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程小天縮在被窩裏玩手游,打到過關點的時候隐隐約約聽見樓下居彬喊他吃飯的聲音,迅速拔掉了耳機,把耳機線和手機胡亂塞進手機下面,閉眼拉起被子裝睡。

篤,篤。

敲門的聲音。

門外人不見有人回應,輕輕旋開了門把手。

程小天聽見居彬悄聲走到他床邊的腳步聲,裝作迷迷糊糊剛醒來的樣子,揉了揉眼睛:“你回來啦。”

“今天怎麽回來得這樣早,”居彬低下頭,冰涼的前額抵了抵他的額頭,“發燒了?”

“沒有,”程小天別開臉,把自己埋在被子裏,仿佛突然夢醒,沉默片刻,用自己平生最低落絕望的聲音道,“我被解雇了。”

說話的時候用了最大的力氣避免聲音中的喜悅暴露出來,肩膀都微微發顫。

“我知道了,”居彬直起身,平靜地說,“先吃飯吧。”

程小天慢吞吞地掀開被子起床,穿衣服的時候有些藏不住嘴角的笑意。

居彬說:“丢了工作你很高興?”語氣中聽不出喜怒。

程小天連忙解釋道:“不是不是,雖然被解雇了,但是沒有讓我賠償呢,也算不幸中的萬幸。”

“你做錯什麽事了?”

“……彙報單上的數據不小心多填了一個零。”程小天在一家服裝廠當會計,這還是三年前他爹返鄉前動用一切還說得上話的關系人脈才給他找着的工作。服裝廠老板年輕時受過程父的恩情,因此出錢讓程小天去報班考了會計資格證并留在廠裏工作。

居彬點點頭,不再多說,看上去神色疲憊:“你下來吧,先去洗手。”

程小天見居彬竟然沒有責怪自己,一直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高高興興地穿好衣服下了床,喜形于色的神情已經遮掩不住。

開什麽玩笑,他程小天一輩子最怕跟數字打交道。當初要不是居彬把他關在家裏關了半年,天天抓着會計教材給他出卷子,答不出來就威脅不給飯吃,再過二十年他也考不下來那個勞什子會計資格證。

會計這行真不是人做的,即便考下了證書,程小天每天對着花花綠綠的數字,頭都大了,還要提心吊膽擔心賬目會不會出錯,不是居彬攔着,他上班第一天就辭職了。

他倒真的不是有意多填了一個零,不過歪打正着,也算老天有眼,看他日子過得苦不堪言,特地來解救他。

程小天一高興就容易忘形,等到了飯桌旁,已經恢複了平常神氣飛凡頤指氣使的模樣。

一看見菜色就撅起了嘴:“這都什麽呀。”

蟹黃豆腐,青菜湯,花菜炒香腸,還有外賣訂來的蜜汁蓮藕。

居彬淡淡地說:“螃蟹下市了,就到鄰近超市買了蟹黃籽油,做了蟹黃豆腐。”

程小天腮幫子一鼓一鼓地,眉毛都飛了起來,顯示不滿:“蟹黃和螃蟹能一樣麽!而且我要的是XX湖區的大閘蟹!蟹鳌就有半兩的那種!”

“你可以不吃。”

居彬聲音不大,臉色也并不陰沉,但是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程小天這點眼力見還是有,讪讪地收了聲,委委屈屈地夾起筷子,挑了一小塊嫩豆腐,慢吞吞送到舌尖嘗味道。

識時務者為俊傑。

蟹黃的味道鮮美醇厚,豆腐軟嫩細滑。

可程家出事前,程小天什麽山珍海味沒吃過。魚子醬一定要産自奧地利的白化鲟魚卵醬,即便是普普通通的燙青菜也要用參雞湯滾過十來遍才肯入嘴。

程小天貪吃,但是嘴很挑剔,還是小孩子的飲食習慣,吃一會兒注意力就會轉移到別處,玩筷子或是挑米粒,因此總也養不起肉來,

幹巴巴地嚼了兩口,就興致缺缺地開始玩筷子。

居彬說:“把飯全部吃下去。”

程小天苦着臉,不敢違抗,又不想吃菜,只好撇着嘴吃中藥一般大口大口吧米飯幹嚼了下去。

好不容易捱到居彬慢條斯理地吃完,程小天立刻裝模作樣地站起來說:“我去洗碗。”

按照以往的慣例,居彬讓他做點收拾碗筷的輕活,就會讓他去打游戲了。

沒想到今天居彬點點頭道:“應該的,別把碗摔了。”

程小天腦子沒轉過彎來:“你不洗啦?”

“設計圖還差最後一個環節,正好今晚是截止期。你剛沒了工作,多做點家務事也是應該的,”居彬冷冷地道,“洗完我來檢查,有一個不幹淨就重新來過。”

程小天在廚房裏忿忿地洗碗,細瘦白皙的手背被冰涼的水流沖刷得輕微紅腫。

他覺得居彬對自己的态度真的越來越惡劣了。現在回想起來,程父程母剛剛回老家的時候,居彬對自己還是挺好的,要吃什麽就給做什麽,家裏做不了的也會在飯店訂好,熱氣騰騰地打包帶回家來,生活水準和以前比沒什麽變化,反而還更好了一些。

因為居彬實在很會照顧人,比程家用慣了的老保姆還體貼細心。程母臨走前老淚縱橫地拉着居彬的手讓他多照顧自家不成器的兒子,程小天看着這一幕覺得忒像電視劇了,傻呵呵地站在旁邊樂,居彬倒是一臉嚴肅,鄭重地回握住程母的手,又向眼眶微紅的程父點了點頭。

程小天當時真的覺得自己賺大發了,有錢的時候包養的小服裝設計師居然對自己這麽有情有義,不僅不怪自己沒錢了,反而反過來供他好吃好穿,自己這個金主當得實在是不稱職。

可是,居彬的态度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呢?

好像是某一天,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變冷淡了。嚴格控制他的起居飲食,時不時對他冷言冷語的,抓住他半夜挖冰淇淋吃就要發脾氣,不準他白天黑夜地打游戲,不準他一天三頓全都剝大閘蟹吃,還逼着他閉關考會計資格證。

态度也不像從前那樣溫柔了,對他的撒嬌耍賴不為所動,生氣到極點的時候還打過他的屁股。

那次程小天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其實傷勢并不重,臀肉只是輕微的紅腫,很快就消了。只是程小天從小到大都沒被人這麽欺負過,心裏實在是委屈生氣,連夜發起了燒,夢裏胡亂喊叫着,把枕頭都哭濕了。

程小天覺得自己有錢的時候對居彬還是很大方的,像養名貴稀有的大型犬,喜滋滋地把人圈在自己的領地裏,名牌手表衣服巴巴地送到人家跟前,怎麽看怎麽高興。

雖然居彬從來不收他的東西,每次收到臉還會很臭。

真是個怪人,可誰讓程小天喜歡他呢。

費心費力好吃好喝伺候着養到最後,卻被那名貴的大型犬咬得苦不堪言。

程小天又想起自己為什麽會蹲在水池前洗碗了,傷心起來,晚上吃的那點白米飯早沒了蹤影,肚子也适時地咕咕叫起來。

程小天從來不喜歡委屈自己,扔下油膩膩的碗筷,也不管手還髒着,就輕手輕腳地摸到座機旁,打電話給甜品店訂了份芒果慕斯。

一邊等外賣一邊留意書房內居彬的動靜,擔心自己發出聲響,動都不敢多動。

于是居彬出來煮紅茶的時候,看見的就是程小天鬼鬼祟祟伏在門邊,被撞見後一臉心虛的模樣。

居彬頓了頓,瞥了眼沒放整齊的電話線,淡淡地說:“這個月的工資領了嗎。”

程小天愣了一下,努力回想道:“呃……李叔叔說連同接下來三個月的會在明後天一起打給我,只是……”程小天的聲音弱下去,“讓我以後不要再勉強自己去他公司工作了……”

居彬點點頭:“那你哪來的錢付外賣?”

程小天苦着臉,不情不願道:“不是我吃,我買給你的,你工作辛苦,要多吃一點。我,我看着就行。”

說着門鈴就響了。居彬從貓眼裏看了一眼,開了門,禮貌地将錢遞過去,道過謝,将芒果慕斯接過來。

程小天眼巴巴地看着,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嘴上卻說:“慕斯太甜了,綠茶是最解膩的,我幫你煮一點?”

邊說心裏邊盤算着,等會兒主動坐居彬大腿、親脖子的話會不會有點轉機。

居彬沒理他,看上去很疲憊,手上一點都沒猶豫,随手就将慕斯扔進了門邊的垃圾桶。

程小天愣住,心疼得眼淚都快下來了,紅着眼怒氣沖沖地瞪着居彬。

“碗洗完了嗎。”居彬依舊口吻冷靜。

程小天終于沒忍住,開口罵道:“我洗你個大西瓜!”

說完扭頭沖回了二樓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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