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噩夢

Orm在十五歲的時候,悄悄養過一只座頭鯨的幼崽。那是一只迷了路的小座頭鯨,不知道他的媽媽是否已經死去還是出了什麽意外,Orm無意中在北亞特蘭蒂斯的七王遺跡中找到它時,它正困惑而茫然地翻騰在海水中,不停哀哀鳴叫呼喚着,卻沒有任何母親回應的聲音。

他才只有大概五公尺長,胖墩墩的樣子十分可愛,也不知道怕人。悄悄甩開了侍衛獨自一人來到這裏的Orm試探着接近他,他便主動游了過來,用涼滑的身體蹭着Orm,惹得Orm低聲笑起來。他伸手去摸他的下颚,他便歡快地擺動身體,溫和而天真的眼睛裏映出Orm驚訝而着迷的面容。

Orm知道它餓了,但是自己身上只帶了一些小魚當做零食,這只小鯨魚也不知道有沒有斷奶。Orm把小魚拿出來,用石頭弄碎了,湊到小鯨魚面前。他立刻把嘴巴大大張開,讓Orm把碎魚肉放到他的口中,然後看起來很歡快一樣繞着Orm游了一圈,發出奶聲奶氣的叫聲。

Orm給他起了一個名字,叫Crescent(小月牙),因為在它的肚子上,有一塊月牙形的胎記。

自那之後,Orm每隔一兩天就會悄悄溜出王宮,偷偷帶着一大袋子一大袋子的魚來七王遺跡喂給小月牙吃。他開始教小月牙如何自己尋找食物,如何去驅趕吞食那些小魚小蝦。小月牙學得很快,時常得意地在他面前炫耀,到後來也不太需要他再給他帶吃的了。小月牙長得很快,漸漸地已經有七八米長,但是用滑溜溜的身體蹭他的習慣卻一直保留了下來。他們時常一起在深藍沉寂的大海中暢游,Orm優雅地圍繞着他翻飛來去,化出一道道線條完美的弧線。而小月牙便唱歌給他聽,唱得悠揚婉轉,帶着年輕雄性鯨魚特有的朝氣。

Orm知道,将來小月牙長大了,他的歌聲應該會為他贏來芳心無數吧?他笑着抱着他巨大的頭顱,讓他帶着自己浮上水面,短暫地呼吸,再次沉入水中。Orm也時常會給小月牙講故事,就像母親曾經做過的那樣,雖然知道小月牙根本聽不懂。但它還是認真地聽着,是不是用各種各樣的聲音回應他。

有時候訓練後過來的Orm臉上和身上都帶着傷痕,小月牙也會擔心得十分不安,不停地用身體輕輕蹭他,仿佛是想要給他一些安慰。

那段時間的Orm很開心,不論白天經歷的訓練多麽嚴酷,他也覺得沒那麽難熬了。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如往常一樣雀躍地游向七王遺跡。小月牙看到他,歡快地長鳴一聲。

那是他最後一次聽到小月牙的歌聲。

下一瞬,一道銀色的光芒撕破深海的黑暗,帶着炙熱磅礴的力量,射向了小月牙的身體。

Orm的眼睛睜大了,他看到小月牙的身體劇震,然後開始緩緩下沉。

“不!!!!!!”

他瘋了一般沖過去,試圖抱住小月牙的身體。小月牙那彌漫着濃濃痛苦和恐懼的眼睛映出他同樣驚恐萬狀的臉,鮮紅的血從巨大的身體中彌散,形成了一片深色的霧。

小月牙落到了海底,濺起一大片渾濁的泥沙。Orm仍然緊緊抱着他,回過頭,卻看到了他的父親,King Orvax,正面無表情地望着他。雖說是沒有表情,可是那和他一般深藍的眼中,卻凝結着一絲惡意。

年少的Orm全身僵冷,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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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蠢了,太不小心了,竟然以為父王不會察覺……

但他還是執拗地抱着小月牙,即便知道他的父親将要釋放出如何可怕而森冷的怒火。

“你太讓我失望了。”歐瓦克王緩緩從空中降下,紫色的盔甲上反射着森冷的光,手中的銀色三叉戟的頂端還在微微發紅,顯然是剛才用來射傷小月牙的兇器。

Orm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求過他父親了,在母親之後,他就沒有再求過他。但這一次,他雙膝跪在地上,垂下眼睛低聲說着,“父王,饒他一命,我保證我再也不會來見他了!”

“我教給你的東西,看來你什麽也沒聽進去。”歐瓦克沒有感情地說道,“身為一個王者,不能有任何弱點。不過是一條鯨魚,你便要跪地求饒。如果是一個人,一個寵姬呢?你豈不是要為了她出賣整個王國?!”

“陛下!”Orm的心髒劇烈地顫抖着,擡起哀求的雙眸,“兒臣知錯,日後必定不會再犯!”

“知錯?”歐瓦克王忽然将自己的三叉戟扔到Orm面前,“知錯的話,就親手殺了它吧。”

Orm驚恐地睜大雙眼。他搖搖頭,“不……”

歐瓦克粗暴地捏住Orm的下颚,壓低身體,惡狠狠地說道,“就算你不殺它,它被我的三叉戟所傷,已經必死無疑。你如果想要延長它的痛苦,讓它慢慢地失血而亡,就當一個懦夫,什麽也不要做。你若是個男人,就完成你自己開始的一切。”

說完,他甩開Orm,緩緩上浮。冰冷的眼睛垂着,看到兒子痛苦的模樣,心裏卻有一絲施暴的快意,“你明知道養一只寵物如果被我知道會有什麽後果,卻還是這麽做了。害死它的不是別人,是你自己。”

眼淚從眼眶中溢出,被海水帶走,不留痕跡。小月牙在Orm的心裏早已如親人、如兄弟一般,為什麽奪走了他的母親還不夠,還要奪走他唯一的慰藉?

為什麽他不能有人陪伴?為什麽他不能被愛?為什麽他一定要孤身一人。

”我恨你!!!!“Orm突然爆發出聲嘶力竭的怒吼,宛如被壓抑了那麽多年的憤怒終于漫溢,迫使他抓起三叉戟竟然向着他父親沖了過去。可是歐瓦克不閃不避,只是好整以暇地懸浮在半空中。那三叉戟尖銳的鋒芒距離他的喉嚨還有一寸的時候終究停住,Orm目眦欲裂地瞪着他,面容被極度的痛苦和怨恨扭曲。

歐瓦克冷笑一聲,“哼,我就知道你是個懦夫,諒你也沒有這個膽子,為了一條鯨魚背上弑父的重罪。”

說完,他便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Orm回過頭,剛才的怒火已經蒼白地熄滅,此刻他的眼中,剩下的只有濃濃的悲傷。他緩緩降落到小月牙身邊,小月牙發出一聲孱弱的低吟,仿佛是哀求,仿佛是哭泣。

他用最輕柔的力道抱住小月牙顫抖的身體,在他的眼睛旁邊輕輕吻了一下,喃喃低語着,“別怕……別怕……很快就不疼了……”

然後,他在小月牙身邊輕輕地唱起歌來。母親曾經哄他入睡的搖籃曲,現在卻成了送座頭鯨進入永恒沉睡的挽歌。

在他的撫慰下,小月牙好像終于安靜下來了一些,眼睛緩慢地轉動,好像有眼淚流了出來,卻看不真切。Orm伸出手掌,輕輕蓋住他的一只眼睛,然後舉起了三叉戟……

那之後,Orm便徹底地變了一個人。仍舊會開懷大笑的Orm死了,誕生的是一個嘴邊只會出現諷刺笑容的冰冷帝王。

可是現在,Orm低下頭,看到自己抱着的并非小月牙的屍體。

躺在他臂彎裏的男人,身體被他的三叉戟貫穿。炙熱的血包圍着他的手,那深棕色的、蔓延着紋身的強健胸膛急速起伏着,粗犷而英俊的臉上有着震驚和被背叛的痛苦,口中咳嗆出一口鮮血,金色的雙眸映出Orm驚恐的臉。

“不……不……不……”Orm不敢置信,不停低聲呢喃。不對……不對……怎麽會是Arthur?

不能是Arthur……不能是他……Orm的腦子裏一片空白,只剩下這一句話不停重複。

Arthur死死抓住他的手臂,不甘地盯着他,說不清是憎恨還是悲傷,“為什麽……”

Orm徒勞地用手去按住出血的傷口,他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整個人似乎都要瀕臨崩潰,”Arthur。。。堅持住!堅持住!我會救你的!我一定會救你的!!!”

別死……別丢下他……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死嗎?”Arthur忽然幽幽說了一句,然後整個身體忽然垮了下去,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也定格在空中某個點上,瞳仁緩緩散開。

Orm僵住了,他不信地去摸Arthur的胸膛,卻摸不到任何跳動。他又去試探Arthur的鼻息,仍舊是一片死寂。

Orm感覺自己的腦子裏有什麽東西徹底坍塌了。他發出了一聲充滿了恐懼和絕望的悲鳴。

“Orm!!!Orm!!!Jesus fucking Christ!!!Wake Up!!!”

Orm如脫水的魚一般倒吸一口冷氣,猛地從沙發上坐起來,一下子撞到了正低頭搖晃他的Arthur的頭。Arthur痛叫一聲,媽的也只有同為亞特蘭蒂斯的人的腦殼會撞得他這麽疼。

Orm也被撞得一蒙,捂住額頭喘着粗氣,驚魂不定一般四下張望。

他仍然在Arthur父親的小屋裏,坐在沙發上。可是他全身都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是西塞羅……他把自己少年時最痛苦的記憶之一編織成了夢魇,以此來折磨自己的神智,好進一步入侵自己的潛意識,讓他逐步走向崩潰。

Arthur看到Orm雙眼發直,神色大為不妥,也忘了自己腦門上被磕出的包,伸手抓住Orm的肩膀,“你怎麽了?做噩夢?”

然而Arthur抓住他肩膀的觸感令他想到了西塞羅抓着他肩膀的恐怖觸感,Orm打了個冷戰,向後一躲。過于劇烈的反應讓Arthur愈發驚訝,心裏也有一點點的……受傷?

本來以為他們之間的關系已經緩和了啊……

而Orm看向Arthur,他死在自己懷裏的樣子,還有那種整顆心都被撕碎了一般的痛苦和絕望,現在還歷歷在目,鮮明得能滴出血來。他不知道,原來Arthur竟然已經對他造成了如此大的影響。

原來他竟然這麽怕失去Arthur……

如今看到Arthur毫發無傷地坐在他面前,Orm在感到一陣令人眩暈的放松的同時,也隐隐感到害怕。

西塞羅是不是看到了?如果他意識到Arthur對自己造成的影響有多麽大, 會不會進一步利用此點,對Arthur不利?

Arthur見Orm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奇怪,到最後甚至有些陰狠,漸漸也有了怒氣,“你他媽到底怎麽了!剛才叫得整個慈恩港都能聽見!”

“做噩夢。”Orm轉開視線,伸手擦掉額頭上滑落的汗珠。

聽對方回答得這麽幹脆,Arthur竟也語塞了,“你……你也會做噩夢?我還以為只有你成為別人噩夢的份呢。”他半開玩笑似的哼笑道。

Orm卻沒心情和他拌嘴,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轉頭看了看窗外。天空是一片如大海般的深藍,大概是黎明時分。

“不過說真的,你夢見什麽了?”Arthur還在刨根問底。

Orm心不在焉地看着海邊那一片逐漸彌漫開的彤紅曙光,“夢見了以前的事而已。”

或許從今天開始,直到他找到擺脫被西塞羅控制的辦法、亦或者至少反擊的方法,他不能再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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