罐,開拉環的空隙說:“我爺爺自釀的酒,度數不高,效果很好,回頭我給你拿來試試?”

“好啊,那下回大家喝酒的時候,我也可以解解饞了。”說着,他給魚翻了身,上邊的魚肉涼了。婁隽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從小對與自己直接相關的事都很注意,從不逞強,婁家人才比較放心他偶爾的外出。

婁筱知道他的習慣,見他翻了魚,先上筷夾了一口嘗嘗。“還熱着。”她說。翻開魚皮去刺,把肉夾到婁隽碗裏。“你吃太慢了。”她說着,從砂鍋裏給婁隽填了小半勺熱粥。

轉身搶了胥甘一罐啤酒,和胥甘婁阆邊吃邊聊起來,完全不再管婁隽。

他們聊電影和旅游,聊到胥甘十八歲的夏天。他從最東的撫遠到最北的黑河轉到最西的烏恰最南的三沙,上過雪山趟過草原路過沙漠下過南海,了解到很多民族習俗,會很多種簡單的日常用語,經歷過大自然的考驗,實踐過各種自救方法。

那是婁阆和婁筱向往卻還沒來得及做的,是婁隽做不了卻看過的。婁隽喜歡看書,在書裏看過很多地方。他不參與聊天,卻一邊聽着胥甘的見聞,一邊對應書面上的地方,在腦海裏上色充實。

日頭從頭頂稍東的上方走到稍西,起風了,空氣涼起來。

胥甘忽然起身,從後備廂裏拿了個毯子裹在婁隽身上。聊天的時候,他也沒能控制住自己,會時不時的看他一會兒,看他臉上的紅褪去,看他的唇色慢慢變暗,看他吃完了靜靜的把碗放在一邊,看他的指尖發紫,看他給自己倒一杯熱水捂在手裏。

他冷了。

兄妹倆這才反應過來,看着婁隽氣氛有一瞬間的停滞。

婁隽起身,往車上走。“吃飽了,有點犯困。”

婁筱自然地牽着婁隽,先一步打開車門,讓婁隽坐進去,捂着婁隽冰涼的手暖。“胥甘,你去煎藥,二哥收拾東西。”

胥甘變魔術似的,忽然從兜裏拿出來兩個暖寶寶貼,開了封,遞給婁隽。順便笑話婁筱,“作為女孩子,你不知道有這種便利暖貼,是不是有點落伍?”

婁筱哼一聲,坐等确定暖貼熱起來。“大哥,我去幫二哥收拾,你坐車裏歇一會兒,有事叫我。”

下車幫婁阆打掃洗刷去了,打算快點弄完,早點回去,讓婁隽好好休息一會兒。

胥甘弄好了,把藥壺架在火上,走到婁隽身邊,試探性的問:“有沒有不舒服?要我幫你看看嗎?”

婁隽伸出剛有暖意的手遞給胥甘。“有點冷。”

胥甘左手擡着他的手,右手待在他手腕處。片刻,推着他的手往他那邊送送,說:“還好。”

說完,他審視了婁隽一會兒。“我見過很多人,你是第一個久病不愈之下,心态這麽平和的。”

婁隽笑,慣有的和善。“我比較理智?”

胥甘歪頭做思考狀,“應該說,你比較會照顧人。”

婁隽先愣,後失笑。與他慣常的笑不同,笑得明顯笑意卻不深。他說:“我才是被照顧的那個。”

“非也,非也。”胥甘搖頭,轉了話題。“古人說: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伯父伯母在教育上深谙這其中的真意。”說罷,他指了指藥壺,“你先歇一會兒,我去看着藥。”

藥煮好的時候,婁隽睡着了,婁阆和婁筱剛把用具和垃圾分門別類的裝好往車上搬。胥甘端着藥,回到車上叫婁隽。婁隽睡覺很老實,中途他過來蓋的毯子還原模原樣的蓋在他身上。大約是覺得熱了,剛開始陷在圍巾裏的半張臉從圍巾裏露出來,臉頰在陽光下帶着紅潤的色澤,皮膚也不若昨天見到的灰黃。

“婁隽。”他叫他,他應聲動了動眼皮子,慢慢睜開眼,看着他,慢慢問:“該吃藥了?”他的動作緩的像慢放鏡頭,他的眼睛從迷蒙到清醒卻轉變的很快。他動了動,找了一個坐着方便吃藥的姿勢,手從毯下的口袋裏伸出來,接過紙杯子一口一口的喝藥。藥很苦,胥甘能聞到,從他的表情上,胥甘卻看不出來。

喝完了,他笑着把毯子給胥甘,說謝謝。

回去的路上,比來時安靜了很多,偶爾能聽見婁筱和胥甘輕聲交談,後排的婁隽半依着婁阆淺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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