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莉莉斯3.0

1.引子

灰色的玫瑰終于枯萎。

教堂的鐘聲響起，一下，兩下，三下。

她小聲對自己說，如果神能聽見我的禱告。

2.百合

莉莉斯小聲對自己說，如果神能聽見我的祈禱，一定要讓貓咪趕緊滾出我的女仆房間。

身為公爵夫人最得意最信任的女仆，莉莉斯一直很為自己自豪。她不在乎跪在地上舔幹淨殘渣，她不在乎帶着倒鈎的鞭子落在背脊上，只要公爵夫人寵她。

寵她，這兩個字意味着她比別的仆人吃得好些，住得好些，還意味着她能學習魔法。

在這個只有貴族才有資格學習魔法的時代，莉莉斯每次聽公爵夫人多教自己一個小咒語，都會裝出一臉純真的樣子，反複詢問咒語的要訣，然後暗暗握住了右手空拳。

貓咪無數次提醒她，莉莉斯，趕緊把公爵夫人的魔法都騙來。我還等着你解救呢！

莉莉斯總是一臉無奈地揉搓貓咪的臉，說她才不打算救誰，讓貓咪安心做一只好貓，別想更多。

來公爵家三年了，莉莉斯學了無數大大小小的魔法。從無傷大雅的除塵咒，到猜人心思的讀心術，一直到富有攻擊力的黑魔法。莉莉斯用這些魔法做家務，找一再失蹤的公爵，也與可憐的公爵決鬥過好多次。說他可憐，是因為任誰都能看出公爵在城堡中的地位低下。他總是喜歡在公爵夫人一頓咒罵與鞭打仆人後，晚上偷偷去安撫受.虐對象。

但仆人們私下裏說，公爵本人就是公爵夫人最好的施.虐玩具，他們的卧室裏總是會傳出各種痛苦不堪的呻.吟，然後有人就會偷偷看見公爵沐浴時滿身的傷痕，不得不用白魔法施咒療傷。公爵的一再失蹤也被謠傳為是他受不了夫人的壓迫，但莉莉斯知道，她每次在小巷口堵住公爵時，公爵的眼神總是帶着暧昧。

本來一直勸莉莉斯趕緊學魔法的貓咪，現在改了口風，天天讓莉莉斯學着去勾引公爵，最好再與他生一個孩子。

莉莉斯覺得她收養這只會說話的貓咪就是一個錯誤的開始。

所以只好乘着她再找尋走失的公爵時，再一次無意路過教堂，然後低下頭虔誠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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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在整個小鎮的最東面，公爵城堡在小鎮的西面。西北有個小市集，從魔法商品到日常百貨一應俱全。

不太有借口路過教堂的莉莉斯想，她可不能錯過禱告的機會。莉莉斯出生在這個小鎮，她被不同貴族輪流販賣，從園藝師傅到廚娘到貼身侍女，幾乎手藝活都做了一個遍。她不記得自己父母是誰，只好猜測自己是孤兒。

不過她又自嘲，如果不是孤兒，她又怎麽會缺失童年記憶呢。她從小習慣了被人打罵，小時候路過教堂偷偷祈禱，誰知道真的聽到空氣中有人回應。她只好想那一定不是神的聲音。因為那個聲音僅僅告訴她，熬下去，就好了。

或者給她一些建設性意見，比如下次被其他女仆誣告時，記得反咬一口。她猜這是很有靈力的牧師在偷偷安慰自己，但絕對不是神的聲音。

因為神是有求必應的，若她祈禱成為女王，明日便是連國王都要下跪。

她偷偷想過，又驚詫于自己的想法。她捂着嘴，告誡自己別亂想，又把趕走貓咪的祈禱詞又說了一遍。

教堂前的廣場上，人群洶湧，小孩子追着鴿子跑。空氣微微潮濕，似乎有百合花香味。

潮濕的空氣裏，那個被莉莉斯稱之為“牧師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但這一次說了不同的話。

不再是純粹安慰。

“摯愛的莉莉斯，國王會向你下跪的。因為他罪孽深重，而你純潔無暇。”

這種句子沖擊力略大，莉莉斯反而沒了感覺。

她想這次的安慰邏輯有問題啊，至少她知道自己是不純潔的。

穿過廣場，在教堂背後的小巷子深處，莉莉斯再次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三年來，她已經不下三十次在這裏找到公爵了。她沒好氣問公爵，“大人，每次都玩同一個游戲不膩麽？要是夫人知道我總能在這找到您，她說不定以為我們是竄通來捉迷藏的。”

她攪着十根手指頭，嘆息說，“而我每次都得想一個新的地點，好讓夫人知道您的确是‘失蹤’了。”

十指翻動間，一個攻擊咒語已經成形。

在公爵開口前，莉莉斯扔給他一個火系爆破咒語。

莉莉斯現有黑魔法中，最高階的咒語。

傷害程度是毀滅一座小別墅，無差別焚燒一切有形肉體。

對于逮捕公爵這個任務，她從來不敢掉以輕心。

“好弱。”一個水系防禦咒語飛來，直接破過火系屏障，攻擊到莉莉斯眉心。

公爵好整以暇又念了幾個加固咒，水不停上漲，火系爆破咒被洇滅，而不斷生長的水柱則纏繞住莉莉斯。

“還有更強的咒語麽？”公爵一步一步逼近她，面容冷峻。

莉莉斯掙紮着，腦海中閃過畫面。上一次追捕公爵時，他逼自己用了尚未成熟的火系魔咒。

再上一次，是逼她強行拓展精神層面，學會了隐形咒。這一次，他的目的是？

她想想，新學的咒語是冰系的凍結咒。能将地面瞬間凝成冰海，然後突起的冰塊能把獵物刺穿。

她試着發動咒語，用盡全部精神力。大腦仿佛要被抽空，然後她看見腳底的冰層凝結。

環繞着她的水柱也被同化，漸漸退散，與冰層地面融合成一體。

公爵點點頭，說不錯。

莉莉斯停止發動咒語，她總不能真的把公爵刺穿，扔到天空。

但是莉莉斯再遲鈍，也覺得不對頭，“大人，您每一次失蹤，難道只是為了試探我的魔法實力？”

公爵走到她身前，太近了，鼻息可聞。他暧昧地低下頭，揉揉她的額發，“不是。我只是想離開窒息的城堡，透透氣。”

她本能想後退，但想到貓咪的諄諄教導，強迫自己努力揚起頭。

她眸子很亮，雙唇玫紅。公爵深吸一口氣，誰都知道氣氛暧昧。

“大人，您既然這麽怕夫人，當時——為什麽要娶她呢？”她問得十分無辜。

“因為我愛她呀。”公爵直接回答。

然後他說，我們走吧。說是我們，但他徑直走在前面，并未回頭。

莉莉斯咬着下唇，跟在後面。她看着公爵纖細卻筆挺的身影，她想自己試探過了頭。

這可糟了。

2.風信子

地下室陰沉昏黑。莉莉斯抱着貓咪，站在一堆酒桶前。

大大小小的酒桶上爬滿了各式各樣的貓咪，它們額頭都有一個鬼火一樣的标志。

它們畏縮地看着莉莉斯，仿佛看着一個惡魔女王。

莉莉斯微笑着，“又有新朋友要來陪你們了。”

貓咪們伸出了爪子，舔了舔舌頭，那意思是它們很期待新一輪的蛻皮。

莉莉斯看着每一只貓咪又愛又恨的神态，不由呵呵笑了。她想，當初公爵夫人好聲好氣和自己商量要替她施法時，她答應得毫不猶豫。大概就是為了此刻在這小小的酒窖，享受這一刻鐘的無限風光。

她念了一個破除結界的咒語，一個僞裝形态的酒桶跌落，化為一個蜷曲在地上的人型。

人型穿着破舊的衣服，但衣服做工複雜、材質精良。

她拍了下手，一個魔法結界以人型為中心成形。

被莉莉斯抱着的那只貓咪一下子竄到莉莉斯腳邊，眯起眼睛，看着一個人型被咒語不停折磨，然後慢慢縮水。

直到變成一只貓咪。

最後一個咒語。莉莉斯輕聲念完，然後俯身在貓咪額頭按上掌紋。

鬼火标志被烙印而上。永世不得翻身。

一聲慘呼自莉莉斯口中喊出。她自己也在魔法結界打滾，衣服被氣流撕裂，手臂上不斷湧現鬼火刺青。

仿佛有一只筆刀在她肩膀與手臂處走動，給她滿是鬼畫符的手再添一個刺青。

這是被地獄最深層魔鬼詛咒的痕跡，預示着比貓咪更為恐怖的未來。

莉莉斯掙紮了好久，終于躺在地上不動。

“吶，莉莉斯，會下地獄的。你真的不打算告訴公爵夫人，該收手了麽？”貓咪問她。

“公爵城堡難道本身不就是人間煉獄麽？”莉莉斯嘆息。

公爵夫人曾無意提起，如果莉莉斯替她施咒清理貴族圈的私生子垃圾，那麽莉莉斯自己也會每次都被咒語反噬，當她的背脊上爬滿鬼火刺青時，也就是她會徹底墜入地獄的時刻。

莉莉斯忍者疼痛，讓貓咪數數，她肩膀到手臂，還能容納多少刺青。

貓咪很認真數了，說只有三個了。

莉莉斯想，她得趕緊學習高階黑魔法，然後用易容術或者隐身咒，開始一段新的人生。

公爵夫人擁有足以媲美整個帝國的魔法力量，而偷師的莉莉斯，覺得自己已經學到足夠的魔力，讓她可以成為一個低級法術師或者賞金獵人之類的。

在她徹底被邪惡的鬼火刺青吞噬之前，她想自己有機會。

樓梯上，有人滾下來。風信子花香一起跌落。

莉莉斯驚訝地擡頭，看着鋪滿風信子的樓梯上，公爵姿勢扭曲地滾落下來。

樓梯口是逆光的公爵夫人。她半邊面龐光亮，半邊面龐陰沉。

“你讓我放過那些貓咪？我的好公爵，你什麽時候變得那麽憐憫了？”

她微微擡頭，聲音更高，“你呢，別忘了自己也會變成貓咪。”

高跟鞋被踩得發響，公爵夫人仰着頭離開。

莉莉斯趕緊去安撫受傷的公爵，他正捂着自己的胳膊，大概是骨折了。血從額頭，從唇角分成小股流下。

莉莉斯念了好幾個治愈魔法，又用手帕輕輕擦去血跡。她的手被公爵抓住，她驚訝擡頭，對上公爵的眸子。

眸子翠綠，聲音嘶啞，“莉莉斯，別再替夫人賣命了。你會害死自己的。”

莉莉斯總覺得這句話好像幾秒之前聽過。她一臉心疼，指指公爵的胳膊，“別管我了，大人您的手？”

公爵用力推上自己脫臼的胳膊，眉頭緊鎖卻不吭一聲。

“莉莉斯，你能幫我一個忙麽？三天後，我會偷偷帶這些落魄貴族私生子的親生父親來，你替我施展逆咒語，讓他們恢複原形。”

莉莉斯倒吸一口冷氣。她想，這可不行。

“我想想。”莉莉斯畏縮地回答。

這個答案本身就十分不敬。

但公爵只說，那你好好想想。

貓咪只是跳到莉莉斯腳跟，親密地舔了她腳踝。莉莉斯尴尬地抱起它，解釋這是自己的寵物，不是被施咒的貓。

她把貓咪湊到公爵眼前，“你看，它的額頭沒有鬼火禁咒。”

公爵瞥了一眼貓咪，貓咪畏縮地後退。他一把揉住貓咪，試圖去吻它，但被貓咪躲開。

莉莉斯想，我偷偷吻過貓咪好多次了，他都沒能變成人形，還冷嘲熱諷了一番。

呃，不過公爵大人，那是只公貓。

三天後的陽光晴好，地窖樓梯上仍然鋪滿風信子。

聽說公爵夫人現在正試煉新型魔法，每次施咒都能讓大量花瓣跌落。

莉莉斯想，除了好看，這新法術毫無用處。直到她看見三天後等在地窖裏的不是公爵，而是公爵夫人。

公爵夫人一身華麗長裙拖地，宛如一尾高貴的金魚。

“哼，連你也想背叛我？”

“夫人，我是來婉拒公爵的。我親手替你封印了這些落魄貴族，又怎麽會施展逆咒語呢？”

“算你聰明，你該曉得，施展逆咒語意味着什麽？”

莉莉斯趕緊跪在地上，低聲啜泣，“我知道。那意味着我的每一根骨頭與血管會逆流。”

公爵夫人滿意了，挨個撫摸貓咪。貓咪們不得不低下腦袋，發出嘶嘶的鳴叫。

“你還能施展三次咒語，是麽？”她挑眉。

莉莉斯說，是的。然後感激公爵夫人的好記憶。

“要不，你替我把公爵封印了吧？”她沖着莉莉斯笑，笑容明媚，毫無陰霾。

莉莉斯吓了一跳，“您說，公爵？”

“恩，”她淡漠回應，手上還是用力揉搓着貓咪的臉頰，“我嫁給他，本來就是因為只有公爵家的符咒能抑制我日益膨脹的魔力，不過自從有計劃地分批把魔力遞給你後，我似乎可以完全控制自己的精神力了。我不需要他了，這個懦弱的家夥。”

“懦弱？可是公爵大人曾在邊境打過很多勝仗？”莉莉斯無法掩飾自己的驚訝。

“呵呵，你問得太多了。對了，莉莉斯，別以為你作為我精神層面的一半承受着，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她眼眸流轉，似乎看穿了莉莉斯的心思，聲音變得十分冷酷，“你身上這些鬼畫符，可是時時刻刻提醒着你，沒有我的抗咒魔法，你遲早會被吞噬掉。”

莉莉斯一疊連聲說，她不敢，夫人您放心。

公爵夫人捏着貓咪的脖子，下手稍微重了一點，貓咪被掐得生疼。

她斜視貓咪，餘光落在它額頭。

“伯爵的第三個私生子啊，你也在等一刻鐘後伯爵來救你麽？算了吧，是你父親親手把你送給我的。”

貓咪的眼神痛苦而絕望。

莉莉斯想，幸好她偷偷養的那只今天沒帶下地窖。

“夫人，您在樓下麽？國王陛下來了。”管家的聲音忽然傳來。

公爵夫人立即換了一副容顏，她局促地整理自己的鬓發，問莉莉斯自己是不是看起來很糟糕。

莉莉斯說，當然不會，夫人您看上去高貴而氣質。

高貴而氣質的公爵夫人帶着小女孩特有的溫柔深情，提着她的火紅長裙一步一步上了樓梯。

“我這就從地窖出來，快替我招待國王。”她嗓音優雅地回答，又轉眸看一眼莉莉斯，冷冷說，“既然國王突然莅臨，我猜公爵的救貓計劃會被推遲，至于把公爵本人也變貓的事，我以後會對你說得。你現在什麽都不用管。”

莉莉斯俯身行禮，說她已經忘了今天下午發生的事。

公爵夫人滿意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