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六一一游 (2)
剛暈回神的男醫生再一次傻眼,胥甘也傻眼了,嘴唇蠕動了很久,才低聲說:“我,我不行,我什麽也想不起來。”
“你怎麽不行?別磨蹭,快點!”婁筱命令。
胥甘抖着手始終沒有去接,終于再一次清醒的男醫生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一臉怒容的搶回聽診器,斥道:“嚷嚷什麽,這裏是醫院,閑雜人都讓開!”伸手去推婁隽,婁筱去擋。
心裏像燒着一把火的婁阆耐性終于到了極限,低聲斥道:“夠了,先讓這個醫生看。”
“可是……”婁筱想反駁,卻被婁阆粗暴打斷。“你看看他現在的樣子!你要把哥的命賭在他身上嗎!你不知道現在時間對哥來說有多寶貴嗎!”婁阆反問,句句剜心,不光婁筱沉默了,胥甘的身子也跟着抖了抖。
男醫生聽出了苗頭,見送來的人已經昏迷,臉色灰白,以為是嚴重的心髒疾病,等三人給他讓出一條道來,手腳利索的快步走到婁隽身邊,吩咐護士給婁隽帶上氧氣罩,一點點的換位置給婁隽聽心音。過了五分鐘,男醫生才有些放松的皺着眉站直身體,說:“患者有發熱症狀,心動過速、心率不齊,可能是心肌炎,先做個心電圖查個心肌酶譜。我開單子,家屬先去繳費。症狀不是很嚴重,你們不要太緊張。”說着往辦公桌走去,準備開單子。
婁阆皺眉,去看婁筱。婁筱被婁阆鎮壓下去的情緒又反彈上來,已經自行擋住男醫生說:“我哥他肚子疼,有反胃症狀,右腹按壓疼痛,極可能是急性闌尾炎,先檢查這個。”
男醫生聞言皺眉解釋,“患者腹痛、惡心可能是發燒引起的,先檢查心髒,以防引發病變。”
婁筱不要同意,緊緊盯着男醫生的眼睛,咬牙重複:“先做闌尾炎确認檢查。”
男醫生對這三人忍耐已久,當即發火,“你是誰啊?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我用的着你教我怎麽做嗎?出去出去!不要耽誤時間!”說着揮手趕婁筱。
婁筱不依,與男醫生僵持。一邊婁阆見狀掏出手機,跟婁二叔打電話。
胥甘一直半抱着婁隽,時刻注意着婁隽的情況,婁隽脈象越來越弱,胥甘越來越害怕,心裏有團火越燒越大,克制不住,沖醫生低吼,“不要再吵了!你現在馬上過來做實驗診斷看看。”
男醫生一愣,很快反應過來,嗤笑道:“你們就是來耍我玩的吧!還想不想讓病患活命了?雖然我剛才說了症狀不是很嚴重,但是你們都該有常識,心髒上的毛病發作起來是有可能死人的!真的要這樣浪費時間嗎?”
男醫生固執己見,胥甘火起又心寒,害怕的情緒在心裏無限蔓延。任何疾病對婁隽而言都可能致命,他已經沒有時間再拖了,這個男醫卻連正确的判斷都做不到,婁筱又不成熟,該怎麽辦?該怎麽辦?該怎麽辦?
胥甘使勁咬了一口自己的腮幫子,咽下一口血水,勉強自己冷靜,吼一聲:“看着!”氣勢鎮壓全場,在多雙眼睛的注視下,抖着手把婁隽平放在床上,用右手壓迫他的左下腹,再用左手擠壓近側結腸,動作流暢又規範,精準的控制手上的力道,在婁隽随着他的動作身體反射性抽搐,發出悶哼時立刻撤手。
胥甘心裏絞痛,忍不住立刻把婁隽抱在懷裏摟緊,等婁隽平靜下來,自己的手不顫了,才又放平他,扶着他的右腿使右髋和右大腿屈曲,兩手按着向內轉,看他繼續剛才的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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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甘給婁隽做了初步診斷,心裏已經有數,克制自己不去抱他,也不再看男醫生,對兩個護士吩咐:“先抽血做血常規檢測和B超。”
年長的護士看出了些門道,點頭指揮着小護士配合。被婁筱擋住的男醫生見狀卻忽然閃出來,大聲斥道:“你們幹什麽呢?瞎胡來出了事情誰負責?是不是醫院的薪水領膩了,都不想幹了,想滾蛋了!”
胥甘上前一步擋在男醫生和護士中間,睜着殷紅的眼睛看着男醫生,男醫生被胥甘的氣勢驚到了,有一瞬間的失聲,回過神來火氣大增,正要大罵,卻忽覺被人拉了拉領子,極不耐煩的嚷道:“誰啊,他媽不……”一邊回頭,忽然看見方方正正的手機屏幕裏的人臉,沒出口的話瞬間煞住,變成驚疑的一聲,“院、院長?”
屏幕裏對男醫生表現很不滿意的院長,滿臉怒容的說:“從現在開始到我到醫院期間,你先帶着他們,按他們的吩咐做,聽明白了嗎?”
男醫生點頭,“是,明白了。”
婁阆見狀收回手機,又說了兩句,挂了電話。
男醫生轉過彎,上前幾步走近婁阆正要說話,婁阆卻不看他一眼,追着前邊已經在護士的幫助下推着婁隽走了的胥甘婁筱去了。
有了院長的後門,快速高效的做了血檢和B超,确診了是急性單純性闌尾炎,挂上點滴被推進單人病房的時候,時針剛指着四,婁隽還沒有醒。
病房門外,婁阆在和院長寒暄,感謝他這次提供的便利與幫助,病房內的窗前,婁筱在給婁二叔打電話彙報情況。
胥甘坐在病床旁邊的陪護椅上,抓住胥甘的手,額頭壓在上面喘息。中間的兩個小時回想起來其實很短,胥甘卻覺得比過了幾十年還累。
門外的婁阆走回來,拍拍胥甘的肩叫他出去,他擡頭,眼裏的紅潮還沒有褪去,臉上的疲憊深的駭人,看的婁阆一愣一時忘了說話。
胥甘出聲問:“怎麽了?”明明沒有說很多話,也沒有太大聲說話的一晚上,聲音嘶啞的像是砂紙在摩擦。婁阆看了他片刻,指着門外。“院長說想見你。這裏我看着,你去吧。”
胥甘點頭,起身出去的時候,身體打着抖,是從開始給婁隽做診斷的時候就沒有停過的。
門外,五十歲的院長精神很好,見了胥甘主動握手。“胥甘對吧,胥教授最近身體還好嗎?”
“謝謝關心,爺爺身體很好。”胥甘打起精神應答。
院長笑,“胥教授身子一向硬朗,是長壽的人。”說完,苗頭轉向胥甘,問:“你也是學醫的吧!剛才看你手法娴熟,真是盡得胥教授的真傳,在哪兒上班啊?”
“院長誇獎了,我沒畢業,在讀博。”
“好、好,多讀兩年積累知識是好事,畢業了有興趣的話可以來找我。我代表我們醫院十分歡迎你!”
“那我先謝謝院長了。”
“沒事,沒事。累了一晚上了,我就不打擾了,你去休息吧,婁隽的情況不穩定,還需要你。順便跟婁阆婁筱說一聲,我先走,晚些再來看你們。”
“您去忙吧!今天多虧了您,真的很感謝。”
“不用客氣,都是自己人。我先走了,你也進去吧。”
進了病房,婁筱已經打完電話了,正坐在病床邊上看着婁隽發呆。
胥甘站在床頭,對着各占床一側的婁阆婁筱傳達了院長臨走時的話,順便借了婁筱的手機給胥菱打電話。
早上五點,窗外的天已經亮了。胥菱接電話的時候,聲音還是悶悶地,還沒有睡醒。
“喂,哪位?”
“我是胥甘。”
瞬間清醒了很多。“哥,你怎麽這麽早給我打電話?出什麽事了?”
“我沒事,是婁隽得了急性闌尾炎,我們現在醫院裏,一會兒我把地址發給你,等爺爺醒了吃完早飯了,再跟爺爺說這件事,帶着爺爺來醫院。”
“好,我知道了。”
“嗯,那挂了。”
事實上,胥爺爺七點半就到了,早的超乎衆人的想象。胥爺爺和胥菱進病房的時候,開門聲驚的三雙紅眼睛齊齊看他。
胥爺爺一坐下,先問了當時的情況,看了放在床頭的病例,才開始給婁隽診了脈,過了寂靜的兩三分鐘,問胥甘:“你處理的?”
胥甘低着頭小聲的“嗯”了一下。
胥爺爺嫌棄孫子的不自信不争氣,皺眉說:“處理的不錯,是你應有的水準。終于像是醫生的樣子了。”
得到胥爺爺的肯定,胥甘反問:“真的?那小隽現在怎麽樣?”
胥爺爺氣笑了,罵道:“小兔崽子,你使喚誰呢?你不會自己看看?燒也退了,心跳也平緩了,你說現在怎麽樣?”
“可是他沒有醒,氣色也沒有明顯的好轉。”胥甘擔憂。
胥爺爺心裏明白,慈愛的安慰胥甘。“你當時的判斷很準确,用的藥和藥的計量也很精準,小隽的病情得到治療,已經沒事了。你也知道,小隽從小身體不好,容易傷着元氣,不管是什麽病,治療起來都起色的慢,不要着急,慢慢來。”
“嗯。”胥甘點頭應下,不過情緒依然不高。
胥爺爺拍拍他的肩,轉身和婁阆婁筱說話去了。
上午十點,婁家四位家長到了,見胥爺爺在場,先問了胥甘的情況才安心了坐下。和胥爺爺聊了兩句,婁二叔帶着婁父去找院長,一是為道謝,二是談轉院。
屋裏一時又靜下來,婁母和婁二嬸一人一邊握着婁隽的手,細細的看。胥甘在婁母來時自覺讓出位置,遠遠看着更覺插不進去,沉默了一會兒轉身出了病房。一路走出住院樓,到醫院門口的小店裏買了一盒煙,開了封含在嘴裏,靠在一顆樹幹上,仰着頭閉着眼睛深呼吸,終于露出一直埋在陰影裏蒼白焦躁的臉,嘴角咧着似哭似笑。
該……怎麽辦?
婁隽醒來的時候,是下午,小鎮的醫院的特護病房裏擠滿了人。婁隽的目光一一掃視過婁母婁父婁阆婁筱婁二叔二嬸胥爺爺胥菱,沒有胥甘的身影。
最先發現婁隽醒來的是婁母,紅着眼睛抖着聲問:“醒啦?餓不餓?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極力保持若無其事的樣子。
胥甘露出歉意的微笑,搖頭,“媽,讓你擔心了。還有爸、二嬸、二叔,讓你們擔心了,對不起。”
“沒事,沒事。”婁母和婁二嬸齊搖頭,婁母看見婁隽嘴上幹的起皮,又問:“渴不渴?要不要喝點水?”
“好。”
旁邊,婁父立刻遞過來一杯溫度适中的白開水,被子裏插着一根吸管,顯然是一早就準備好的,就等婁隽醒。
婁母接過,喂婁隽喝,一邊小聲說:“熱不熱?涼不涼?慢慢喝,別嗆着。”
婁隽咬着吸管搖了搖頭。喝過水,說:“謝謝。”
婁母撫摸婁隽的頭,“傻孩子,謝什麽。困不困?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剛睡醒,不困。”婁隽把目光轉向胥爺爺,笑着招呼,“大爺爺,害你也跑一趟。”
“覺得抱歉就趕快好起來。”胥爺爺上前,婁二嬸讓出位置給胥爺爺做,胥爺爺一邊搭上婁隽的手腕,一邊說:“看,多少人為你擔心着。平日裏要好好照顧自己,哪裏不舒服要早點說,不要再忍着了。這次兇險得過是你幸運,以後可不能再馬虎了。”
婁隽笑應:“是,這次是我不對,我記住了,以後不會了。”
胥爺爺點頭,專心診脈,四下寂靜無聲。過了片刻,胥爺爺擡起手站起身,一點一點按壓婁隽的右側腹部,一邊問:“疼嗎?”
婁隽一開始搖頭,後來不停點頭。
按完了,胥爺爺坐下來問:“疼得狠嗎?”
“不按壓的時候已經不疼了,按壓的時候也沒有昨天疼得厲害了。”
胥爺爺點點頭,“藥效不錯,燒退了,痛感也減輕了,好好休養兩日就好了。”
聞言婁家人紛紛唱出一口氣,放松下來,臉上的笑終于有了實意。
婁隽又看一圈,等了片刻,問:“胥甘回去了?”
婁母一愣,看看四周又看看婁父,一臉茫然,婁家人沒有誰注意到胥甘的忽然消失。胥爺爺笑而不語,倒是胥菱看了一圈沒有人說話,才接道:“我哥出去了,有三四個小時了吧?我打個電話問問他幹嘛去了?”
婁隽一愣,垂下眼皮,剛要說不用,婁筱已經接話,“昨天他出去沒有拿手機,來醫院的時候又匆忙,他的手機應該和行李一起,還落在租住的院子裏。我出去找找吧。知道大哥醒了,他一定會很開心的。”
說着,婁筱已經風風火火的跑出去了。
剛出了走廊,進了樓梯間,就遇上了胥甘,此時的胥甘坐在臺階的一角,嘴裏嚼着一支煙。幹燥起皮的嘴唇,嘴邊青黑的胡茬,滿眼的紅血絲,精神狀态看起來還不如剛醒的婁隽。
“我大哥醒了。”婁筱站在臺階上,對胥甘說。
胥甘正盯着窗外搖晃的樹葉發呆,聞聲頭也不回。“我看見了。”
“你回去了?那你怎麽不進去?我大哥在找你。”
胥甘避而不答,反問婁筱,“爺爺診脈了吧?怎麽說?”
“胥爺爺說已經沒事了,修養幾天就會好了。”
“那就好。”胥甘點頭,嘴外的煙頭又往嘴裏進了一節。
婁筱暗自着急,又問胥甘,“你不進去看看我大哥嗎?他剛醒來就在找你。”
這次回答婁筱的是胥甘長久的沉默。
“我大哥昨晚說喜歡你,你聽見了吧?真的都這樣了還要放棄嗎?”婁筱等不及又問。
“他說的是感動、心動。”胥甘糾正婁筱偷換的概念。停頓片刻,低聲問婁筱,“你勸我、支持我和小隽在一起,是因為我對小隽的好嗎?”
“是。”婁筱想也不想的回答。
胥甘卻笑了一聲。“你不是。你轉變态度,只是因為你覺得,小隽對我的态度在軟化。”
婁筱一愣,不想胥甘看的這明白,索性承認:“我承認,我支持你是因為我大哥的表現。”說完又問,“所以,你是已經決定了不回病房見他,堅持要放手?”
胥甘忽然慢條斯理的吐出嘴裏嚼成渣的煙葉和紙,站起身彈了彈身上的灰,往樓下走。在拐彎處仰頭看着婁筱,微笑。“我去買包綠箭,清清煙味,才好去見他。”說罷回頭往下走。
那一瞬間的笑裏,夾雜着很複雜的情緒,婁筱沒有看懂,也沒有深究。在婁隽需要的時候,胥甘表示了會去病房看婁隽,這對婁筱來說,就夠了。
婁筱并沒有在樓梯間裏等胥甘,她回了病房,對婁隽說了胥甘剛才在吸煙,已知道他醒了,就扔了煙去買綠箭了,一會兒過來。
距她的話結束還沒有三分鐘,嚼着綠箭的胥甘就精神抖擻的進了病房,笑着和婁隽打招呼。“醒了?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難受?”他裝的好像渾不在意,眼裏褪不去的紅血絲還是出賣了他的焦慮和緊張,驗證了婁筱的描述。
婁母和婁父一臉又感動又滿意的看着他,婁母站起身來,主動把最靠近婁隽的位子讓給他。
他還沒來得及推辭,就被胥爺爺一巴掌招呼在腦袋上,斥道:“跑哪兒去了半天不見人影?有你這麽當主治醫師的嗎?病人醒了自己卻跑的無影無蹤?還不趕快滾過去看看?”
婁父婁母護着勸胥爺爺,“照顧了小隽一晚上,胥甘肯定也累了,放松放松是應該的,您不要怪他。”不明所以的婁二叔也覺得胥甘已經做的很好,不應該被胥爺爺教訓,跟着勸,“是啊,胥叔,您對胥甘太嚴格了。累了休息放松一下是應該的,緊張了一晚上,醫生也要有個緩口氣的時間啊。”
胥甘不說話,順着胥爺爺的力道坐到婁隽身邊,抓住婁隽的手腕把脈。
“還疼嗎?”胥甘心不在焉的診着脈問婁隽。
“不疼了,好多了。”婁隽答,一如既往的溫文微笑。
“胃裏呢?還惡心嗎?”
“不會了。”
“燒也退了。”
“嗯。”
“你今天還不能吃飯,胃裏難受了要說。”
“嗯。”
“那你休息吧。”胥甘收回手,完全靜不下心來診脈,坐了這一會兒,一無所獲。一擡頭掃視四周,就看見胥爺爺嫌棄的瞥視。胥甘低頭裝樣子的換胥甘的另外一只手切脈,閉着眼不再說話,從婁隽的角度看倒真像是一個老學究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收回手,說:“病情已經穩定了,明天再做個B超檢查一下,确定病情得到有效控制,再住院治療一星期,應該就能出院了。”說完站起身來,對婁二叔眨眨眼,悄悄指了指門外,徑自出去了。婁二叔站了一會兒,夥同胥爺爺也一起走了出去。
回廊的一頭,胥甘正站在窗邊等待。見倆人走過來,說話直奔主題。“小隽的闌尾炎,有手術指征,因為他的身體情況比較特殊,我采取了非手術治療。治療過後,闌尾不一定能恢複正常。”
“這一點,上午我和大哥去找院長的時候,院長也說了。”婁二叔嘆道,“但是,手術對于小隽的身體傷害恐怕要超出他的身體承受範圍,目前也只能先想法消除闌尾炎症。手術的事,等等小隽身體條件允許的時候,再做打算吧。”
胥爺爺沉思了一會兒,說:“等表征好了,出院在家修養的時候,讓小隽去我那裏住吧。我給他開些方子,配合着讓胥甘給他做些針灸推拿,應該會有些效果。”
婁二叔思考了片刻,點點頭。“這樣也好,我回頭和我哥嫂說說。”
當天傍晚,婁阆陪着婁筱去租住的地方交還了鑰匙帶回了行李,婁二叔和婁父趕回了臨市,胥爺爺和胥菱也回去了,剩下婁母和婁二嬸兩個長輩和婁阆婁筱四個陪着照顧婁隽,胥甘被安排去專職負責婁隽的治療事宜。
在不給婁隽身體造成額外負擔的前提下,胥甘在用藥時,對所用藥物種類的篩選和藥劑計量的控制,都特別的慎重。藥效相對而言比較溫和,收效也會比較慢,索性婁家人習慣了婁隽病去極慢的狀态,倒也沒有催促過。
言笑間,陪着婁隽又住了四天,病征消除,恢複飲食,才嚴肅的批準婁隽下床走動。
許是在床上躺的久了,婁隽剛下床的時候走路晃蕩,四個婁家人外加胥甘小心的圍在他的前後左右,亦步亦趨的跟着。婁隽沒有表現出不耐煩,也沒有勸阻推辭,只是一開始走的很慢,一步三歇,但每一步都很穩,走了有二三十步,已經與平常無異。
五個人跟了一會兒,婁母和婁二嬸被婁筱借故拉走了。大約婁母已經與婁筱合計過了,走的時候只有婁二嬸一臉的不明所以。
圍着病房樓走了一圈,胥甘見婁隽出了汗,牽着婁隽坐在一邊的涼椅上休息。
頭頂有樹枝擋着,斑駁的陽光落在婁隽身上,照着他病後初愈的臉,膚色少了病黃亮了許多。胥甘脫掉臨時的白大褂,披在婁隽身上。“有風。”
婁隽并不推辭,整了整身上的褂子,閉着眼睛,問:“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再等三天吧。”
“我想明天就出院。”
胥甘看着他,他始終不睜眼,臉上帶着微笑,大概是感受到了胥甘的目光,微微偏過頭來。“聽說,胥爺爺提議,讓我出院以後去你家修養?”
“是。”
“你想我去住嗎?”
胥甘愣住,看他的目光更深。
婁隽卻笑着,接着說:“說起來,我這次的主治醫師是你。壓力大嗎?”
胥甘不吭聲,只是直直的盯着婁隽的側臉。
“去了你家,你還得接着費心,幫我調理身體,控制病情,對嗎?”婁隽忽然睜開眼看過來,“也許,我還需要做一個小手術。怎麽樣?你有信心嗎?”
言辭間輕巧的像朋友間随意的談笑,胥甘卻覺得備受壓力,額角滲出些汗來。胥甘緊了緊嗓子,蠕動嘴唇,沒有說出話來。
壓力很大,沒有信心,從确診了這病起,整日整夜的擔驚受怕,一不小心就會想到承擔不了的結果上去。這些,胥甘都不敢說出來。
婁隽等了一會兒,神色不變的閉上眼睛轉回頭去。“明天,上午十點,麻煩你幫我辦好出院手續。還有我媽和二嬸、小筱也麻煩你了。”說完,他站起身來,往回走。
胥甘心裏一緊,不好的預感在身體裏迅速發酵,結為實質真切的疼。手微擡,張着嘴,身體保持在從椅子上起來一半的姿勢,僵在原地。
婁隽走出兩米遠,又站住了,回過頭來,笑臉不變。“今天,我們好好想想,我去不去。明天早上,我們交換答案。”說罷,自顧自的走。
胥甘站直,像個身體不協調的癡呆病人,姿勢怪異亦步亦趨的跟在婁隽後面。他說不清此刻的感受,努力維持着臉上的平靜,走近婁隽,緊緊地貼着。
婁隽走的不舒服,加快步子拉出些微的距離,觸動胥甘的神經。
胥甘倏然動作,一把拉住婁隽,緊緊抱住,頭埋在婁隽的頸間。“我想你去我家,住在我身邊。我沒有一點信心,我照顧不了你周全,我滿腦子都是如果我救不回你,我承受不了。可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婁隽,我決定了。無論你願不願意住我家,我都還會追在你身邊貼的緊緊地。我做不到不在乎長久,我就拼命照顧好你,讓你一直陪着我。”
婁隽回抱胥甘,輕笑。“不要着急給我答案,還有一整天的時間,可以慢慢思考。”
“我已經想很久了。表白之前我在想,你生病我被吓懵不能照顧你之後我也在想。我不是我想象的那樣,各種方面最适合你,我也承受不了你有一點的意外。我嘗試放棄你,逃避你,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最後都克制不住貼回來。無論怎麽想,滿世界都是你,我已經出不來了。”
婁隽用力,把胥甘推離自己,直視胥甘的眼睛。“我不直接拒絕你,我承認自己深受你的吸引,我動念想了。但是,我需要考量清楚,需要時間下定決心,選擇自己要過的生活。明天,明天早上,最後的期限,在那之前,我們都不讨論這件事好不好?”
婁隽心意已決,正激動的胥甘忽然像是被批了一盆冷水,情緒消退,悶聲點頭。“回去吧?”
婁隽點頭,沒有留戀的往回走。
胥甘心底倏然發慌,剛剛升起的一點希望,立刻散了,感覺心裏空蕩蕩的涼。
病房裏,婁阆在,見婁隽進門,微帶詫異地問:“心情不錯?”
婁隽點頭。
“發生了好事?”
“好事應該算不上,只是我覺得高興。”婁隽頓了頓回道。
“能讓你高興的就是好事呀。到底是什麽事?”婁阆很感興趣的問。
婁隽看着婁阆,目光裏少有的審視,看的婁阆直發毛問:“怎麽了?這麽看着我。”
婁隽搖頭,恰逢稍慢的胥甘進屋,慢慢走到床邊,躺回床上。“我明天就能出院了,你一會兒和媽說聲。”
婁阆一驚,瞬間從上一個話題轉到這個事上,卻不問婁隽,直直的看着胥甘問:“我哥真的能出院了嗎?”今天能下床,明天就出院,是不是太快了,難道這就是哥開心的事?
胥甘看向婁隽,婁隽臉上是他慣常的笑。胥甘看了一會兒,點頭。“可以回去了。再住下去對他的身體也沒有什麽幫助了。”
婁阆放心了,一轉身給婁筱打電話。
胥甘默默的收回視線,轉身出了病房。
打完電話,交代清楚,婁阆放松下來,坐到床邊,給婁隽到了杯溫水。
婁隽喝一口水,不疾不徐的問:“你有沒有覺得,爸媽和以前有什麽不同?”
“和爸媽有什麽不同?”婁阆皺眉思考,臉上表情越來越驚悚。
婁隽擡手敲他額頭,咚咚輕響。“胥甘呢?你覺得胥甘怎麽樣?”
“怎麽忽然又說起胥甘?”婁隽思維跳躍太快,婁阆一時有些跟不上。“爸媽的不同和有關系嗎?”
“關系很大。”婁隽點頭,抛出炸彈。“胥甘喜歡同性。”
婁阆受到了驚吓,一臉的僵硬扭曲。慢慢的平複了,想到一種可能,眉頭擰成疙瘩,沉聲試探着問:“他喜歡的,是你?”
婁隽點頭,表情一如既往的閑适平靜。
婁阆的眼睜大,下颚線收緊,接着問:“爸媽已經知道了?”
婁隽點頭,慢慢的喝了一口白開水。
“你為這事高興?”婁阆驚呼,夾雜着細微的牙齒磨動聲,盯着婁隽,滿滿的不信與火氣。無奈婁隽平靜依舊,只是端着水杯微笑着看了他一會兒,忽然間将手裏的水杯遞過來。被多年養成的習慣影響,婁阆就下意識的伸手去接,放在婁隽手邊的床頭幾上。回過神來,瞪着婁隽深呼吸,呼吸平穩了,問:“哥,你也…喜歡他?”婁阆最後半句說的極慢,卻字字清晰。
婁隽表情不變,點頭。
婁阆忽然站起來,怒氣再上臉,粗喘着決然道:“不行,我不同意。以後我照顧你,也不能讓你為……”後半句他看着婁隽沒說出口,臉上不經意展現的排斥與痛苦,意味卻很明顯。
婁隽神色不動,擡手拉住他,他完全沒有躲,任婁隽拉着順勢坐在床邊。“小阆,你陪我最久,你該知道我,我從來不委屈也不勉強自己。胥甘已經過了爸媽的關,人品心意是真實的。我心動,我願意和他一起生活,扶持一生、甘苦與共。我開心找到為伴的人。”
婁阆不認同,認定了胥甘的壞心思,聽不得婁隽為他說話,急道:“哥。同性戀沒有真心,都是假的。爸媽被他騙了。你一直那麽清醒,你別相信他的花言巧語,那是他騙你的。”
婁隽卻笑。“這段時間,胥甘和我們來往頻繁,還一起住過幾個星期,他的言行舉止你都看着,真沒有注意到?”
婁阆低頭沉默,被婁隽猜中了。初識,見着胥甘對婁隽突然極度的照顧,婁阆是曾經不解過,為這事找了很多理由,獨獨避開了這一可能。若是早知道,他一定……
婁隽看着婁阆的發頂,過了片刻接着說:“胥甘在我接受他之前,已經自己和爸媽坦白了,爸媽很生氣也很排斥,曾經處處提防他,那段時間,你看見了吧?”
婁阆對那段時間很有印象。那段時間,他對婁父婁母忽然對胥甘的态度轉變一直在猜測,胥甘到底做了什麽事,才會惹得一向開明的父母那麽排斥他。原來答案在這裏。
“他能從爸媽那裏突破,讓爸媽松口,他的真心,起碼現在的真心,毫不作僞。我想這大概就是我的際遇。就像,我天生體弱多病難養,偏偏生在爺爺這樣首屈一指的大夫跟前,生到咱們這個世代為醫的家庭,才能二十多年有驚無險的活到現在一樣,是我的際遇。我既然也有心有意,就該抓住。衣食無憂有我自己,少病少痛有他,人生已足。”
婁阆聞言,不擡頭也不吭聲,閉上酸澀的眼睛,過了會兒,忽然紅着眼看進婁隽眼裏。“我的不同意,我保留着。哥,你要記着,我許諾的要陪你到最後,永遠不會食言。所以,你不要變,要永遠最愛你自己。”
婁隽笑臉一僵,好像看見了多年前,年幼的婁阆站在自己的病床前,紅着眼睛對着父母發誓說要照顧自己一輩子的那一幕。難以克制的鼻子一酸,努力穩着情緒。“放心,我不變,不會委屈為難自己,我一直記着,你說的要照顧我一輩子。”
陪着婁隽,等婁隽睡了,婁阆心裏的怒火才在臉上顯示出來。他忍耐着,給婁隽蓋好被子,怒氣沖沖的去找了胥甘去了。
彼時,胥甘正在醫院的樓頂,閉目養神。心思千回百轉,想着法子,好把婁隽哄回胥家。
婁阆找了一大圈卻不知所蹤,無奈只得等。
中午吃飯的時候,胥甘果然出現了,皺着眉頭不知道在想什麽。婁阆停在他面前他都沒注意,生生撞了上去。倆人都不由後退一步。
婁阆怒氣更甚,張嘴就斥責道:“你是瞎子嗎?走路不看路還要眼睛幹嘛?”
胥甘一驚,摸不着頭腦的乖乖挨罵,陪笑臉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走神了。”未來的小舅子,絕對得罪不得的角色,胥甘在心裏打上标簽。
婁阆卻不滿意,眉結更緊,平日裏英俊的眉目,竟生出五分兇惡來。“走路不看路還要眼睛幹嘛?不如剜了,省的瞎看。”
胥甘皺眉,告罪彎着的上半身直立起來,一瞬間收斂了情緒,一身的沉穩,看着婁阆,眉目沉靜。此時的婁阆顯然滿身張開着利刺,他和婁阆算不上特別熟,對婁阆客氣是因為婁隽,但他不會縱容婁阆對他發脾氣撒氣。他擡腳,準備錯開婁阆往婁隽的病房走。
婁阆卻一把拉住了他。“我們找個地方聊聊,你對我哥,肮髒的妄想。”婁阆的聲音壓得很低說的又慢,帶着恨意,字字扣在胥甘心上。
胥甘一震,剛外放的氣勢瞬間萎了,抿着嘴點頭,跟着婁阆往外走,心下已經了然婁阆要聊的事情。
并不想這事情被任何第三個聽到,婁阆帶着胥甘在附近找了一家高檔酒店,開了一間小時房。婁阆拿着房卡,先刷卡進房,等胥甘跟進來關了門,緊繃的像是鐵打的拳頭迎着胥甘的臉,捶了上去,發出一聲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