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行舟

江臨安坐在出租車上,眼睛一直看着窗外迅速移過的人流車流,他兩只手緊緊握着,卻仍有些抖。

車窗外閃過一家琴行,再有幾分鐘就該到學校了。不是高峰期,車開的很快。江臨安在上車前,耳邊一直有着江流夢隐隐的抽泣聲,他覺得自己應該去安慰一下的,可是他的腦子太亂了。

坐上車快二十分鐘,他才開始慢慢讓自己冷靜下來。

從他下定決心與過去徹底斬斷聯系開始,他就再也沒有見過這個圈子裏的任何人。剛開始的時候還會做夢,夢見一些過去的事,夢見蔣舟,夢見妹妹,有時還會夢見去世的母親,夜夜驚醒。後來去醫院開了藥,慢慢地就不再做這樣的夢了。

午休時間,校門外擠滿了的學生,全都坐在一張張矮小的座椅上等着吃飯。江臨安下了車,逆着人群站在了校門口,他看着那充滿鏽跡的‘第一中學’,心裏突然覺得有些不真實。

兩年了,他馬上就要見到那個闊別了兩年的人。該用什麽樣的表情去面對,見面的第一句話該說什麽,蔣舟會像江流夢一樣怨恨他嗎,怨恨他當年一聲不響的離去。

兩年前的蔣舟比他矮了整整半個頭,現在應該長高了吧。鬧了場脾氣,會不會瘦了?打小就長得好看,水靈靈的,一雙眼睛清澈明亮。小學演舞臺劇的時候扮女孩兒,整個人靈氣的就跟真是個女孩兒似的,如今是不是還是那個樣子?

從十六歲到十八歲,會變的東西太多了,性格也好,外表也好。江臨安不确定即将面對的那個人,還是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人。

他把手揣回兜裏,把玩着那兩個硬幣,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緊張也好,興奮也好,總之等一下就要見面。

他壓着步子,故作鎮定地向教學樓走去。

靠近高三的教學樓,由于樹木的覆蓋,陰涼感陣陣襲來。這天氣本就不大好,雖說雨停了,但這潮濕的空氣仍舊讓人覺得有些冷。江臨安把衣服緊了緊,低頭走了進去。

剛邁上一個臺階,前面轉角處就出現了一群人。

“安哥。”幾個人一齊喊道。

江臨安略略點了下頭,他在學校一向不怎麽說話,表情也是沒有太多,整個人的氣質就給人一種生人勿進的感覺,雖然對他來說誰都是生人,誰都別近。

沒人知道他家世如何,這就更為他增添了幾分神秘感,那種高高在上的冰冷氣質吸引着許多人的目光,幸運的是,他這幅性格不僅沒招人厭,甚至全校上上下下的人幾乎都肯稱他一聲哥。

“我剛路過你們班,裏面氣氛好像挺緊張的,你座位旁邊圍了好幾個人,你要不快點過去看看?”說話的是隔壁八班的崔正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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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臨安心頭一緊,眉頭微微皺了皺,說道:“好。”随後加快了些步子。

高三教學樓就三層,一樓普通班,二樓實驗班,三樓直通班。高一的分班考試,江臨安穩穩當當應該進直通班的,可他不想太累,就選了個實驗班裏墊底兒的九班。每當成績出來的時候,樓上那幾個老師都會痛心疾首好一陣,恨當初沒有把江臨安拉到自個兒班上去。

走過一溜紅色的榮譽牆,挂着他好幾張照片。這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教室很遠,恨不得下一步就能邁進去。

這個時間,走廊裏的人很少,眼看着越來越近的教室,江臨安又加快了腳步。

“哎?臭小子!你給我站住!”一個聲音突然從側邊冒了出來,老戴端着他的銀灰色保溫杯,搖搖晃晃地踩在辦公室的門檻上沖着江臨安吼道。

江臨安心裏本就着急,被這一聲吼給弄得有些煩躁,卻還是只能停下來。聽崔正雲的意思,教室裏可能發生了些矛盾,要是這時候把班主任引過去,那就不太好了。

“戴老。”他冷淡地應道。

“過來。”老戴沖他揮了揮手,見江臨安還站在原地沒動,啧了一聲,擰起他那對長得飛揚跋扈的眉毛罵道:“趕快給我進來挨批!逃課一上午了,還敢大搖大擺的來上課?”

江臨安往教室的方向望了望,像是那裏有個鈎子,勾住了他的心。可他最終還是選擇踏進辦公室,兩指間的硬幣搓地很用力,發出嚓嚓的響聲。

“我說你最近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哈!居然校服都不穿了!”老戴弓着背,把手中保溫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卻忘了蓋子沒擰,那銀灰色的蓋子锵的一聲落到了地上,滾了兩圈,倒在江臨安的腳邊。

老戴尴尬地輕咳了兩聲,江臨安彎下腰,從地上把杯蓋撿起來,放到桌面上。

“謝謝啊。”老戴清了清嗓子,坐在椅子上,翹着個二郎腿看向江臨安,“今天早上,是怎麽回事啊?”

“我請了假的。”江臨安按耐住心中的急躁,淡淡說道。

“請假?”老戴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我說小江同學,咱們能不能走點心?因為下雨沒傘,所以不想來上課,這也算是請假?”

“今天不是講試卷嗎?我來不來都沒關系吧。”

老戴一時語塞,江臨安這話說的好像沒什麽不對,作為總分只扣了40分的年級第一來說,好像是沒什麽聽試卷的必要。但他作為老師,不能在這種時刻表現出贊同,只好又拍了下桌子,擡高嗓門說道:“你考滿分了嗎?理綜那10分是怎麽扣的,不需要搞清楚?”

“有兩道題我忘填機讀卡了。”江臨安回答道。

老戴咽了咽口水,“哦,下次不要再犯這樣的低級錯誤了。”

他又輕咳了一聲,繼續擡高氣勢說道:“別以為這就是你不來學校的理由,你就是考滿分都必須來。有事情必須請假,管你是年紀第一還是全國第一,規矩不能壞了!”

“好的,可以走了嗎?”江臨安壓根兒就沒在聽他說什麽,現在滿腦子都是幾步之遙的那間教室。他突然有些後悔,兩年了,他從來沒去過那片墓地,為什麽偏偏今天要去。

好像是因為早上出門吃早餐的時候,看到早餐店老板娘在櫃臺上放了一朵母親曾經最喜歡的栀子花,他一個沖動,就叫了車。路過花店的時候,他本來是想買栀子花的,可他卻拿了旁邊的百合。

可能冥冥之中,注定了兩個人的分離。只是不知道早上蔣舟來的時候,在教室裏沒有找到想找的人,該是個什麽心情。

一定糟透了。

他那個少爺脾氣,不知道怎麽哄才哄地回來。

江臨安愈發沒心情聽老戴在這裏叨叨了。

“可以...”

江臨安剛想轉身,卻又聽到,“等等!”

他忍住心裏的不滿,耐着性子問了句,“戴老,還有什麽事嗎?”

“早上新來了個同學。”老戴說道。

江臨安聽到這話,一下正了神,仔細聽着。

“叫蔣舟,說是你發小,是不是?”

“是。”

“一來就給我提要求,說要和你做同桌。我本來心裏都是這麽想的,可他一說我就覺得算了,你們倆關系好的話,誰知道上課還聽不聽了。”老戴若有所思地說道:“但他畢竟是個新來的,各方面都不熟悉,我就給他排你後邊了,和邱明朗坐一起。這段時間你多帶帶他,成績啊,各方面,總之先帶他融入我們九班這個大家庭哈。”

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小少爺一來就碰壁了,現在心情指不定怎麽糟。

“好,這下沒了吧?”江臨安問道,他實在是不想在這裏多待一分鐘了。

老戴想了想,點頭道:“沒什麽了,就是你以後記得請假,校服要穿上,還有機讀卡...”

“戴老再見。”

“哎!你這小子,我話還沒說完呢,急什麽!”

江臨安壓抑着自己那顆無比急切的心,步子邁地很大,很快就走到了高三九班的門口,還沒進去,就聽到裏面有人說話的聲音。

他在門邊停留了一會兒,薄唇微抿,把所有情緒都藏在冰冷的表皮之下,從包裏拿出硬幣,輕輕地摩擦着,緩緩吐出一口氣,向前邁出一步。

“換個座位怎麽了?第一排和第二排有什麽區別?”

“第一,我不想和你換。第二,是老戴給你安排的座位,你有什麽不滿意的你可以去找老戴說。”

“你們別吵了好不好?等安哥一來,問問他想和誰做同桌不就完了嗎?一個座位而已,有什麽好争的啊,我怎麽就想不明白了,當安哥同桌有這麽好嗎?不就是抄作業方便一點?”

“他到底什麽時候來?!”

“快了!安哥就請了上午的假,下午肯定來!”

“這不是來了嗎?”左陽看向門口,沖江臨安點了下頭。

“安哥!”邱明朗也看過來,猛地拍桌而起,如釋重負地大喊道,“你可算來了,這兒瘋了兩人!”

長高了,瘦了。蔣舟轉過臉,一雙桃花眼斜看過來的時候讓江臨安的心不由自主地抽動了一下,他的指尖微微彎曲,把硬幣抵在掌心。

還是這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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