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居彬站在程小天卧室門口,垂着的左手拎着一份重新訂來的芒果慕斯。
他确實覺得程小天不應該在深夜吃下一份油膩高脂的甜品,這對他的健康毫無益處。并且肚子飽脹的情況下程小天通常都會因為難受而睡得很晚,盡管下一次他還是會毫不猶豫地将滿滿一份卡路裏爆炸的慕斯全部吃光。
程小天大部分時候都是懶惰、易于放棄的,因此對于垃圾食品的執着和锲而不舍的精神簡直算得上是他個性裏最為閃光的部分了。
居彬剛才在樓下給服裝廠的李先生打電話詢問辭退程小天的相關事宜,對方聲音中滿懷歉意和無奈但是依舊态度堅決。這已經不是程小天第一次闖禍,之前幾次數額不大,因此李先生并沒有說什麽,自己墊付掉了,這次程小天惹的麻煩卻是險些讓廠裏連年前的工資都打水漂,再多來幾次廠子就可以直接倒閉了。
居彬對這些再清楚不過,因此也無法再要求對方再給予程小天更多的諒解和包容。再次向對方道了歉,并向對方的銀行賬戶彙了一筆不小的數額作為賠償。
居彬重新訂來的芒果慕斯和程小天訂的并不是同一家。他直接打電話給了時常光顧的私房菜館,讓對方做了一份幾乎全部由芒果果肉組成的慕斯,叮囑對方少放糖油。對方與他相熟,詢問是否需要慣例的母蟹,居彬猶豫了片刻還是搖頭說不要了。
肥美鮮嫩的大閘蟹會讓程小天迅速轉怒為喜,重新變得軟糯熱情,但這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向來比程小天能想象得到的多得多,所以他并不急于一時。
居彬舉起右手,扣了扣房門。
房內有隐隐約約的聲響,似乎還有人說話的聲音,然而并沒有人來開門。
居彬想程小天大概是在和人語音組隊打游戲,于是輕輕旋開了門。
程小天坐在電腦前,果然是開着公放在打游戲,直到居彬走到他身旁,才猛然發現了他,手忙腳亂地去關音箱。
“……你怎麽不敲門就進來!”
“敲了好幾遍,你沒有聽見。”
程小天猛然想起來自己剛才還在和他生氣,挂下臉,別扭着把身體轉向裏側:“幹嘛,有事啊。”
“沒事,來看看你。”
程小天又生起氣來:“看夠沒?看夠了就出去。”
居彬把芒果慕斯放在桌上,簡單地說:“我剛才行為太過火了,抱歉。”
程小天擡頭,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在家中時,程小天通常精通各種撒嬌耍賴尋求原諒的方法,但并不習慣于作為被道歉的那一方,何況道歉的那個人還是居彬,因此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別別扭扭地收下盛着精美甜點的玻璃方盒:“你以後別再對我那麽兇了。”
“好。”
“也別亂扔我的東西。”程小天依舊心疼在垃圾桶裏無辜暴斃的芒果慕斯。
居彬頓了頓:“好。”
兩人各退一步,事已至此,結局算是皆大歡喜。
程小天打開甜品的玻璃盒,并重新打開了音箱,剛要繼續挂機,音箱裏忽然傳來一道低沉的調笑的男聲。
“屁股洗幹淨了?”
程小天一愣,吓得玻璃盒都險些飛了出去,慌慌張張地要把音箱關了,被居彬一把按住雙手。
那人繼續道:“上線了怎麽不說話?昨天答應好給我錄的起床音頻呢?”
程小天都快哭了:“你別胡說八道了……”
另一個男聲也加進來附和道:“我還等着見識見識能讓人聽着就能高潮的叫聲是什麽樣的呢,你別讓我失望啊……”
居彬啪地關掉了音箱。
“你每天打游戲,就是在玩這些?”居彬沒有看他,聲音依舊平靜,聽不出喜怒。
程小天害怕得都快縮到角落裏去了,結結巴巴解釋道:“不是的,那個,我們是在開玩笑……”
“開玩笑叫床給男人聽?”
程小天百口莫辯:“真的是開玩笑!他們都是直的,不喜歡男人,真的……”
“你工作這三年來,一分錢都沒有存下,就全都投在了這個游戲裏?”
程小天後背緊貼在白色牆面上,怯怯地點了點頭。
居彬揚手打翻了音箱,音箱狠狠地摔在地上,黑色外殼瞬間撞得脫落下來,一陣刺耳的嗡嗡聲後,徹底沒了動靜。
“滾出去。”居彬喘息着,冷冷地說,“別讓我再看見你。”
居彬這回,是真的生氣了。
程小天瑟瑟發抖地站在別墅大門前,弱聲弱氣地喊了半天,深棕色大門依舊無情地緊閉着。
程小天沒辦法,怕自己凍死在春寒料峭的深夜裏,只得裹緊了外套,沿着街道慢慢向市中心走。
他其實真的沒說謊,隊伍裏那幾個狐朋狗友直得不能再直,原本就是随手抖葷段子的性格,程小天跟他們一起打游戲挺久了,平時基本沒什麽忌諱。偶爾隊裏來了可愛的女孩子,他們幾個還會故意言語暧昧地互相說一些挑逗的話,引得可愛的女孩子們尖叫連連。
程小天聲音比較清澈萌軟,符合女孩子對于“軟萌受”的聲音幻想,因此通常扮演受的那一方來幫幾個哥們兒吸引女孩子們的注意。
程小天冷得打了個哆嗦,原本心裏的一點愧疚也随着骨骼內逐漸侵入的寒冷消失殆盡。
居彬這個混蛋,竟然真的大半夜把他趕了出來。
金主深夜被包養的小情兒趕出家門,真是聞所未聞。
程小天不由地開始嚴肅思考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問題。
程小天中學時的成績稀爛,那時程父花錢在本市的貴族中學買了個校董職位,各科老師每逢大考前便會殷勤主動地前來為程小天補課,即便如此,程小天中學六年能夠及格的次數還是寥寥無幾。
倒不是他沒認真學,每一節課他都是認真上的,筆記做得工工整整,從來不會仗着家裏有錢有勢在課上搗亂,嚴格遵守程家家訓,對老師極為尊重。
然而下一次考試,程小天還是會不及格。
剛剛畢業的年輕的女英語老師都快哭了,問程小天是不是故意搗亂。
對此程小天頗為歉疚,因此高中一畢業他就跟程父說他還是不去考大學了,反正他也不是讀書的料,就不去浪費社會資源了。
因此程小天記得的中學的學習內容已經寥寥無幾,但還記得政治課本上的一句話——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家裏的經濟基礎——毫無疑問是由居彬搭建的。
程小天拿的那點工資連零嘴都買不起,更何況居彬這棟獨門別墅還建在地價奇高無比的高檔住宅區,至今沒問他要過房租。
程小天想到這裏就洩了氣。
難怪居彬要生氣,有哪個小情兒是要自己出錢讓別人包養自己的?
程小天邊走邊想,不知不覺走到了以前常去的酒吧,穿着紅色制服的門童彬彬有禮地站在門口,程小天在那門童張口說歡迎光臨之前就趕緊走了過去。
今時不同往日,他連幾百塊的押金都交不起,哪裏敢再進去這種地方。
正想走到哪個公共商場去消磨一個晚上,忽然看見一個眼熟的面孔,定睛看了看,驚喜地叫道:“董旭!”
董旭曾經是他最好的朋友,長得矮胖,但為人熱情開朗,連“包養”這一回事都是董旭科普給他聽的,不然他一輩子也不知道還有這樣一種能與喜歡的人在一起的方法。
但是程家出事後,董旭已經很久沒跟他聯系了。程小天後來有一次打了電話過去,沮喪地發現對方已經換了手機號,不久後又被居彬關起來考會計證,想了想竟然有兩三年沒見了。
董旭聽見有人叫自己,皺了皺眉,向程小天這裏看過來。
程小天興奮地沖他招手,董旭眯着眼睛看他,直看得程小天都有些微窘的尴尬了,這才作出才認出他來的神情,不鹹不淡地笑了一下:“小天。”
程小天原本以為這麽久沒見,董旭會很興奮地跑過來擁抱自己的,然而董旭只是冷淡地站在那裏,周圍圍着一群衣着光鮮美麗的男男女女,略微好奇地看着這邊。
程小天只好自己走過去:“你,你來玩啊。”
“嗯,”董旭低着頭,漫不經心地玩手機,“我今天過生日。”
“這,這樣啊!”程小天有些驚喜,随即懊惱愧疚地說,“我忘了……沒給你準備生日禮物……”
“不用了,”董旭看着他,“你現在應該沒錢準備這個吧?”
程小天張口結舌:“不,怎麽會……”
“你父親的事情,”董旭點到即止,意味深長地說,“應該很需要錢。你又何必打腫臉充胖子呢。”
程小天聽不懂董旭的意思,只是覺得奇怪,隐隐約約地感覺不舒服。
他的好朋友董旭,明明相貌沒有變化,身高沒有變化,說話聲音也沒有變,可是為什麽就是讓他感覺陌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