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六一一游 (1)
婁隽在發燒以後好的很快,一星期裏就完全複原了。婁阆和婁筱都很開心,稱贊胥甘醫術好。
只是這日之後,婁隽的态度回到相識之初,不主動和胥甘說話,胥甘也像是死了的火山,忽然失去了一切的熱情,沉寂下來。明明生活在一起的兩個人,在不影響日常交流的情況下,相處的方式像是陌生人。
婁筱看出端倪,苦于沒有知情人士一起讨論交流,在胥甘越來越透明的時候,伺機找來。此時,時間已經走到四月的末尾,溫度越來越高,婁隽被養的越來越健康,臉色都有了些微的紅潤。這天,婁隽和婁阆有課,婁筱借口肚子疼,留在家裏。
倆位兄長走後,婁筱站到廚房門口,把正在收拾藥罐藥碗的胥甘堵在了廚房裏。
“你最近怎麽了?”問話太開門見山,打的胥甘一懵,不解的挑眉看過來。婁筱又問:“或者我應該問,你和我大哥怎麽了?”
胥甘一頓,回頭繼續洗碗。“為什麽這麽問?”
“你原來恨不得長在我大哥身上,逮着機會猛套近乎。你現在除非必要不和我大哥多說一句話,有時候避他如避洪水猛獸。”說着,婁筱想的某個猜測,臉色瞬間變得狠厲難看。“怎麽,你膩味我大哥了?玩夠了?”後槽牙磨動的聲音,帶着威脅的氣息。
胥甘回頭,“怎麽,往着你之前期待的方向發展了,你還不滿意?”說罷,看着婁筱苦笑,“只可惜,不能如你所願了。”擺好碗罐,胥甘又清洗了手,甩了甩往外走。
婁筱擋在門口不動。“說清楚,不說清楚就別想出這個門。”
“怎麽忽然這麽幼稚了?”胥甘笑她。
她皺眉,“有關我大哥的事,多幼稚我行。”
胥甘看着她,過了好一會兒,她都沒有挪動。胥甘敗下陣來,收斂了笑,“小隽第二次發燒那天,我忽然發現,我竟然沒有辦法在他生病需要我的時候,做出正确的救治措施。”
婁筱張嘴,胥甘知道她要說什麽,在她脫口而出前打斷:“我從會說話開始,就跟着爺爺看醫書學認草藥,本科畢業以後,開始跟着爺爺學習臨床治療,讀碩士的第二年認識傅教授,開始跟着傅教授學外科,讀博的時候,已經被傅教授委以重任,主刀他接下的外科手術,從簡單的闌尾手術到複雜的心髒手術,我從來沒有失誤過。但是,那天,我卻想不來怎麽給一個發燒的人物理降溫。如果是你,你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嗎?”
婁筱合上嘴,看着胥甘好一會兒,說:“不會。”婁家的人,一早見慣了婁隽這樣,都能在第一時間穩住情緒應對。婁筱想說這些,可她看着胥甘,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胥甘低頭,像是認輸的孩子。“我想過,等我下一次就該适應了,不會再忘記自己是醫生。但是,我覺得我大概一輩子都不能适應這樣的事,看見他生病我就害怕,慌得腦子裏全是空白。我在他最需要我的時候,我最擅長的領域,卻幫不了他。”他擡頭看着婁筱,目光又像是透過了婁筱,問:“你說,我還拿什麽照顧好他,還憑什麽配得上他?”
婁筱聽得鼻子發酸。她想說,愛是最大的砝碼,愛就夠了。她想說,人都是平等的,愛情裏沒有什麽配不配的上的問題。她還想說,能做到的,待在大哥身邊,你能适應,能在緊要關頭穩住情緒的。可是她都說不出口。婁隽的身體沒有那麽多時間和機會給他适應,胥甘想的太清楚,這種安慰話對他而言又蒼白又虛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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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甘緩了緩情緒,問:“小筱,趁着小隽還不喜歡我,我現在棄權,算不算沒有打擾他的人生?能不能一切回到原點?”
大家都回到原點了,那你呢?你去哪兒?婁筱看着胥甘,無聲的反問。胥甘笑笑,“我導師手裏有交換生名額,我想我應該出去留個學,深造一下,來個中西醫結合和外科雙科全才什麽的。”
“胥甘,”婁筱叫他的名字,猶豫着下決定,說:“我也是個醫生,雖然還沒出師,但你也見過我在醫院實習時候的能力,雖然遠不及你,但也不差。我給你一年時間,在你沒有适應之前,和你一起守着我大哥。這機會你要嗎?”
胥甘眼睛一亮,又慢慢暗淡了。“小筱,如果我永遠都适應不了呢?又影響了小隽呢?”他搖頭。“小筱,謝謝你,站在我這邊。但是……”
“我不是站在你這邊。”婁筱打斷他,“我是怕再沒有人比你更愛他。我私心的想我大哥找一個愛他如命的人在身邊,全心全意的陪伴照顧他,對他才是最好的。而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我擔心也會是最後一個,我不想他錯過。”
婁筱和胥甘對視,目光真摯。胥甘低頭避開。倆人間是長久的沉默。
“我想想。”胥甘最後說。
婁隽完全好了,胥甘沒有留下的理由,在周末的早餐後,告辭回家。
婁隽看他一眼,不說話不挽留;婁阆歡送,心喜終于搶回來自己的床;只有婁筱不舍,幾次欲言又止,在胥甘出門之前,問:“六一有時間嗎?”
“應該有。”
“六一我們約好回鄰市玩,一起吧?”這是三兄妹逢假必做的事,只是五一錯過了,六一剛好是星期五,請一天假外加周六周日,剛好是個小短假。。
胥甘看婁隽,婁隽始終低着頭抱着一本書看。“我……”
“那約好了,六一早上六點,你開車來接我們,不要遲到哦!”婁筱飛快的訂了,低聲補一句。“就這個六一為期,回來的時候,告訴我你的決定。”不給胥甘反駁的機會,一把推出門去,順手關上。動作幹淨利落,一氣呵成。引來婁隽和婁阆的側目。
婁阆問:“你怎麽了?”
婁筱佯裝不解,“什麽怎麽?”餘光看向婁隽,心裏暗想:大哥可不像二哥那麽好忽悠,不會看出來什麽了吧!
“你幹嘛推他出去?你跟他說了什麽?”婁阆問。
“我沒推啊,是他自己走的。順便交代他不要遲到。”婁筱眨眼。果然,婁阆點頭表示了解,不再問了。婁隽似笑非笑的看了婁筱一眼,卻不說話,接着看書。那一撇,驚得婁筱心肝亂竄。
胥甘回了胥家,時間忽然空閑下來,自覺地跟他的導師打了電話,申請歸隊。
胥甘導師姓傅,六十歲年紀,是國內知名的外科好手,時任京城軍醫院副院長、外科主任。年輕時候曾經在胥爺爺門下學過一段時間的中醫藥。很早就認識胥甘,對胥甘的天賦很看好,平日裏管教也嚴。傅教授接電話的時候和聲細語的說:你來吧,我就在省醫院的外科主任室。等胥甘到屋裏,關了門,擺着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臉,說:“吆~忙完了?想起來回來了?”
簡簡單單兩句話,聽得胥甘皮一緊。先态度極好的低頭認錯,“對不起。”再把責任推卸給胥爺爺,“婁爺爺家的長孫小隽,您應該聽我爺爺說過那個情況,每次生病兇險,爺爺擔心,身體上又承受不了操勞,所以我去守着。”爺爺,對不起了!胥甘心裏對胥爺爺吶喊道歉,嘴上接着表态:“謝謝師父不嫌我,您放心不會再這樣了,以後随傳随到!”
傅教授抽抽嘴角,到底是沒有把肚子裏早準備好的話說全。當年在醫界與胥爺爺名聲并肩,十分權威的婁爺爺的大名他也是聽說過的。後來,跟着胥爺爺學習的時候也确實聽胥爺爺提起過,他那個自出生身體便十分嬌弱的長孫,藥石效微,體質難養,是頭號難題。他曾有興趣想要一見,卻聽胥爺爺說兩家失去了聯系,現在看來,這是又遇上了。而且那小孩長大了,身體依然質弱,真是個好時機呀!
思緒一轉,傅教授問胥甘,“這次生病已經全好了嗎?他體質真的十分虛弱?”
胥甘點頭,大約猜到了傅教授的心思,回道:“不算全好,你知道他先天體質差,就算一時好了,也少不得要比常人多靜養個十天半月。”
“靜養是必須的。等他完全好了,得空,你帶他來找我,讓我來看看。”能治好固然是喜事,沒法子長長見識立個新目标也是好的。傅教授眯着眼睛,心情美起來。
胥甘點頭,沒想好回複的說辭。私心上,他是不想讓婁隽見傅教授的。傅教授雖然醫術高超,但畢竟做了幾十年的成績和專業都是針對他的外科技術,對內科并不了解。再說胥爺爺的醫術遠在他之上,胥爺爺都沒有辦法的事情,他見了也沒用,他就是過來滿足一下好奇心。
正想着怎麽推脫,門外響起敲門聲,護士推門進來。“傅教授,手術快開始了。”
“好,我馬上過去。”傅教授應聲,沖護士擺擺手,回頭問胥甘,“有一個胃部切除手術,一起去?”
胥甘皺眉。“我只是你的學生,這樣私自進手術室不好吧?”
傅教授嗤笑。“我怎麽記得你剛分到我名下的時候,第一天就死皮賴臉的跟着我進手術室,是這麽遵紀守法的人嗎?”
胥甘臉上一黑,“今兒這個是只要我旁觀的?”
“師父教徒弟,是為了自己幹活讓徒弟歇着看的嗎?”
胥甘嘴角抽抽,“這樣不太好吧。”
傅教授挑眉,“這樣的手術,怎麽算你也做得有百多次,怎麽這會兒慫了?”胥甘沉默,傅教授話一轉,推胥甘一把。“再說了,你有證,你怕啥?我不是還在旁邊盯着嗎?走了。”
胥甘嘆氣,“病例呢?”
傅教授随手一扔,送來一份文件夾。“怎麽?這去鄰市做了半年中醫師,都忘了手上的活計了?”
胥甘對着傅教授乖巧的笑。“師父的教誨銘記在心,我正在一絲不茍的貫徹到工作裏。”
傅教授又一聲嗤笑。“我聽說,你對這的院長遞交了申請,想畢業後留在這做中醫?”
胥甘手下頓住,嚴肅了面容,鄭重的點頭。“是。”
“對京城的軍醫院不滿意嗎?還是,你不想幹外科?我可以給你調科。”對待最滿意的學生,當然是先留在身邊,再一步步安排回外科,決不能方然外流的。傅教授心裏劈裏啪啦響的打着小算盤。
“我想留在爺爺身邊。爺爺年紀大了,胥菱還小,家裏需要人照顧。”
傅教授一頓,點點頭。“也可以把大家接過去住,京城相對而言,各方面還是比這裏好很多的。”看時間不早了,迅速的結束話題。“走吧,時間到了。”
手術很順利。
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胥甘坐在椅子上喘口氣,換了自己的外套,查看手機。有一個未接的電話,三小時前胥菱打來的。
胥甘回過去,胥菱接的很快。
“哥,你做完手術啦?”胥甘進手術室以前都有設置來電拒接短信回複的習慣,胥家人都知道。
“嗯,給我打電話什麽事?”
“就是你中午沒回家吃飯,爺爺讓我問問。晚上我不回去吃飯了,你回去跟爺爺說一聲哈。”
“好。晚上早點回家,注意安全。”
挂了電話,揉揉胃,胥甘站起來看着傅教授。“師父,還有事嗎?”
“沒了。”傅教授悠閑地擺擺手。“要回家?”
胥甘點頭。
“我也有段時間沒去看你爺爺了,走我也一起去。”
胥甘點頭,驅車載着傅教授回家。
當晚胥爺爺很高興,趕胥甘去做了晚飯,桌上倆人還喝了幾杯,當夜傅教授在胥家留宿。
第二天,再一起吃了早餐,坐胥甘的車去醫院,晚上一起回來,如此反複。
轉眼到了五月三十一號,胥甘晚上依然帶着傅教授回胥家。晚飯過後,胥甘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發呆。
去。
不去。
這件事困擾了他一個星期,他拿不定主意。
已經有一星期沒見到婁隽了,胥甘在心裏計算。很想他,最近總會不自覺的發呆,任何事都能聯想到他,想知道他在做什麽,過得好不好,身體有沒有又不舒服,學校裏的學生是不是聽話,有沒有惹他生氣。還沒有見過他生氣的樣子,也沒有見過他開懷大笑。不知道他為人師表的時候,會不會和平時不一樣,會不會更有生氣一些?
胥甘伸手捂眼,在黑暗裏想象婁隽生氣的時候、開心的時候,神态上可能會有的變化。可惜沒有模板,終究不得收獲。
看,遇見以後相識以來,也沒有什麽共同的能稱得上美好的回憶。胥甘沮喪的想,或許真的不合适吧。
他擡起右手,舉在頭頂,做出放開的動作,下一刻又立刻握緊了。
真的,放手嗎?
……
電話震動的很突然,抵不上胥甘看清來電顯示那瞬間受到的驚吓強烈。他呆呆的舉着手機,足足等到對方因為超時提醒挂斷,才恍然清醒,看着屏幕上顯示的未接來電,又懊惱又不知所措。
怎麽能不接婁隽的電話呢!萬一有什麽急事呢!萬一婁隽發生了什麽,急需幫助呢!越猜越擔心,手忙腳亂的要回撥,電話,又開始震動了。
婁隽。
胥甘的大腦安靜下來,他深吸一口氣,按了接聽鍵。
“喂?”他說,聲音很輕。
“胥甘,我是婁隽。”是婁隽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緩清晰。
“嗯。”他應一聲,又沉默了。
對面的婁隽也沉默。過了一會兒,婁隽主動開口:“小筱催我提醒你,別忘了明天出行的事,過來早點,一起吃早餐。”
要放手了,應該拒絕。胥甘心下決定,嘴裏卻鬼使神差的問:“你想我去嗎?”說完後悔的想把嘴縫起來,立刻不吱聲了。
聽筒裏又一陣安靜。胥甘心底發疼,正想說一句話,告訴婁隽就是個玩笑,不要當真。卻聽見婁隽淺淺的開口:“我想你去。”
“你…你當真……”胥甘話都說不完整了。
“認真的。有些事,我想跟你聊聊。”婁隽聲音四平八穩。“明天見,早點休息。”
“哦,好。”胥甘還沒有回過神來,電話就挂斷了。
什麽意思呢?
答應了?
再次鄭重拒絕?
胥甘翻滾着,想不明白,胡猜了一夜。
翌日,一早驅車到婁隽家,臉上還挂着深深地黑眼圈,引來婁筱的調笑。“我以為你連着一星期不出現,是真的要放手了,原來是拼命憋着呀!怎麽樣?昨天我大哥主動給你打的電話哦!有沒有很激動,激動地一夜沒睡?嘿嘿~”
六一游的地點定在距臨市較近的小鎮裏,是美術系學生寫生慣常去的地方,山清水秀,算得上是臨市附近的一景。
驅車倆小時,到達婁筱早定好的農家小院,安排了胥甘和婁隽一間房,收拾了行李,吃過午飯稍作休整,一行人出了農舍往田地樹林的方向走。
這地方婁筱以前和別人來過,還算熟悉,把三人帶到小河邊,領着婁阆去摸魚,漸行漸遠,獨留胥甘和婁隽二人待在一起。
胥甘渾身不自在,低着頭不看婁隽,卻又不想離開婁隽身邊。他覺得,婁隽這次要把話說開準是要拒絕他的,心裏難過更是不舍。這次,他連挽留和堅持的理由都沒有了。
能多貼近一會兒是一會兒吧。
抱着這樣的心态,胥甘不說話,僵着身體盯着河水,潋滟的波光刺的他的眼睛有些微紅,澀澀的泛上來淚意,胥甘瞪着眼睛卻不敢眨。
婁隽找一處幹淨的樹根邊坐下,離胥甘很近,嘆了一口氣,先開口。“最近好嗎?”
“嗯。”胥甘穩着氣息應一聲,鼻音很重。
“在忙什麽”
“跟着導師在省醫院實習。”
“好久沒見胥爺爺了,他最近好嗎?”
“很好。”
“有心事?”
胥甘一愣,咬咬牙搖搖頭。“沒,沒有。”
“最近實習比較累?”
“沒有。”
“你,沉默了很多。”
“嗯。”
胥甘的沉默,印證了婁隽的猜測。婁隽心下一涼,轉移話題。“我媽前兩天跟我通電話了,她說起你。”他說完故意一頓,等胥甘的反應。
胥甘果然瞥來一眼,卻又立刻背過身去,偷偷閉緊眼睛。
見胥甘良久不動,婁隽接着說:“她問你是不是還和我住在一起,問我們相處的好不好,問我覺得你怎麽樣?”
他又停住,等得胥甘心裏猶如百爪搔撓,忐忑不安,終于自己坦白:“對不起,沒有經你允許私下跟伯父伯母說了我喜歡你,要和你在一起的事。對不起,那時候我太自以為是,打亂了你的生活。”
他露出了然的神色,臉上沒有喜意,眉眼間緊繃着,聲音也帶着某種不明的壓抑。“除了我父母,還有誰知道?”
聞聲,胥甘一僵。“我爺和我爸,還有婁筱。”
“原來,小筱昨晚讓我打電話……”婁隽低喃一聲,胥甘聽的清楚,僵硬的身形忽然有一點佝偻。“對不起,讓這麽多人知道。”
正在思索的婁隽一頓,眉間打了結,沉默了一會兒,結又解了,語氣平緩的問胥甘:“我媽對你的态度,你不好奇嗎?”
胥甘的喉結艱澀的晃動了幾下,肩膀垮下來答:“我,我知道伯母的态度,知道該怎麽做了。”他說完,向着婁筱婁阆走遠的方向追去。“我去找他兩,你先歇一會兒。”
胥甘步伐匆匆,背影很快消失在婁隽的視野裏,婁隽看着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胥甘人很好,追他的時候真心實意,愛他至少等同于愛自己,這些事情,不但只有周末才有機會見面的婁父婁母看得出來,處在愛意中心的他更是感受深刻。婁父婁母感動了,打來的電話裏探着他的口風,表達了他們願意默許的态度。甚至,婁母還變相的為胥甘說了好話。
婁隽承認,抛開胥甘對他的好和家人對他的接受不談,他的心确實受到了胥甘的吸引,不自覺的關注,不自覺的喜歡。胥甘不在的這幾天,他想起胥甘,曾經孑然一身的決心搖擺不定。所以,他順從婁筱的慫恿,主動打電話聯系胥甘,約胥甘一起出來玩,試圖安撫胥甘忽然的不安。
他感受到胥甘的變化,能想到胥甘不安的原因,看出胥甘的退意,在他決定嘗試在一起的這個時候,他沒法說服自己,借着這個臺階,走回到曾經。明明是收心的最佳時機,明明只想自己過簡單的或許還很短暫的一生,明明知道如果踏出了這一步,以後的路會萬分艱辛。
可是,怎麽能放棄一個對你無限好的人呢?更何況,這個人,自己還喜歡,很喜歡。
婁隽禁不住盯着胥甘的背影慢慢的走出視線,露出自嘲的笑。
得承認是栽了。
胥甘不敢停歇,以小跑的速度迅速的找到婁筱和婁阆,低着頭站到婁筱身邊,接過婁筱手裏的水桶。“你去陪小隽吧,他在後面的大樹下坐着。”
婁筱不明所以,看着胥甘神态呆板,低聲問:“什麽情況?”
河裏正拿尖頭木棍插魚的婁阆聞聲,回頭張望。“你怎麽過來了?我哥呢?”
“在後邊的大樹下坐着。”胥甘重複。
“一個人?”婁阆驚呼,扔杆上岸。“你怎麽能讓我哥一個人呆着,這還是在外邊!”說着,跑着尋去了。
胥甘默默撸起褲腿和袖子,進河裏拿了木杆子插魚。
婁筱着急,又問:“你和我哥怎麽了?吵架了?”
胥甘不答,神情專注的看河裏魚的動向。河裏魚不少,時不時都有一條圍着腿邊游過,粼粼波光,閃得胥甘眼疼。
婁筱等不來回答,連聲問:“到底怎麽回事?你倒是說話啊!”
胥甘手臂一動,猛然發力,杆子快如閃電□□水裏,落空了。魚兒受驚,飛快的從他四周逃竄,過了幾秒,又有魚兒聚過來。胥甘再大力紮下,落空,魚兒受驚游走,過會兒又游回來。如此反複,力氣越來越大,姿勢越來越猛,速度越來越快,十幾次之後猛然停住,慢慢舉起。
陽光下,一條垂死掙紮的魚,首尾上下翻動,滿身魚鱗反射的陽光有些耀眼,打在胥甘臉上。婁筱才看見,胥甘埋在陰影裏的臉上,猩紅的眼睛滿臉的情緒和沒有完全展開的錯愕。
既第一條被捕的魚之後,胥甘的手感很好,連續命中,眼裏的紅漸漸退去。
六條之後,婁筱拉着杆子,叫胥甘上岸。“夠了,夠了,吃不完了。”
胥甘點點頭,收了杆子上岸。
等腿幹的時候,婁筱再問胥甘。“情緒穩定了?能說說了嗎?”
胥甘彎腰,拍去抹去腿上的水珠。“就是我向伯父伯母出櫃的事,小隽知道了。”
“我哥……又拒絕你了?”婁筱小聲試探着問。本來是不打算讓胥甘聽見的,胥甘卻看來一眼,“你也覺得我沒有機會對吧?我不知道小隽是什麽反應,我坦白完,就過來了。”
“你不會……順便也跟我哥說了,你放手的話吧?”
“沒有。”胥甘扭頭,若無其事的穿鞋襪。“打算好了,但是,我說不出口。”穿好了,接過裝魚的水桶,往回走。“反正他不喜歡我,我不往上湊了,他也會松一口氣,就這麽慢慢的忘了吧。”
婁筱不認同。“你對他那麽好,你怎麽就知道我哥不喜歡你?”
胥甘停住,面對婁筱嘆氣。“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你被我感動了。可是婁筱,我們都知道,感動不是愛,不可能維持一輩子,更何況這些好,還都是我強制附加給他的?”他的聲音不自覺的加大,到最後閉上眼睛。“以後不提這些,我們都忘了,好不好?”
婁筱鼻子發酸,抿了抿嘴,不吭聲往回走。
胥甘跟在後面,一路沉默。走到婁隽坐的樹根邊時,卻不見婁隽和婁阆的影子。
胥甘神經一跳,下意識的拿了手機查號撥號,只是剛點了婁隽的名字又立刻挂斷了,低聲對婁筱說:“你給他們打個電話,問問他們在哪兒。”
婁筱看見這種情況也覺緊張,已經拿出手機,在撥號了。
響了七聲,婁阆接通,簡單的交代了,倆人已經回到住處休息。婁筱和胥甘趕回去,婁筱陪婁隽說話,胥甘處理晚飯。
晚飯做好端上桌,真真是全魚宴。胥甘廚藝很好,每一種做法都很美味。婁筱贊不絕口,婁阆吃得腮幫子鼓鼓的,根本沒有說話的空隙,只是點頭。婁隽的吃相算是裏面最好的,又專注又斯文,間或湊着婁筱的話音誇贊兩句。
胥甘悶頭偶爾吃兩筷子,很沉默。面對三人的誇獎,只是擡頭一笑,以示接受與感謝。整個席間,他都在努力克制自己,不把注意力放在婁隽身上,試着把婁隽當做朋友。每每被婁隽拉走了注意力,發呆醒來的時候,都忍不住厭煩自己。
吃了半場,索然無味,幹脆拿出手機擺弄着,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卻收效甚微,在晚飯一結束,立刻收拾了碗筷,逃似的進了廚房。
洗刷完了,也不回去。招呼也不打,一溜煙的出了門,從土路上進了麥田,躺在地上,一瞬間就被麥苗和夜色遮掩盡了。
婁筱時刻關注着胥甘和婁隽的反應,見胥甘走遠了,湊上來拉婁隽。“大哥,這裏空氣好,我們出去散散步吧。走吧。”
婁隽站起身,看着她笑,問婁阆,“一起去散散步吧?難得來這邊。”
婁阆剛要應聲,婁筱打斷,“二哥就負責在這給大哥收拾床鋪吧。我們走。”說完,使了勁把婁隽拉走。
一路沿着胥甘消失的方向走,婁筱東看西看找胥甘。婁隽跟着走了一段,笑問;“在找胥甘?”
婁筱一驚,停了步子,偷偷觀察婁隽的臉色。
婁隽笑容不減。“你早知道,胥甘是同性戀。”
婁筱咬牙不搭。
“你也早知道,他喜歡我。”波瀾不驚。
婁筱拿不準婁隽的意思,心慌。先道歉:“大哥,對不起。”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婁隽輕輕拍拍婁筱的頭,語氣平淡口吻放松。“只是看你遮掩的太辛苦,索性告訴你,我都知道。”
婁筱依然不敢放松,保持立正姿勢大氣都不敢出。“大哥,對不起。我是你生日的時候确定的。一開始,我是站在大哥這邊的,拒絕胥甘和你接觸,也覺得他是完全沒機會的,想他自己知難而退,所以選擇靜觀其變。但是,胥甘他真的很好,他把你看得和他的命一樣重要。對不起,哥。我很感動,被說服了,我想幫幫他。”
婁筱眼睛紅了,婁隽把她擁進懷裏安撫。“真的不是在怪你,小筱。胥甘的好,大家都知道,尤其是對我。我媽大概也是被感動了,基本上已經委婉的向我明确表示過,她同意我和胥甘在一起。”
婁筱聞言冒頭,“大伯母真的同意了?那二哥知道嗎?”
婁隽一愣,挑眉。“小阆,大概還沒想到這兒。”
“那你呢?哥,你喜歡他嗎?”婁筱迫不及待的問。
婁隽放開婁筱,笑她。“不哭鼻子了?”婁筱呲牙。“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婁隽往前走兩步,擡頭看着城市裏很難見到的星星,目光深邃。“他很好,很吸引我,我很心動。但是,我們倆之間,還欠些火候。”
“什麽火候?我去燒一把?”婁筱撸袖子。
婁隽拍她。“還沒有下定的決心,別人是幫不了的。”拉她往回走,遠離了那塊麥田地。婁隽低聲說;“我想傳達的,傳達到了。小筱,謝謝你。”
婁筱不放心。“哥,這樣行嗎?”
“盡人事,聽天命。足夠了。”
“那,哥,你做下決定了嗎?”
“我,大概也還沒有吧。”
麥田裏,胥甘閉着眼睛,情緒在心裏翻湧。聽見婁隽說感動、說受吸引、說心動,胃裏像是被倒進去了一整罐的蜜糖,甜遍全身的歡喜。只可惜這歡喜像是海市蜃樓,眼見真真切切,确是遙不可及的幻影。
他否定了自己在婁隽身邊的價值,他失去了下定決心在一起的砝碼。
胥甘在麥田裏躺到深夜,忍過了自覺最難過的情緒,說服自己忘記今天聽見的轉機,才回去。
進院門的時候,看見屋裏的燈還亮着。胥甘想象着屋裏的情景,婁隽是睡了還是醒着?如果醒着,該怎麽自然地搭話,表明自己的淡忘與割舍?
他還在想,婁筱忽然開門出來了,神色匆匆,眼睛很紅。看見他臉色一變,質問:“你去哪兒了?怎麽現在才回來?”聲音裏帶了微弱的哭腔,說完一邊走向車子,一邊命令:“你快把大門打開。”
胥甘心裏一跳,猛然有不好的預感,還沒來的急張嘴問,婁阆已經抱着臉色蒼白的婁隽出來了。婁筱趕緊開車門,讓婁阆把婁隽放進去,胥甘慌張的顧不上婁筱的指示,鑽上車。婁隽閉着眼睛,胥甘叫他他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有微弱的呼吸、緊蹙的眉頭、額頭的細汗證明他還活着。
“怎、怎麽了,這樣?”胥甘問。
此時婁筱已經去開大門了,婁阆發動車子,手下不停地說:“一開始他說是肚子疼胃疼,本來是要直接去醫院的,我哥說你還沒回來,讓小筱先給你打電話說一聲,電話還沒打通,他就先疼暈了。正準備去醫院,你回來了。”
車子出了門,婁筱直接上車,車速很快的往鎮上醫院駛去。
胥甘見婁隽身上有冷汗,皮膚發燙,氣息不穩。心疼的把婁隽抱在懷裏,問婁筱,“之前都是什麽症狀?”
“發熱、腹痛胃痛、惡心、右下闌尾區按壓疼痛,我覺得是急性闌尾炎。”聞言,胥甘心中火起責問:“急性闌尾炎都有幾小時的初期表征,怎麽這麽嚴重才發現?”
婁筱心底也有火氣,回道:“現在是淩晨兩點,我大哥晚上睡覺從不超過十點,可是今天直到他昏迷前,還沒有睡。從晚飯過後到現在,你出去了超過五個小時,十點的時候給你打電話你不接。你為什麽回來這麽晚?你明明聽見了我倆說話,為什麽還回來這麽晚!”
“我……”胥甘說不出原因,很多話在腦子裏轉了又轉,對比上現在婁隽的情況都顯得微不足道。如果可以,他寧願折磨自己,也要時時刻刻看着婁隽安好。如果,這一次……
“到了!快!急診室!”
婁阆下車,打開車門催他,打斷他的胡思亂想。
胥甘收拾起亂七八糟的情緒,努力鎮定着,跟在婁阆身上跑進急診室。小鎮裏的急診室,深夜裏沒有看病的人,有一個醫生兩個護士坐在那裏打瞌睡,看見胥甘抱着婁隽進來,婁阆和婁筱兇神惡煞的催促,一瞬間都有點吓懵圈。
婁阆叫了那個男醫生幾聲,醫生才一幅大夢初醒的樣子,帶着護士往這邊來。婁筱看着男醫生一臉沒睡醒的散散悠悠的樣子不放心,一把搶過男醫生脖子裏的聽診器遞給胥甘。“快,先給我哥看看。我給你拿單子,該做什麽檢查用什麽藥你盡管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