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質疑 (1)
短暫的交心像是一現的昙花,日常又恢複了老樣子。婁隽依然溫潤有禮,似近實遠。
沒有實質進展,胥甘無奈卻不急,還是每天貼上來,騰出每個周二約婁隽出去。
婁隽從不拒絕,有時上午有時下午,坐胥甘車和胥甘一起,在省圖書館找一個偏僻的位置看書。婁隽看文學,胥甘看醫學。
視線相交的時候,都是胥甘在說話。
“渴嗎?”
“餓嗎?”
“累嗎?”
“困嗎?”
“要回去了嗎?”
胥甘聲不大,說話頻率也不高,婁隽總回以微笑的搖頭或者點頭。
婁隽也有主動看向胥甘的時候,等胥甘在第一時間內看向他,輕輕說:“我去洗手間。”
胥甘也總作陪去解決問題,在衛生間裏視線十分規矩。
一起去了兩三次以後,胥甘了解了婁隽的習慣,再不主動說話,暗暗注意婁隽,在婁隽有需要的第一時間予以回應。
至于每個周末,婁父婁母都會來住一晚,來看看婁隽,看看胥爺爺。胥甘無法制造和婁隽獨處的機會,便像往常那樣守時的進出,在婁父婁母的監視下給婁隽做腳部按摩,順帶着教婁家人一些按摩技巧。
氣溫回升,轉眼到了陽歷四月初,胥甘給婁隽的一小桶改良版的藥酒婁隽都喝下去四成的時候,婁家人已經完全習慣了胥甘的存在,婁父婁母對胥甘再度熱絡起來。管制也松懈很多,每次胥甘去的時候不會再像防賊似的時時看着他,每次周末來,也漸漸不再問婁阆胥甘和婁隽的相處細節。偶爾,會主動聊到婁隽的身體情況,會主動說起婁隽最近身體上的直觀轉變表達感謝。
一切都似乎在變好。胥甘很滿意,心都跟着飄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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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周六,胥甘看着婁父婁母的軟化,決定趁熱打鐵,以後周末下午也都去約婁隽出去。
吃過午飯,急不可耐的等到兩點半,給婁隽發了個短信:在休息嗎?
等了一分鐘,婁隽的短信回過來:沒有。
胥甘一喜,立刻撥打了婁隽的號碼。
“喂,小隽。”
“嗯,有什麽事嗎?”
聽起來很清醒。“你下午有事要忙嗎?”
“沒有。”
“我需要找些資料,你能陪我去一趟省大圖書館嗎?”
“好。”
“二十分鐘,我到你家樓下。”拿了鑰匙,穿上外套,走。
“嗯。”
胥甘到婁隽家樓下的時候,婁隽已經出來了,背着一個深藍色的雙肩背包,裏面大約裝了幾本書,看上去比穿着毛衣和風衣的婁隽本人還寬。
溫度20+的室外,相比于胥甘的襯衣外套打扮,真的是穿厚了。婁隽并不覺熱,長長的黑發敷在頭上,前端快要搭在眉毛上,他的臉上也沒顯出熱紅來,相反的,還立了立風衣的領子。
胥甘看見忍不住心疼,快步下車接了婁隽的背包,打開副駕的車門。“等久了吧。是不是冷?”
“我也是剛下來,還不習慣忽然間不戴圍巾。”婁隽坐進去,解釋。
胥甘也上車,把背包放在後車座上。“下次我到了給你打電話,你再下來。”見婁隽搓手,把婁隽的手抓在自己手裏揉搓。結果這一段時間的調養,婁隽的手偶爾也是溫的,眼下卻很涼。搓了一會兒不見熱,胥甘着急,心裏更難受,直接把手送到了自己外套裏,貼着僅隔一層襯衫的肚子暖。
沒注意到婁隽的僵硬。
剛有溫意,婁隽回神,使勁掙了出來。
胥甘才察覺到自己唐突了,咳了一聲,裝模做樣的發動車子。“我把空調打開?”
婁隽系上安全帶。“真的不冷。”
“嗯。”
婁隽不冷不熱,權當什麽都沒發生過。胥甘也沒了說話的心情,難得的一整個下午,倆人都沒有說上幾句話,算得上不歡而散的一次。
回胥家以後,胥甘收拾完躺在自己床上回想這一天,忍不住嫌棄了自己一個晚上。
第二天,胥甘早早起來,吃過早餐鑽進書房,想法子:今天約婁隽的法子。
坐立不安的走來走去。胥爺爺進來,他也無視了,滿臉的焦躁。
胥爺爺拿着手裏的拐杖用力的敲了敲地板,震得胥甘一愣,收起了情緒,又是一副穩重做派。胥爺爺挑眉,“為小隽心煩?”
胥甘斂眉垂目,不答。
胥爺爺坐到書桌前,嫌棄道:“沒出息!”
胥甘擡眼看了胥爺爺一眼,繼續低眉順眼狀。
“小隽心思細膩,兩歲時候,就十分通透聰慧,是個有主意的人。他既然拒絕了你,你又何必糾纏,為難你自己,也是為難他?”胥爺爺轉而勸道。
胥甘仍不擡頭。“我喜歡的,我就要争取到底。他還沒有定下來,我就還有機會。”
“你已經争取了兩個多月了,有收獲?”
“才兩個月而已。”
“呵,剛才着急的倒不是你?”
“是我。”
“真是沒出息!”胥爺爺聞言氣的敲了一下地板,站起來往外走。“從小教你,要對症下藥。你呢?孺子不可教也!”
胥甘擡頭可着胥爺爺的背影,忽然笑了。“謝謝爺爺。”
胥爺爺身形一頓,卻沒接話。胥甘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婁父。
“喂,伯父。”
婁父聲音慌張,語速極快。“小隽病了,你快過來。”
“好,我馬上到。”胥甘心頭一緊,顧不得其他,也慌張了,往外跑。
胥爺爺剛好擋在門口,胥甘差點撞上。胥爺爺皺眉,“慌什麽?怎麽了?”
“小隽病了,我現在要過去,爺爺你讓一下。”胥甘着急,手伸向胥爺爺,想拉又忍住的樣子。
“你去拿我的醫藥箱,我也去。”胥爺爺起身讓開。
胥甘頓住,看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深呼吸。“知道了。”
一路跑着,到車前的時候,胥爺爺已經在等了。
一路開車平穩,十五分鐘到婁隽家。
門開着,暢通無阻的直接進了婁隽的卧室。
陽歷四月初,天氣回溫,屋裏并察覺不出熱。婁隽的臉頰卻紅紅的出着汗,看見來人,恬靜的微笑。一點也沒有生病人的脾氣,溫和的像是平常的春日午後。
婁父婁母婁阆婁筱圍在床邊,見胥甘和胥爺爺進來,忙讓出了床邊的座位。
胥甘快走一步,正想坐下,被胥爺爺拉住了。“我來看。”胥甘看着胥爺爺坐下,開始診脈,暗暗籲一口氣,平緩一路上沒恢複的心跳。
所有人都保持默契的不說話,睜大眼睛盯着胥爺爺。
胥爺爺問:“都哪兒不舒服?”
“頭疼,頭暈,反胃,冷。”不疾不徐,一字一頓,字字清晰。
胥爺爺點點頭,等了片刻收回手。“寒氣入體。我給你開一副藥,藥酒和藥浴先停了吧。”
胥爺爺招呼婁爸出去,客廳裏寫了單子,婁父吩咐婁阆去拿藥,人走了,才問:“胥叔,你看現在小隽身體怎麽樣?”
胥爺爺拉着婁父,拍拍他的手。“他長大了,熬成年了,比以前結實了。這一段時間的調養,底子好些,不礙事的。”
婁父點點頭,猛然放松下來,疲态盡顯。“我爹去了以後,一直是二婁拿藥吊着,這些年沒少提心吊膽的,我害怕聽見他生病。”
“我知道。他小時候哪次生病不是要命?我和你爹都怕他活不到成年。”胥爺爺拍拍婁父的肩,勸慰:“現在不一樣了,他長大了,也長得硬朗了,生病也不會像原來那麽兇險的。不會有事的。”
卧室裏,胥爺爺走了,胥甘先婁母一步擠上前,手搭在婁隽腕上。
過了片刻,才抓着婁隽的手,真正松了口氣。“沒事的,小感冒,很快會好的。這幾天我住這裏照顧你,我回去拿些東西,一會兒過來。”
拍拍婁隽的手,起身往外走。手被拉住,胥甘回頭看着他。
“我知道不礙事,你不必擔心。去忙你的事……”
“我一定要住在這兒看着你。”對婁隽态度難得強硬,胥甘板着臉與之對視。須臾敗下陣來,輕輕抽出自己的手。“你好了,我會立刻走。”
不給婁隽機會再說,疾步出去。
下了樓胥甘坐在車上,久久沒有發動車子。
婁隽得了風寒。不嚴重,卻也把最近這兩月調理鞏固的底子毀了個幹淨。病症表現很輕微,甚至燒都沒起來,但依婁隽恢複起來,少說一個星期,症狀也不會全消。并且,也不确定還會不會引發其他問題。
細細算起來,婁隽是沒有受風寒的機會的,除了昨天下午。到底,還是沒有做到自己的承諾,照顧好他。
沒了這個長項,堅持自己最合适的意義,又在哪兒呢?
只剩下情感上的,‘我愛他’了嗎?果然最後還是情感站得的上風。
可這,還是愛嗎?
胥甘不知道答案,他第一次懷疑自己的堅持。
胥甘再回來的時候,婁母大概已經跟婁父說過了,婁父婁母把婁阆的床收拾出來,暫時給胥甘住,方便胥甘照顧婁隽。
胥甘進了卧室,婁隽睡了。胥甘把他帶來的藥壺拿出來,走了出去。
婁阆已經買了藥回來了,胥甘接了,打開藥包,一樣一樣看了看,往藥壺裏倒的時候,挑揀出來一些,扔進垃圾桶。
鑽進廚房熬藥。
熬好了,倒出來一小碗,端給婁隽。
婁隽還睡着,卻不安穩,手腳掙動,面色潮紅。胥甘摸了摸他的額頭,确定了沒有發熱,叫他。
他睜眼很快,神色卻有些恍惚。雙眼發直的看着胥甘好一會兒,才認出人來,微笑。
“藥好了。”胥甘一邊扶他坐起來,一邊說。
婁隽坐好了,他端着碗,一勺一勺的吹涼了喂。婁隽看着他,沒說話也沒推辭。
喂完了,婁隽坐着擰眉。
“怎麽了?很不舒服嗎?”
“反胃,一會兒就好了。”婁隽勉強伸出一只手,按動着自己的太陽穴,試圖緩解随着惡心一下下跳動更疼的神經。
胥甘把碗放到桌上。“我上去,你躺我腿上,我給你按按。”說罷扶着婁隽,脫鞋坐到床上,在腿上墊了枕頭,讓婁隽枕着。
大概真是太難受了,婁隽沒有拒絕,聽話的任憑胥甘動作。
胥甘的手法和技巧是從小練的,畢竟專業,比婁隽自己按着有效很多。按了一會兒,婁隽急促的呼吸慢慢的平緩下來,身體放松,難得有片刻喘息的時間。
藥效上來,慢慢睡着了,眉目舒展。
胥甘看着他,慢慢停了手,一下一下梳理婁隽長長的頭發。
婁隽頭皮的溫度随着胥甘的揉按暖起來,發間的汗濕也消了。大概很舒服,婁隽蹭了蹭,往胥甘懷裏,露出被子下的半個肩膀。
胥甘給他蓋被子,觸及到被窩邊緣,才發覺被子裏沒有熱氣。往前探探,摸索到婁隽腰腿的位置摸了摸,也只是溫溫的。
輕輕的搬着枕頭,挪着下床,安置好婁隽,出了卧室。
行至客廳,問婁母:“家裏有熱水袋嗎?暖寶寶貼也行。”
天已經暖了,暖寶寶是沒有的,熱水袋到時有兩個。婁母點頭,“有兩個熱水袋。要做什麽用?”
“婁隽暖不熱被窩,倆個不夠。”胥甘急。
婁阆站起來,“我去和我哥睡。”婁隽暖不熱被窩是常有的事,小時候是婁父婁母摟着睡,婁阆大了,是婁阆陪着。
胥甘看着婁阆走過去,看着婁家人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張張嘴,到底是沒說話。
他不想看見婁隽和別人一起睡得畫面,所以幹脆不進去,坐到胥爺爺身邊,垂頭喪氣。
胥爺爺看他一眼,沒說話,繼續和婁父閑聊。婁父婁母見胥甘這樣,對視一眼。婁筱看看胥甘,又看看卧室的方向,滿滿無奈。
中午時候,婁母帶着婁筱做了午飯,叫大家上桌,婁阆才出來。
“怎麽樣了?”婁母問婁阆。
“已經暖熱了,睡得很安穩。”
婁母點頭,一群人吃起來。
胥甘吃的很快。完了放下筷子,問婁母:“伯母,你給小隽做午飯了嗎?”
婁母聞言放下筷子,“熬了粥,差不多快好了。”
“那你們先吃,我去看看,把藥也煮了。”胥甘起身去了廚房。火上炖着一小鍋粥,用了排骨湯煲的,清香不油膩,米粒都開了花,稀稠适中。
胥甘忙關了火,先把藥煮上,盛了一碗端到卧室去。
婁隽還沒醒,他就一直端着碗,看着婁隽。
看一會兒,試試碗裏的溫度,看看藥煮的怎麽樣。來來回回兩三趟,婁隽終于被他吵醒了,見他進來端着飯碗,問:“該吃午飯了嗎?”
“嗯,伯母給你煮了粥,溫度正好。”胥甘快步上前,扶婁隽坐好。
婁隽看上去精神了些,眼睛裏有了神采。
胥甘喂他,他伸手自己拿了勺子喝。早上沒吃飯,喝的中藥早在睡覺的時候消化完了,當下胃比較舒服,婁隽真覺有點餓,吃了一整碗。
胃裏暖起來,更舒服了一些。
“你先坐一會兒,藥煮好喝了再睡。”胥甘起身叮囑,端着空碗出去。表情淡然,熱情不複。
婁隽看着他的背影,有點不解。
胥甘出去,告知婁家人婁隽醒了,狀态不錯。婁家四人很快進來,跟着的還有胥爺爺。
胥爺爺把着脈,問:“還頭疼嗎?”
“好很多了,疼的不明顯,只剩頭暈。”
“慢慢會好的。”胥爺爺收了手,對婁父婁母點點頭。
倆人終于放了心,臉上的笑意有些舒展。和婁隽說了幾句話,就出去了,留着婁阆婁筱陪婁隽解悶。
婁阆手伸進被窩裏摸了摸,确定溫度還熱,滿意的點點頭,坐在凳子上。“哥,我今晚和爸住,晚上胥甘睡我的床,你有事就叫他,不舒服了要及時說。”
“胥甘睡你的床?”
“嗯,爸媽安排的。胥甘醫術不錯,晚上睡你身邊我們放心。”
婁筱聞言,嘴角抽了抽。不知道等他知道了胥甘打的主意,再想起這話會不會直接抽自己兩耳光。
婁筱正色插話。“大哥,你要注意身體,以後都不能這麽大意了,記住了嗎?”
這也是婁阆想說的話,點頭附和。“哥,你是怎麽受風寒的?也太不小心了。”
“可能是沒忍住這幾天學別人穿的薄了。”婁隽笑。
“你身體畏寒,以後的衣服我給你準備。”婁阆一句敲定。
“我買點暖貼,你兜裏随時裝兩個,方便用。”婁筱琢磨着先批一箱子。
婁隽汗顏讨饒。“真的不會有下次了。”
“你的反對無效。”婁阆駁回。“學校那邊,我星期一去給你請一星期假,你這段時間就在家好好修養。”
婁筱點頭附和,“不指望你吃胖了,只是最近長得肉不要掉了就好。”
婁隽捏捏自己的肚子,一層薄皮。為難的笑:“我盡量。”
“我會監督你的,要好好休息。”婁筱叮囑。
婁阆接道:“前段時間胥甘給你調理的不錯,這次你只要聽他的安排,一定可以的。”
婁筱嘴角再抽搐,一轉眼看見胥甘進來,起身拉了拉婁阆的袖子。“大哥,藥來了,我和二哥先出去,你喝了休息會兒,等你精神的時候叫我們來陪你玩哈!”
婁阆不明婁筱忽然回避婁隽吃藥的用意,但也依着婁筱的意思起身,叮囑了婁隽兩句,去了客廳。
胥甘坐下,一手端碗一手拿勺,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婁隽嘴邊。
婁隽眨巴眨巴眼,一邊含住勺子一邊接過勺柄,一口喝了。“我自己來。”
胥甘不說話,端着碗表示默許,看着婁隽慢慢的喝完了湯藥,把藥碗放到一邊。“頭還疼嗎?我再給你按按?”
“好。”
婁隽讓開位置,胥甘上床,将婁隽的頭置于腿上,按壓。
被按的舒服。胥甘不說話,婁隽更無話可說,閉目養神。
半個來小時,胥甘停了手。“我給你按按腳吧?”
婁隽睜眼,擡起頭,等胥甘下床。
被壓的久了,腿有點麻,胥甘踩在地上的時候,腿微微抖動,慢慢的移位。
到了另一頭,一個腳一個腳的按了很久。久到婁隽再度困了,快要睡着的時候,他輕手輕腳的掖好被子,走出去順帶關上了門。
明明沒聽見聲響,只是半睜半閉的眼裏映過依稀的影子,婁隽卻忽然就完全清醒了。腳暖腿暖,舒暢惬意了很多,也睡不着。
他看着被關上的門。
今天的胥甘,頹喪的反常。
傍晚的時候,婁隽已經能穩穩的自己走去洗手間,晚飯是上桌吃的,穿着厚厚的睡衣,臉上的潮紅褪去,是病态的灰黃。
吃過飯,精神明顯不濟,又被安置回床上。
胥爺爺過來跟他道別,胥甘送他回去,很快折回來給婁隽煮藥。
喂過藥,又端了熱水給婁隽洗腳,做腳部按摩。
身體舒暢了些,再加上晚飯的活動,一下午沒睡,有些困意,婁隽打了個哈欠。
“困了就睡吧。今晚我睡你對面的床。”把腳塞回被子裏,折好被角。
倒了水,洗漱完了回來。
婁隽還沒睡,直直的看着他。
胥甘等了會兒,不解擰眉。“不舒服?”
“沒有。”
眉擰得更緊。“不困?”明明在打哈欠,眼眶都蓄了眼淚。
“還好。”沒困到立刻能睡着的地步。
“我睡你旁邊,你不習慣?”或者不放心我。
“沒有。”完全沒有想到這件事。
那為什麽不睡?胥甘想直接問,咬咬牙忍了。只留了昏黃的小燈照明,翻身上床窩到被子裏,閉上眼睛。“早點睡。”
裝睡。
可是哪裏睡得着?全神貫注的聽着婁隽的動靜,等婁隽睡。等了很久,半邊身子都快沒知覺了,才聽見婁隽平緩規律的呼吸聲。
動動身子,偏着頭看着婁隽。
婁隽的睡姿很标準,平躺面朝上。在胥甘的位置正好能看見婁隽的半張臉,在有限的光照下越發顯得瘦骨嶙峋。
婁隽的額頭覆着黑發,眉骨比較高,顯得眼窩凹陷眼球突出;他的鼻子不大但很挺,鼻翼随着呼吸微微浮動;他的嘴唇色暗淡,是久病的人常有的色澤;他的……
他動了動,在被子下蜷縮身體團成一團,看上去像十來歲的孩子大小。
他睡得不舒服,五官因為痛苦皺在一起,身體在被子下掙動顫抖。走近了,還能聽見牙齒磨動的聲音。
“小隽?”胥甘跪在床頭,叫他。
婁隽不應。胥甘自己爬上床去,把婁隽上半身摟在懷裏,被窩裏沒有熱氣,涼涼的像是沒人睡過。被子底下,婁隽穿着上衫下褲的睡衣,手腳冰涼四肢抽搐,小腿上單薄的肌肉僵硬成結。
胥甘轉到腳那頭,拉出來婁隽的兩條小腿,左右手同時按動。力氣下的大,婁隽疼的悶哼出聲,人醒了,擡起頭來看胥甘。身體支撐不住,匆匆一瞥,又摔回床上,動靜明顯,胥甘急聲問:“還有哪不舒服?你說。”
“沒,我就是看看。”婁隽咬着牙,喘氣。
胥甘心疼,也沒有收手上的力道,迅速的給婁隽揉開了,搓紅了皮膚微微發熱。“好點沒?”
“嗯,不抽筋了。”不疼了,婁隽松一口氣,聲音平穩很多。
胥甘給他蓋好被子,下床翻出來自己帶來的一包行李,翻出來一條電熱毯。把婁隽卷在被子裏,抱到婁阆床上,手腳麻利的鋪好通電,又給婁隽抱回去。
拿着婁阆床上的被子,擠到婁隽床上,暖熱了身體,鑽進婁隽被窩裏。一伸手把婁隽撈在懷裏。“這樣暖和一些。”
胥甘睡在電熱毯上,本就偏高的體溫這會兒更高,婁隽覺得舒服,沒吭聲,默默地接受了。“其實旁邊的衣櫃裏也有電熱毯。”婁隽受不了空調熱氣的憋悶,冬天慣用的禦寒法寶是電熱毯和熱水袋。也就這些天白天溫度回升到了二十以上,夜間也有十度,才收了電熱毯。今天一慌,大家就把這茬給忘了。
“嗯。”胥甘低低應一聲,胸腔微顫。“睡吧。”
“謝謝。”
“唔。”
婁隽好轉,婁父婁母放心回去了,胥爺爺也沒有再過來。
星期一的時候,婁筱和婁阆都有課,雙雙去了學校。家裏只剩下倆人。
婁隽睡得好,精神恢複了很多,下了床,坐在沙發上看書,身上蓋着毛毯。
胥甘在廚房熬藥。煮好了端過來,晾一會兒,溫度合适了,婁隽自己喝。
收拾完了,就抱着一本厚厚的手劄看。那本手劄黑色的牛皮子,婁隽很熟悉,應該是自己爺爺的。
裏面有很多內容是針對婁隽的。胥甘看的很專心,時不時地會做一些筆記
婁隽心不在自己的書本上,總不住地看胥甘。半小時,五十分鐘,一個小時,胥甘都沒有回視一眼,跟平常愛說話的他,反差明顯。
大概是真的很沉迷吧。
婁隽收回目光專心看自己的書。
中午婁阆和婁筱打電話說不回來吃飯,午飯是胥甘做。
午飯過後,喝了藥湯,胥甘安置婁隽午睡。婁隽睡着之前,一直給婁隽按着腳和小腿。
婁隽醒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半。自己穿戴整齊去客廳,胥甘果然在,黑皮手劄放在一邊,正寫一個藥方子。聽見婁隽的腳步聲,擡頭看來。“醒了?有哪兒不舒服嗎?”下意識的起身到一半,又生生止住。
婁隽笑着,十分精神。“嗯,我感覺很好。”
“那我先寫方子,今晚給你泡藥浴。”胥甘坐回去。
“好。”婁隽走到胥甘身邊看了兩眼,轉身在屋子裏走動。最近睡太多,該活動活動筋骨了。
婁隽在,胥甘偷偷的瞄他,心不在焉下不停的寫錯字,莫名煩躁,狠狠擰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強行轉移注意力,穩定心神。
浮躁了一下午,見婁阆婁筱回來,立刻說了“我去抓服藥,一會兒回來”,腳下生風,快步走了。
沒開車,站在吵鬧的大街上,聽着聒耳朵的人聲車聲,忍不住在人少的街道,撞了一下電線杆。
抓藥了藥回去,晚飯已經做好了。
洗洗手上桌,悄無聲息的狼吞虎咽。
吃完了,趕緊走人熬藥。
先是湯藥,後是泡澡藥劑,熬了快倆小時才全部做完。
婁隽先喝了藥湯,坐了一會兒,聽見胥甘說“可以了”,脫了衣服,走進衛生間。
天氣對婁隽來說還算冷,胥甘見他一件長浴巾披在身上了事,趕緊拉他進來,坐到浴桶裏。桶裏的水放的稍熱,婁隽下一只腳覺得燙,看看胥甘,慢慢的适應,沒有脫浴巾。
胥甘領悟,立刻轉身出去了。
十五分鐘。時間一到,胥甘站在浴室門口敲門。
婁隽應一聲,軟綿綿的。身體泡軟了,正昏昏欲睡。起來的動作也慢吞吞的,擦幹自己,包着浴巾出來。走了沒兩步,胥甘忽然進來一個打橫抱着,快步送到被窩裏。
“我可以自己走。”婁隽申訴。
“你走太慢。”
被窩裏,電熱毯已經開了,暖烘烘的,和婁隽身上的溫度相差不多。胥甘掖嚴實了被子,去浴室收拾,順便洗漱完了回來。婁隽已經睡了,大概是熱氣蒸的,臉上泛着健康的紅暈。
胥甘關了大燈,鑽到自己借住的床上,抱着那本黑皮手劄繼續研究。陸陸續續聽見婁阆婁筱的走動聲、關門聲,夜深了,都睡了。
胥甘收了書,睡之前看一眼婁隽情況。婁隽臉上的紅潤已經褪去,被子堪堪蓋住肩膀,露出細長的脖子,能看見一側皮下的青色血管。
果然太瘦了。
胥甘下床去給他蓋好被子,心疼,忍不住撫摸他的頭發和臉頰。他身上已經沒有剛泡完澡時的熱氣了,還溫溫的,是電熱毯持續加熱的原因。
胥甘摸到婁隽腳頭,手伸進被子裏,抓到婁隽的腿腳按捏。按到婁隽的腿腳熱起來,穿着單睡衣的他自己都出汗了,又挪回去。試探的,在婁隽額頭輕輕一吻。
擡頭,摸摸自己的嘴,轉手撓撓頭。蹭的回到自己床上,躺倒被窩裏強制睡眠。
原本應該睡熟的婁隽,睜開眼,轉頭看看隔壁床上背對着自己的胥甘,蹙蹙眉,很快又睡着了。
周二,婁隽睡得好起得早,在屋子裏轉悠着,準備做早飯。胥甘跟在後邊,眯着眼精神不濟。明明困得要死,但又不想讓婁隽動手,就跟着婁隽身後進了廚房。“我來做,你去一邊看着。”婁隽摸摸鼻子,沒有反駁。
婁阆和婁筱起來的時候,早飯已經做好了,婁隽和胥甘正在吃。
小籠包、米粥、現調鹹菜。
婁隽吃的慢,但津津有味。胥甘吃的快,卻一臉疲憊。
“婁隽做的早飯,很好吃,給你們留了,快去洗漱。”婁隽一邊慢騰騰的啃豆包子,一邊招呼剛起床的倆人。
味道真的很香。婁筱笑,對着胥甘擠眉弄眼。
“謝謝。”婁阆想着胥甘不但照顧他哥,現在還照顧他們,心裏的好感蹭蹭的往上漲。
胥甘手藝果然好,豆包香甜不膩、皮薄餡足,鹹菜鹹淡可口、微酸開胃。早飯不夠吃,婁阆搶的少沒吃飽,婁隽把手裏剩下的一半包子給他。婁阆沒接,“去學校的路上再買。”
早吃好坐一邊的胥甘,掃掃倆人。“我去給你下一碗面。”
掩嘴打着哈欠進了廚房。
“哥,你說胥甘對我們好,是為什麽?”婁阆小聲問婁隽。
“世家之交?”婁隽低聲反問。
“我感覺不像,我們還沒認識多長時間呢!我看胥爺爺和胥叔叔都特別喜歡你,是不是他們要求的?”婁阆認真想了想。
婁隽低頭沉思。
婁筱捂嘴忍笑。
被認為聽不見的胥甘,嘴角一抽,手下一抖。
打發了婁阆婁筱走後,胥甘看婁隽喝了藥,收拾了鍋碗瓢盆,和昨天一樣,抱着一本黑皮手劄坐在婁隽對面。婁隽身上蓋着毯子,抱着一本書看,每隔一段固定的時間就會翻動一頁,過一會兒累了換手。
“那個……”胥甘完全看不進去,忍不住,弱弱的小聲說話:“早上你和婁阆說話我聽見了。”
婁隽回頭看他。不喜不怒,挂着慣有的笑,等他接着說。
“沒有我爺爺和我爸的原因。我自己想照顧你,對你好。”
“我知道,你的舉動出自你本意。我不知道的是,你對我感興趣還是對這個身體感興趣?”
“你啊。”胥甘下意識的脫口而出,見婁隽明顯一愣,回味他的問題,忽然覺得自己的真心實意的感情受到了侮辱,忽然怒火升騰起來,第一次對着婁隽說出難聽的話。“難道,你覺得我是個醫瘋子,想拿你做活體實驗?證明自己有多厲害?婁隽,你電影小說看多了吧?”
婁隽笑紋淡去,知道自己這句話說錯了,在婁隽心上插了一把刀,第一次顯示出不安來,鄭重道歉。“對不起。”
胥甘看着他,眸色深沉地審視,看的眼眶都紅了,卻忽然像是承認失敗的低頭,低聲說:“我出去買點東西。”
語罷,外套都沒拿,快步走到門口,婁隽光腳從後面追上來,拉住他的手,問他:“可以帶我一起嗎?”
胥甘深呼吸後回頭,努力露出笑臉,扯着嘴角安撫他。“我一個人沒事。”
婁隽不松手,直直看着他,這還是倆人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長時間對視,難得眼裏流露出柔軟的情緒來。
“我這會兒情緒不太好,想一個人…走走。”胥甘轉開視線,不去看他,狠心拒絕。
婁隽垂目松手,溫涼的指尖劃過胥甘的手心,留下微微的麻癢。他說:“對不起。”
胥甘看着他走動的背影,光裸的腳踩在地板上,毫無聲息。情緒在心底翻湧,咬咬牙終于沒忍住,快步走過婁隽,一把抱住,像是抱小孩一樣,豎着抱在懷裏。低聲斥責:“你的病還沒好,地板還很涼,怎麽能光腳走?”将他放到沙發上,一邊起身一邊說:“等着,我去給你拿衣服,一起去。”
婁隽聞言,終于又露出笑來,真正開心的笑,暖暖的說:“好。”
胥甘心裏舒服了一點,給婁隽裹了一層又一層,牽着他出門。
院裏人不多,大多是散散悠悠的老人,牽着寵物散步。倆人走在一起,安安靜靜的,牽着的手彼此溫暖,胥甘心裏生出一種,攜手到老真好的想法來,心底更舒暢了一些。
出了小區,行人多起來,胥甘牽着婁隽的左手,拐個彎進了一家超市。超市剛開門,人不多。胥甘沒啥要買的東西,進了門拉着婁隽亂逛。一路上不說話,摸摸這摸摸沉默卻覺溫暖到心底。
婁隽跟着他,注意着他的一舉一動,猜測他的情緒變化。可此刻胥甘臉色實在淡漠,婁隽看不出所以然來,也不敢貿然說話,不願再失言。牽着胥甘的手不禁緊了緊,左顧右盼着,想找一個合适的話題來。
胥甘察覺到婁隽手上力道的變動,忍着沒有回頭,故作不知的拿起一瓶辣椒醬研究掩飾。胥甘喜歡吃辣,婁家為了婁隽飯菜裏卻從不放刺激的調料,幾天吃下來,胥甘早就饞的不行,眼下得這機會,拿着一瓶戀戀不舍的望梅止渴。
“買一瓶吧?”婁隽拉過來一輛手推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