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舞臺

回到座位的時候, 江臨安的臉色鐵青, 臺上的音樂聲鬧得歡, 可他一個音符都沒聽進耳朵裏, 那種不安的情緒随着韓永白而放大了許多。

他小心翼翼地想着,韓永白會不會真的去和小舟說了,說了又該怎麽辦。

邱明朗坐在他旁邊,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另一側的左陽一直在戳他的手臂。

“幹嘛!”他低聲問道。

“你問問, ”左陽伸着下巴指了指江臨安, “剛剛發生什麽沒有啊。”

邱明朗揮手将他拍開,看了看江臨安,那表情冷地這外面的天氣還要凍人, 他才不敢去問, 扭頭撺掇道:“你去呗,你去, 我沒那個膽子, 你和安哥又當同桌又當室友的, 他脾氣摸得準, 你去。”

“我要真摸得準我剛剛還問那屁話?”左陽滿心焦慮地坐正,看着臺上表演,他也是聽不進去, 心裏頭不舒服,實在是擔心自己剛剛辦了壞事,“你和蔣總待這麽久, 你該摸得準他脾氣吧,剛剛他們要真吵架了,至于到現在還沒發消息罵我嗎?”

邱明朗摸着下巴想了想,“是啊,到現在也沒給你發消息,說不定,他們談的很好?”

左陽白了他一眼,“你看安哥那表情,像是談的很好?我倒覺得是崩地沒法再崩了,本來我就覺得安哥今天心情不大好,如今還被我這麽一攪和,現在還不得跟吃了屎一樣?”

“那我就不知道了,”邱明朗依着自己對蔣舟的了解,覺得真要談崩了,蔣舟肯定直接就打電話罵人了,連消息都不會發過來,何至于到現在還一片平靜,都說暴風雨前的寧靜,他突然想通了,對左陽報以一個同情的眼神,欲言又止。

左陽被他看地心裏犯怵,龇牙咧嘴地說道:“麻煩你能不能有什麽話就直說,蔣總真找我麻煩,也不至于給我弄死了吧,何必呢?”

“我覺得吧……嗯,你還是等下快跑吧。”邱明朗誠懇地建議道。

臺上的音樂聲緩慢地停止,江臨安依舊低着頭,目光空洞,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或是應該想什麽,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把他從這陷入深潭般的精神狀況中拉出來。

除了。

臺上報幕的同學好像念出了蔣舟的名字,回蕩在音樂廳中一圈又一圈,終于鑽進了江臨安的耳朵,他乍時被驚醒了,驀地擡起頭。

舞臺上,偏黃的燈光照耀在蔣舟身上,江臨安差一點就站起來了,手都捏在了扶手上,隐隐發抖。明明才半天不見,他卻覺得像是隔了好久,臺上的那個人笑的很标準。

笑的很牽強,不像是發自內心的笑意,他鞠了一躬,随即坐到了那架三角鋼琴前。

江臨安不了解鋼琴,但他能感覺出好壞,這架鋼琴與家裏的相比實在是相差太遠了,小舟以前彈過的琴那麽好,細微的差別他都能感受出來,差一點就覺得難受,更何況是差這麽多。

在琴上,他是個那麽挑剔的人,居然會忍受這麽久,江臨安心裏又不好受了。

江臨安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聽到他彈琴了,最後一次,最後一次好像是在家,是自己離開家的前一晚。蔣舟在客廳裏彈了一宿的琴,悠揚的鋼琴聲像是在挽留。

江臨安躲在房間裏,一步都沒有挪,他把自己房裏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小舟每次彈琴時的錄像,小舟的照片,還有小舟送給他的禮物,一股腦地全給鎖進了櫃子,扔了鑰匙,像是再也不想打開。

關于小舟的東西,後來他一樣也沒帶走。

說實話,當時的他是下定了決定要不愛了,要聽母親的話把舟舟讓給自己的妹妹。

現在想起來,那個想法當真是惡心又愚蠢。

他蠢就蠢在不知道愛情這東西有着距離産生美這句話,他離開之後,在發覺自己真的見不到小舟了,內心的那種恐慌感一次又一次侵襲着他的夜和夢。

他記得小舟告訴過他,要彈的是野蜂,可他沒聽到那激昂的旋律,只聽到了一首聽起來熟悉而簡單的調子,可他忘了叫什麽,只覺得熟悉,像是在那裏聽到過。然後覺得他的每一鍵都彈在自己心上,像是在說什麽,而自己卻聽不懂,只覺得心中的不安膨脹成了難過。

臺上的他壓根就不是什麽天使,江臨安在這一刻覺得小舟是個彈着天使音樂的魔鬼,魔鬼知道你內心深處最貪婪的欲望,天使知道該怎麽來審判你。

江臨安的手在座椅上抓了一陣,沒找到想找的東西,只抓到了一把傘。

邱明朗和左陽也沒聽臺上彈琴,見着他有反應,以為是發生了什麽事趕忙問道:“安哥,你找什麽呢?”

“節目單……”江臨安喃喃道,又找了一陣,還是沒找到,之前老戴發了的,每個人都該有一張,可他的卻找不到了,“你們的節目單,帶了嗎?”

他說着這話不像是在問,更像是在讨要,一定要非拿到不可。

邱明朗也找了起來,可還是沒找到,最後是左陽往後排的同學那裏借了一張。

江臨安急急忙忙道了聲謝,把那張被疊過兩次的節目單展開,目光在上面搜索着蔣舟的名字,倒數第二個。

《卡農》

那麽大的舞臺,只坐着他一人,在這裏,他才是那個光芒萬丈的人,目光都被他吸引去了,每個人的耳朵就被他的音符捉去了,他那麽遠,卻又那麽近,沒有一個人願意發出聲音去弄髒他的音樂,他的琴是最聖潔的。

像是所有人都消失了,沒有觀衆,沒有聚光燈,只有他和他的琴。

“告白的時候會彈的曲子。”江臨安忽然就想起了這句話,小舟剛來的時候,也是沒帶什麽東西,出去練琴的第一天就帶了本譜子回來。

他的頭靠在江臨安的大腿上,指着那首卡農說了這句話,“象征着兩個人生死相随,至死不渝的愛情。”

自己說了什麽?好像什麽都沒說,自己老是這樣,什麽都不說。

所以呢,他今天要告白了?

江臨安心裏分明有個名字。

這不是抽獎,不是你扣開那層鉛層後你不知道下面會寫着什麽,而是你知道下面寫着什麽,可你不敢刮開。

他顫抖着把那張節目單遞還給了邱明朗。

至死不渝的愛情,可自己連說都不敢說出來,怎麽至死不渝。

“安哥,你沒事吧?”邱明朗有些擔心地問道,臺上的鋼琴聲已經接近了尾聲。

江臨安在用心聽着,聽那一個個音符下面究竟藏着什麽字,他刮開兩個,然後不敢繼續了。

“我沒事。”他擺手道,讓邱明朗他們不要管他,可這幅樣子,哪裏是不需要人管的樣子。

周圍響起了鼓掌聲,甚至有些人忍不住低聲讨論了起來。

“我不行了我不行了,舟寶太帥了,讓我睡一晚吧,就一晚就一晚!”

“怎麽就結束了啊!我好舍不得啊,舟寶再彈一首就好了!”

“下一個有他的呀,你看看節目單,最後一個節目他要彈的。”

“我又可以了!”

是的,小舟還有一個節目。

江臨安腦子裏突然蹦出一個想法,要不走吧,就這麽走吧。

他确信自己是聽過這首曲子的,就在走的前一晚,小舟在客廳裏彈了很多遍,那旋律,縱使自己記不清,也像是刻在了腦海裏,揮之不去。

江臨安似乎能看到小舟最後一個音符在他指尖落下,他穿燕尾服很好看,好看到江臨安挪不開眼。小舟很少這麽穿,如果有機會,還想再看一次,再看很多次。

凳子往後挪了挪,蔣舟面對着觀衆,優雅地鞠了一躬,這是他的退場。

最後一個節目,是小舟很想上的,他絕不會走,他那麽喜歡顯擺,怎麽可能不去。

江臨安在給自己找一個借口,然而借口馬上就送上來了。

包裏的手機一陣震動,他不知道自己是沮喪還是欣喜,在第六聲震動的時候,他還是起了身。

“安哥,你去哪啊?馬上就開始了。”邱明朗叫住他。

江臨安舉起手裏的手機晃了晃,上面顯示着電話號碼,示意自己去接電話。

可這世上能有幾個電話會比聽小舟彈琴這件事更加重要?

他拿着手機,邁着沉重的步子往音樂廳外去。

外面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天已經完全黑了,只有路燈和車燈在亮着,路上有打着一把傘嬉笑而過的情侶。他疲憊地靠在牆上,看着手機上的那個未接來電,心裏很不是滋味。

總覺得外面的潮濕感也侵擾了他,他不喜歡潮濕。

那個電話又打了過來,江臨安嘆了口氣,看着黑暗而又潮濕的路面,把電話舉到了耳邊。

“喂,是安哥嗎?我是餘軒。”

“童姐的店被砸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這周圍一個人也沒有,你要過來看看嗎?”

“地上好像還有血,我有點擔心。”

·

“小舟,愣着幹嘛呢,上去了。”韓永白催促他道,最後一個節目很重要,本來是不需要鋼琴了的,但在韓永白的建議下,還是把他加了進去。

蔣舟心裏一直有種不安感,他看向韓永白,伸手捏了捏袖口內側的那三個字母,“先前你見到我哥了?”

韓永白愣了一下,沖他笑道:“說了幾句話,怎麽了?”

“你們很親昵?”

韓永白沒解釋,“随便你怎麽理解,我不在乎。”

外面下起了雨,蔣舟站在窗邊能聽到外面的雨聲。

他皺了皺眉,垂着頭說道:“我不去了。”

這是他最想去的節目,他覺得自己是最好的,理應去最好的節目。

“什麽?”韓永白懷疑自己沒聽清,手裏握着指揮棒,問道:“你說什麽呢?吃醋了也不至于這樣吧。”

蔣舟沒吃醋,他就是覺得自己該走,他心中有一股迫不及待的情緒推着他趕緊走,晚一分鐘一秒都不行,他擡起頭,對着韓永白很認真地問道:“沒我也沒什麽關系吧,畢竟之前……”

“你別說這些,”韓永白有些不高興了,“好不容易把你排進去,你在耍什麽脾氣?就因為我和你哥?實話跟你說吧,剛剛我跟你哥什麽都沒發生,甚至還吵了一架,根本就不親昵,滿意了吧?”

蔣舟沉默地看着他,周圍有人聽見他們在說話,好些都頓了足,想聽聽他們在說什麽。

突然離開,的确是會給整個節目造成困擾,惹了學校老師不高興,甚至說以後可能都不會排自己上場了。

是該仔細斟酌一下的。

可蔣舟沒斟酌,“我不去了,有什麽問題你找我,我負全責,沒有怨言。”

韓永白在後面叫他,人群一陣騷亂,聽見他說話的人都明白了這是什麽意思,在節目前反悔,這件事也太兒戲了些,可蔣舟還是推開人群,疾步往觀衆席走去。

當他走進觀衆席時,帷幕已經拉開了,鋼琴前沒有人。

不止是學生騷亂,領導們更是亂了,都在問怎麽回事,可這節目必須演下去。

“怎麽回事啊?舟寶怎麽不在?說好的他要上的呢?出什麽事了啊?”

“你們看,你們看,他在那兒!”

蔣舟穿過狹窄的過道,大跨步地走向江臨安的位置,卻發現那裏一個人也沒有。他一下慌了,剛剛那陣不安感不是憑空而來的。

“蔣,蔣總?你怎麽來這兒了啊?”左陽結結巴巴地問道,臉色都白了兩分,他在舞臺和蔣舟身上來來回回地看着,整個人都懵了。

“我給你說啊,這事我也不想的。”左陽以為他是來找自己麻煩的,想要趕緊解釋,甚至還伸手擋着臉。

蔣舟淩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不想什麽?我哥呢?”

邱明朗見着氣氛不對,想蔣舟穿着演出服卻沒上去彈琴,這事肯定有點大,想為左陽擋擋,“蔣總啊,安哥走了,他……”

沒等他說完,蔣舟像是整個人都軟了下去,扶着座位背椅喃喃問道:“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更的那一章在三個小時後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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