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離開
“我是為了一壇醉月。”
淩行夜側頭,認真道,這是大實話,若非師兄請他幫忙,他才沒那閑工夫。
“我知道,不過沒關系。”
唐景修唇角輕勾,伸手拽下頸脖處的暗塔,在淩行夜眼前晃了晃。
“剎魂塔,還記得麽,你替我打開的第一層。”
淩行夜點了點頭,當時,他與其他人一樣,都認為唐景修修靈天賦低,直到後來,才發現并非如此,唐景修不過是把所有精力放在剎魂塔的修煉中。
剎魂塔共有七層法訣,初入門極難,所以困惑他良久。
“這麽說來,我倒是想起來了,那是你被罰出課堂,然後躲在假山的一個洞口內,捧着暗塔哽咽落淚。”
淩行夜陡然笑了,誰能想到,當年那個狼狽怯懦的小孩,會成為如今威名赫赫的暗司絕呢。
“對,然後你來了。”
唐景修擡眸,眼底的柔意流露出來,宛如月色般皎潔溫和,像是卸下了所有的僞裝防備,向面前的人呈現出最底最深的東西。
淩行夜睜大眼睛,忽地撇過頭。
“我要走了。”
他陡然站起身,卻被一把拽住了胳膊。
唐景修壓低聲音,似是從牙縫間硬生生擠出的話語,字字泣血,宛如刀割。
“我看到你頸脖處的紅痕了,是秦泛舟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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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行夜這才想起,自己沒靈力,自然消不了印痕,他微微蹙眉,未做回答。
唐景修垂着頭,忽地嗤笑了聲,“淩,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秦泛舟是秦曜後人,你把他看得有多重要,我能想象的到!但是,你可曾想過,對他而言,是怎樣的折磨。你明知他的心意,卻不以為然,想把全世界的好東西給他,卻不給他真正要的東西。從頭到尾,他在你心裏,也不過只有秦曜之子的标簽。”
“淩,你說是不是?”
淩行夜身形微僵,手指緊了緊,半響,冷聲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離他遠點,”
唐景修聲音柔和了些,道:“你對他沒有情,繼續呆在他身邊,只會讓他越陷越深。你不是要恢複靈力麽,閉關久了,他見不着,自然就淡了那份心思,也能把你忘了。”
淩行夜低垂着眼簾,眸光微動,神色帶着幾分茫然無措。
為什麽都這樣說?
秦泛舟也是,離他遠點、離他遠點······
是他做錯了嗎?
“很早以前,你曾說過,待暗絕當煩了,剩下的時間就去游歷九洲,過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生活。”
淩行夜默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久到他都忘了。
“你應該相信秦泛舟,沒有你,他一樣能做得很好,把本該由他完成的事交給他,你肩負了這麽多年,也夠了,不是麽。”
“鴻蒙山脈也好,空月谷、緋雪境、天昭海也罷,你想去的地方,我都陪你去。”
淩行夜神情複雜,最終轉過身來,開了口。
直到天邊放出第一絲光芒時,在府邸牆外靠了大半夜的淩行夜才走入其中。
路上燃着瑩白的燈火,像是一條皎潔耀眼的星辰襟帶,他即使閉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從中散出的溫和光芒。
路的盡頭,一座閣樓依舊,四周修竹古樹,在晨風洗禮下,發出簌簌的聲響。
淩行夜推開唯一散着光芒的房間,裏面立着的身影,挽袖執筆,俯在書桌前畫着什麽,低着頭很是認真。
聽到動靜,秦泛舟手掌拂過,将畫作小心地收起,擡眸輕笑道:“怎麽來了,有何事?”
淩行夜見過秦泛舟很多笑容,閑暇休憩時的輕笑,憤怒厭惡時的冷笑,心滿意足的微笑······
唯獨這種笑,他從未見過,明明依舊笑得很開心,但是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像是被狠狠凍住的河流,再也泛不起絲毫漣漪。
那雙他曾經認為,似含有潋滟波光,極耀極璨的桃花眼,就如沒了生機般,陰陰沉沉,暗淡冷漠。
“秦曜和蘇溪婉的事,你知道多少?”
秦泛舟愕然,繼而微笑道:“外祖父講了娘親很多事,裴叔父也與我暢聊吾父生平,還有······”
“我說的是他們逝世之事!”
淩行夜冷聲打斷,語氣帶着點愠怒,他不信秦泛舟聽不懂意思,不過是想搪塞過去而已。
秦泛舟輕嘆了聲,“你知道的我都知曉,七寶告訴我了,曲懸壺我也見過,他給了我一枚曲家令。”
淩行夜眼睛微眯起來,曲家令,這是能號召整個曲家的令牌,曲懸壺是拿曲家為秦泛舟所用麽。
理由呢?
“他讓我執念莫深,只要記住一句話,不管何時,他就算傾盡曲家之力,也要護我周全。”
淩行夜冷笑了聲,“你是想勸我,別盯着曲家不放。”
秦泛舟直視,毫不掩飾道:“是!”
他見過曲懸壺,人如其名,當真有顆懸壺濟世之心,心境澈,全無雜念,又是垂老之際,他并不想打擾。
“我明白了。”
淩行夜點頭,神色反而放松了些,走上前拿起硯臺旁的墨筆,鋪了張宣紙,提筆寫下一連串名字。
“周羽、寧朝陽你都認識,他們是很得力的手下,若有事,可交于他們一些。程蘭,最近被暗司查出點東西,先別管她。荊幽洲的戰司內,大都是我的舊部,沒有問題,海源洲的紀古,與我交情不錯,如今也是戰絕,是不小的助力。還有元立洲的詹臺······”
“什麽意思?”
秦泛舟突然伸手,按住淩行夜的手腕,沉聲道。
淩行夜未理,繼續道:“老師那邊,我也已經交代清楚,帝宮之争,你願意站哪邊就站吧。曲家,我亦不會再查。秦曜與蘇溪婉之事,由你自己決定處理,想放下那就放下,無需顧慮。”
秦泛舟垂着眸子,緊捏的手指微顫,“你,什麽意思?”
淩行夜放下筆,抽出手,輕笑了下。
“我已經卸了絕位,為九洲勞心勞力這麽多年,也該過過自己喜歡的生活。到處游歷山川,欣賞九洲如畫的風景,自由自在的,不好嗎?”
秦泛舟怔然,盯着淩行夜半響,漸漸松開了手,壓着嗓音道:“是很好。”
唐景修告訴過他,沒有誰能留住淩行夜,若非他與秦曜有關,淩行夜看都不會多看他一眼,如今看來,此言非虛。
不過,沒關系的。
只要他開心,怎樣都行。
他曾在無數個昏暗的夜晚立誓,只要他回來,他就放手,現在,是他兌現承諾的時候了。
秦泛舟垂下手,淺笑道:“想好去哪了嗎?”
淩行夜稍加思索,道:“空月谷、緋雪境、天昭海這些地方,都不錯。”
秦泛舟忽然心如刀割,這些都是唐景修曾告訴他的地方,是他不曾涉及的,淩行夜的過往。
“很好啊,”
他依舊笑着,用十三年來磨練出的表情,淡然面對。
“什麽時候回來呢?”
淩行夜怔了怔,閉關時間不定,誰知道是幾十年還是幾百年,到時物是人非,也許連九洲之地都不會踏入。
“随緣吧,”
秦泛舟指間轉動的星龍戒一頓,唇間有些苦澀,“不回來了嗎?”
“誰知道呢?”
淩行夜聳了聳肩,随口道。
秦泛舟扯出一抹笑來,“你一人難免孤單,要不我陪······”
“不必了,”淩行夜驟然打斷。
“還有唐景修。”
秦泛舟心尖猛地一顫,瞳孔微縮,瞬息之間,有種墜入深淵的感覺,被四面八方湧來的黑暗籠罩。
“為什麽是他?”
淩行夜微微蹙眉,當然是因為唐景修适合做擋箭牌,但是他又不可能如此講,于是道:“是他怎麽了?”
秦泛舟忽地笑了起來,撫額擡眸,冷聲道:“誰都可以,就我不行是嗎?”
淩行夜輕挑眉梢,不明所意,最後不耐地擺手道:“随你吧,況且,不是你讓我離遠點麽。”
秦泛舟聞言一噎,側過了頭,眸光微閃,似乎在掙紮着什麽。
半響,他長呼了口氣,緩聲道:“我知道了,你來向我道別······改日,若想回來,随時都可以,就算不是為了我,也可以為了七寶。”
“嗯,”淩行夜不輕不重的應了聲,身形側過,接着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未再看秦泛舟一眼。
他真殘忍,幹淨利落的可怕。
秦泛舟心想,望着散着星辰光輝般的指環,緊捏的手指緩緩松開。
淩行夜不知心底什麽感覺,只想盡快遠離此處。
他來時,還擔心若是秦泛舟讓他留下,他會不會有所動搖。
如今看來,是他多慮了,過程出奇的順利,也出奇的讓人難受。
不過無所謂了,去了墟末境,虔心修煉靈術也不錯,過個幾百年,偶爾來看一眼,也算盡盡心吧。
然而,就在他跨出門檻的那刻,室內靈氣驟動,卷縮為一團,轟然來到他身後。
與此同時,一只手猛地拽住了他的胳膊,那種力道,像是要将他挫骨揚灰!
“我,反悔了。”
秦泛舟擡眸,深藏十三年的戾氣在瞬間爆發出來,眸子暗沉的像是不見天日的深淵,此時從裏面升起的,是粉碎成末的枷鎖,和不加掩飾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